墨倾一人心,永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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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时,仙魔大战方歇,仙界忙着整修破烂的宫殿,魔族正在修整残兵,人间则被遗忘了。

  作为三世间唯一的女战神,我的职责是抵抗魔族入侵,修整之事自然与我无关,我没事就逗逗人间还未修成人形的精怪,或看看守南天门的神兽是否又胖了些。

  一日,我到终南山去找凌虚道长下棋,却在返程途中见一全身赤裸的小娃娃被一只饕餮追赶,那小孩跑得极快,上窜下跳间竟甩了那饕餮兽几里路,可怎奈那饕餮兽穷追不舍,那小孩眼看体力不支,就要沦为饕餮兽的晚餐,我本看惯了生死,那一刻却不知怎的心下一软,挥袖击退了那饕餮,救下了那男孩。

  待我走到他身前时,才惊觉那孩子双目赤红,闪着一丝妖异,竟是刚化成人形的幼妖!虽说是仙魔大战,可妖族是站在魔族一边的,也给仙界带来了不少麻烦。我现在既救了他,把它留在这里……

  我低头看了眼那幼妖,长得倒是极为可爱,见饕餮兽跑了,就傻傻地坐在地上咬指头,看来是还没断奶的样子,放在这里,也只会被其他走兽咬死,若带回仙界,又怕其他仙人不能容他。

  我在原地纠结许久,实在抵挡不住那无辜的眼神,一咬牙,下定决心,结掌成印,给小妖下了封印,封住了他体内的经络,又用仙法盖住他身上的妖气,现在他终于与仙家小孩无异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把他抱起来。他倒是一点不认生,伸手就搂住我的脖子,口水滴在了我的肩膀。我一脸嫌弃,我又不喜欢小孩,今天不知搭错了哪跟筋才救了他,如今闻到它身上的奶臭味就恶心,不禁有些后悔救了他,可现在木已成舟,只能带它回去了。

  一回到天宫,我便把它甩给了几个小宫女,吩咐她们照顾好它,便逃之夭夭了。小宫女不知其详,只当是女战神带来的宝贝,小心呵护得紧。我也不欲多说,能让小孩过得好些总是好的。

  二、

  这一晃便过了三百年,三界太平,我便一直东游西逛,开始还去看看小孩,后来实在受不了小孩在我身上留下的口水印,就多少年也没去见过它。

  三百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想起小孩来,不知道当初那白白胖胖,见了我就扒着我的腿往上爬的小东西怎么样了。这么想着,我便驾鹤去了养着小孩的院子。

     我刚进院门,没有预想中的被小孩扒着不放,倒是被院中一个白衣少年翩翩起舞的美景倾倒了。

  那少年青丝轻绾,眉目如画,浓眉稍稍斜入鬓角,长剑在他手中翻飞起舞,虽力道还稍显不足,却也当得起身姿卓越,风彩动人一句。

  我倚在门边看了一会,气息掩盖得好,他也并没有发现,待他收剑回头时才看到我,略有些吃惊,却也不失礼数,合掌躬身道:“不知上神在此,小仙失礼了。”

  我略略一笑:“你怎知我是上神?”

  他回道:“小仙虽不才,却也能感知上神的雄浑之气的。”

  我朗声而笑:“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若我有意隐藏,三界之内还没有人敢说能识出我的气息的呢。”

  他不卑不亢道:“小仙确能查觉。”

  我还要说什么时,一个小仙娥正巧路过,见了我,忙行礼道:“战神万安。”

  他听了这一句,眼神顿时有了些不同:“你就是战神?”

  我悠悠地点头:“不错。”

  他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终于给了个笑脸:“原来是战神姐姐,这么久,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他这一笑笑得我神魂颠倒,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这么多年怕麻烦没来看他,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无地自容了。我更没想到的是,我当年随手救的一个小正太,如今竟长成了个妖孽男。

  我无比尴尬地笑,说着我自己都心虚的话:“是,是啊,难为你还记得。你也知道,我是上神嘛,难免事务繁忙,也就抽不出空来看你。”

  他眼神亮晶晶的,满足地笑:“无妨,您今天能来看我我就知足了。”

  我突然就有了一种错觉,他就像一只的小狗,一看见主人就可怜巴巴地凑过来讨抚摸。

  我不由得笑起来:“就算我忙,你也可以来找我啊!”

  他有些委屈:“他们说你太忙,都不在战神殿,不能去给你添麻烦。”

  我想起我那逍遥自在不着家的日子,心中不禁佩服那小仙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脸上却摆着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怎么会?我欢迎得很呢!”

  他果然傻傻地上了当:“真的?我什么时候都能去吗?”

  我表面上笑着点头:“是啊!”心中想的却是:这样的盛世美颜,当然要天天放在眼前啊!

  他得了我的首肯,突然一下抱住我,像小时候那样把头往我身上蹭:“谢谢姐姐!”

  我惊讶于他态度的变化,刚才还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现在倒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就差生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啊摇的。

  我被他的亲近逗得开心,便问道:“我正要收一个徒弟,你可愿跟着我?”

  一旁的小仙娥听了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也不怪她,几千年来,各位大人物及各部落首领送来给我当徒弟的人数不胜数,我潇洒惯了,不愿着拖个累赘,一直不肯松口。如今我亲自开口说要收徒,自然使她吃惊不小。

  那孩子听了这话,欢喜得直蹦,连声道:“愿意!我当然愿意!”

  我豪情万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战神的徒弟了,有人欺负你你就对我说,我护着你!”

  他扒在我身上,兴奋不已地点头:“嗯!”

  我轻轻笑着,我收他为徒,自然不仅仅是因他姿容绝色,更是因为我看出他妖气已漫出全身,隐隐有突破我封印的迹象。寻常妖类必无法在这三百年间就大幅度地削弱我的封印,由此看来,他怕是上古妖族的遗孤。

  上古妖族在数万年前也曾繁盛,但因杀戮太重,为害三界,最终被神族和仙族联合绞杀,直到数千年前,才重修出新的妖类,但新生妖族的妖力早已不如上古妖族。众人皆以为上古妖族已经绝迹,不想竟有漏网之鱼。若有一天他足够强大,冲破了我的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我本该杀了他以绝后患,却不知为何在看到他天真无邪的笑容时软了心肠,只想把他收在身边,教他以仙术。仙术与他的妖气相逆,便能对他的妖气有所克制,仙力虽因妖气压制,成就必定不高,可就这样在我身边安安稳稳地过一生,总比死在这最好的年纪好些。

  三、

  忆墨就这样成了我的徒弟,搬进了我的宫殿,我给他取名忆墨,教他高阶仙法。这仙法与他体内的妖气相逆,能对他的妖气有所压制,但也正因如此,既便他再刻苦修炼,他的仙法也不会有大的长进。

  在他修炼的五百年里,他曾委委屈屈地蜷在我身边问我,他是不是个笨孩子,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努力,功力却不见任何长进。我便笑着问他:“你的功法在同辈人中已是翘楚,为何还要那么高的法力?”

 他不敢直视我,低着头不肯说话,但禁不住我再三逼问,他才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变得更强,想保护师父!”

  我不禁失笑:“师父是战神,哪里就要你来保护?”

  他扬起头,认真地问我:“师父不累吗?”

  “累?”我愣住了:“师父云游四海,自由自在,哪里会累?”

  “师父是四海八荒的战神,须主胜败,定乾坤,千百年来,每当大敌当前,师父就要身先士卒,驰骋沙场。师父是女人,难道不累吗?”

  你累吗?我突然不知如何作答。千百年来,我是四海八荒最强的战神,从来战无不胜,旁人只知胜利的喜悦,哪管我流了多少鲜血?这些年来,玉帝任我云游四海,肆意妄为,也不过是要我替他征战沙场,开疆扩土。我是毋庸置疑的强者,但这许多年来,竟是没有人问过我,你累不累。

  如今这个孩子问我,你累不累?他说他要变得更强,要保护我。饶是我看惯生死,感情早已不动波澜,但胸膛中这颗冰封了多年的心,还是忍不住暖了一暖。

  我笑着搂住他:“师父是战神,要是沦落到要你保护,可不成了笑话?”见他还要说什么,我捻了颗葡萄塞入他嘴中:“好了,你安心练功,不要多想,师父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我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朵花,那花通体晶莹,闪着幽蓝色的光芒,散发着阵阵轻香,他惊喜地叫了出来:“幽星花!”

  我倒有些惊讶,这幽星花生长在神魔边界的极寒之地,一年只在冬季开放,极为难得,他是如何识得的?

  见我疑惑,他得意道:“我偶然间得了一本仙籍,里面说生在神魔边界的幽星花艳贯群芳,极是难寻,我还想是怎样艳丽的色彩,没想到竟是这般雅致的模样。”

  我左右观赏着花,对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是一个故人送我的,这花是他费尽了心思才得到的,他给花注了仙法,使它永开不败,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

  他问我:“那人呢,还在吗?”

  我浅笑着摇头:“他死了,在那次神魔大战里,他为了救我,被剑刺中了心脏。”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淡淡道:“我其实早该死了,现在我活着,不过是替他看着这世间的河清海晏。他是个心系苍生的人,我答应他,替他守着这世间。”

  身后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爱他吗?”

  我的泪早就湿了面颊:“爱他?你说我爱他?哈哈!我恨毒了他,是他说大战后要陪我去月宫摘桂花,说要陪我去看满谷的幽星花,他还说他要娶我,让我为他穿上火红的嫁衣,水面绸缎闪着金光的。”我忍不住痛哭失声:“可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我感到身后有人慢慢靠近,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拥住了我:“是,他骗了你,可我不会骗你,我替他陪你去摘桂花,看幽星花,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一瞬间我感觉身后的人就是他,是他回来了。我靠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说:“好,那你就一直陪着我。”

  他坚定地说:“好,我一直陪着你。”

  四、

  自此之后,我与忆墨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更加亲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絮,可我们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切又如往常一样,我教他枪法剑术,他守我平安归家。

  这安稳日子只过了不到五十年,一天,一个故人敲开了我的殿门。

  我见他进来时只当自己在做梦,待他用那熟悉的坏笑坐到我对面时,我才知道,这不是梦。

  白言还是当初那副浪荡的模样,单手勾起酒壶,往嘴里灌酒。喝光了我的陈年佳酿,他才悠悠开口道:“你现在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差了,这酒也喝得惯?”

  我这才反应过来,抄起一个苹果就朝他扔去,大喊一声:“滚!”说话间红了眼,泪水一不小心就砸在几案上。

  他笑嘻嘻地躲开苹果,又收了笑靠过来:“当真舍得我滚开?”

  我咬唇忍泪道:“当年一走就是近千年,可曾舍不得我?”

  他叹了口气,把我按入他胸前,揉着我的头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这时,我的余光刚好瞥见忆墨送茶进来,见此情景,又悄悄退了出去,我想喊住他,却听白言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我回过神来,泪水濡湿了他的肩膀:“当然好,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能有什么不好?”

  他无奈道:“你呀,都一把年纪了,还赌气呢?”

  我轻声说:“自然不如以前好。”

  当然不如以前好,以前有白言耍嘴逗趣,墨毅浅笑着纵容着我,我们三人同出天宇道长座下,感情甚好,几千年来游遍天上人间,形影不离,亲如手足。后来仙魔大战,白言中了魔族的圈套,我与墨毅去救他,墨毅为我挡剑而死,白言受不了打击,一直认为是他害死了墨毅,仙魔大战后避世不出,剩我一人孑然一身。

  我不想去找白言,不是恨他害死了我最爱的人,而是我知道,他这是心结,只有自己能解,旁人注定都只能是看客。现在他肯来见我,说明他已解了心结,我也就安心了。

  他说:“是我不好,不该一走了之,把担子都压你身上,现在我回来了,我们还同从前一样,可好?”

  同从前一样,怎么可能?墨毅已经不在了,我们犯事后,再没人帮我们善后,再没人在我们偷懒后替我们向师父请罪,再没人温声对我说,你放心罢,一切有我呢。

  但此时此刻,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说得太诱人,我舍不得拒绝。

  夜深了,白言便宿在我的偏殿,我心里惦记着下午忆墨送茶来时脸上的落寞,便等到白言安歇后再去安抚他。

  我到他房中时,他果然还没睡,一个人点着一盏灯,手支在桌上,愣愣地出神。

  我咳嗽一声,他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来,有些无措,半天才憋出一句:“师父,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有意捉弄他,就问:“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啊?

  他果然一副局促的样子,我太了解他了,心里一有事,嘴上就不灵便了。我坐在他刚刚坐过的地方,自顾自沏了一壶茶,品了一口才悠悠道:“今日之人,你当他是谁?”

  他敛下眉目:“自然是师父的好友。”

  “你既知他是我好友,那你因何不乐?”

  他撇过头,有些尴尬:“我何曾不乐?”

  我放下茶杯,到他身前去,一把拥住他,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故而我也未觉这动作有半分不妥,他也乖顺地往我身上靠来。我笑着说:“你当他是谁?他是我的师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亲厚些。”

  他玩弄着我肩上的流苏,声音微微发涩:“师父同我说这些作什么?”

  “作什么你自然明白,”我盯住他的眼睛:“师父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他,愿与他生死相替,可我爱他,是因为他是我的亲人,而不是我的爱人,我此生爱过的,只有那一个人。”

  我明显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同他说这些,只是我知道,若我不说,他必定要伤心许久。他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不愿他难过,或者说,我不愿看见这张酷似墨毅的脸上出现一丝难过的表情。

  我承认,我把他当了墨毅的替身,可我并不愧疚,因为我相信,他是墨毅舍不得我孤身一人,给我留下的慰藉。

  第二天白言起床时便看见了在院子练剑的忆墨,他稍有些吃惊,却也马上反应过来,那并不是墨毅。

  他玩味地看向我,我抬头直视他的目光。我不知他能否看破忆墨身上的封印,但他一定知道我留下他的缘由,但我问心无愧。我是把他当作墨毅的替身,可五百年来,每当你疲倦归家,家中总有人替你守一盏灯时,你不可能无所动容。我对他的感情,不只是寄托。

  白言也很喜欢他,他的腼腆内敛,一如当初的墨毅。白言也很喜欢逗他,看他像墨毅一般对他置之不理,或许,他也从他身上也找到了久违的安慰。

  其实我知道,白言早已看出他是妖,只是我喜欢,他便不会说破。况且忆墨心地善良,我们都相信,妖不是天生嗜血,只要调教得当,他也可以是个心系苍生的人。

  忆墨不是不知道我把他当什么人,他不嫉妒,他只希望他能替那个人陪着我。

  五、

  十月初,桂花开得正好,忆墨吵着去嫦娥宫中喂兔子,最近他与那肥兔子打得火热,天天拿新鲜的胡萝卜去喂它,嫦娥私下里找了我好几次,委婉地表达了希望我能让忆墨不要再去喂兔子的愿望。因了他这天天投喂,她的兔子都胖了两三斤。我本也不欲去见吴刚那张臭脸,但经不住他软磨硬泡,也只得同意了。

  玉宫那兔子早成了精,一见忆墨便双眼放光,从嫦娥怀中伸腿一蹦,就进了忆墨怀里。我有些歉意地看着嫦娥,嫦娥也只能叹了口气:天宫里谁不知道我对我这小徒弟有求必应,能拦住他倒是怪了。

  忆墨一边喂着兔子,一边状似无意道:“今儿白言上神去了玉莲池,说什么要赏荷花,这十月天的,赏什么花?”

  嫦娥一听眼睛一亮,忙追问道:“真的?”

  忆墨幽幽地说:“是啊,听说今日花神魁首昕葵仙子也要去玉莲池,不知白言上神是去赏哪般的花。”

  嫦娥与昕葵自从白言归来便百般地献殷勤,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们两个都在为了白言争风吃醋,这小子偏挑这一茬,慌得嫦娥忙梳妆打扮,好一阵涂脂抹粉后抛下兔子就往玉莲池赶。

  我黑着脸揪起忆墨的耳朵:“你小子打什么坏主意,白言去那是为了挖玉莲子,关昕葵什么事?”

  忆墨神秘兮兮地靠近我,悄声说:“我这不是为了支开她吗?趁吴刚去玄武石那磨斧头,我们就能做点别的了呀!”

  我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他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你不是要摘桂花吗?这时四下无人,不是摘桂花的好时候吗?”

  我一惊,那吴刚自己砍桂树砍得自在,可对这桂树可护得紧,我当年和墨毅试了几次都被他赶了出来,这小子居然摸准了他磨刀的时候。

  他先爬上了树,在树上朝我伸手。我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握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往上爬,踩着脚下桂树的凹凸,感受着那千年老树体内涌动的生命的命脉,心中涌上阵阵新奇的感觉。

  等爬到树梢头,忆墨引着我的手伸向枝头的桂花,那桂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小巧饱满,桂香浓郁得我陶醉地闭上了眼。我回头看着忆墨,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我,都没发现我在看他。我弯了弯嘴角,采下了那簇桂花。

  墨毅,你看,我现在也过得很好,有人一心一意地待我,陪我做我曾经奢望做的事,若是忆墨真的是你留给我的慰藉,那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我两千五百岁生辰那天,天帝为我摆了好大的宴席,我端坐主位之上,接受众仙朝拜。酒席上无非也就是丝竹管乐齐鸣,众仙娥莺歌燕舞,众人觥筹交错。我看得甚是乏味,又不能拂了天帝的面子,只好带着僵硬的笑容坐在那。突然,坐在我旁边的忆墨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说道:“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我白了他一眼:“这么多人在这,我能到哪去?”

  他更是口气不屑:“你弄个化形在这,以你的修为之高,除了白言和天帝,谁看得出来?”

  我有些动摇:“可……”

  他急了:“白言不可能揭穿你,天帝又不是傻子,他办的宴席,你大摇大摆地走了,他还好意思往外说啊?”

  我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又听他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个惊喜,也就依了他,捏了个诀,金蝉脱壳地跑了。

  我随他一路腾云而行,飞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察出不对来。

  我与他飞得极快,再飞上半个时辰便是神魔边界,我隐隐觉察出他要做什么,只是心中却是不安的。

  墨毅早与我约定要到那看幽星花,可迟迟未能实现。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幽星花开放的方向是朝着魔界一边的,我与墨毅俱是仙族,一旦踏入魔界,一定会被查觉,到时候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忆墨是妖,妖魔本是一家,有他气息的庇护,我们的出现并不会在魔界引起骚动。但仙人不能靠近魔族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为何还会带我至此?难道……

  我偏头看了一眼忆墨,他神色自然,丝毫无半点波澜。我想,他已经知道他是妖了,这么多年修为没有一丝长进,任谁都会起疑心。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变,他还是那个喜欢往我怀里钻的孩子,因为他依旧修习束缚他妖气的仙法,他的眼睛依然澄澈无比。

  他知道,并不意味着他会恨我,恨我束缚了他,相反,他愿意以微弱的仙力,就这样平庸一生地陪在我身边。

  六、

  我与他渐渐接近神魔边界,他身上翻涌着汹涌的妖气,将我完全覆盖。我早就知道,他不仅流着上古妖类的血,恐怕还是上古妖类中贵族的后裔。我的封印,在他身上早已不堪一击,他可以随意运用妖法,只不过他从未修习妖术,凭的只是自身强大的妖气,但仅仅如此,已足够掩盖我故意压抑的气息了。

  等我们到达神魔边界时,正是红月当空,他牵着我的手,穿过窄窄的山间小道,向幽星花开放的那片山坡走去。快到山顶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一条白绸,系在我的眼睛上。我伸手要去摸,他按住我的手,轻声说:“等会,我带你去看。”我笑了,他已经长大,却还是爱搞些小孩子的把戏。

  我任他牵着,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他停住了,伸手解开白绸,把我往前一带,说了一声:“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幽蓝色,漫山遍野的幽星花在红月下轻轻摇晃,美得令人窒息,比墨毅向我描绘的还美上千百倍。

  我如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在花丛中舞蹈,欢喜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就那样纵容地看着我在花丛中旋转欢呼,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这旷世美景都不如我,他的眼里只容得下我,再看不见其他。

  等我玩累了,他就搂着我坐在花丛中。以前一直是我搂着他,现在,他的臂膀终于可以搂住我了,他已经长大,是个男人了。

  他采下一朵盛放的幽星花,斜斜地插入我的发间。他搂着我,望着天上的红色满月,轻声说:“他送你一朵永开不败的幽星花,可我送你的,是永远印在心中的幽星花海。”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你明白,我把你当成了他的替身。我给你取名忆墨,也是为了纪念他。我一直以为你是他的转世,因为我们约定生生世世在一起。但我今天发现,你不是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是我第二个全心全意爱上的人。”

  他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笑容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喜悦:“曦荷,我等这句话已经等了五百多年了。”

  曦荷是我的名字,他终于不再叫我师父了。

  我吻上他的唇:“对不起,是我说得晚了。”

  他回吻了我,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幽星花随风摇摆的声音。

  白言是第一个知道我们在一起的,可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恭喜。他再了解我不过了,我的心意,他怕是早就知晓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了六百年,忆墨待我很好,就像墨毅一样。白言还是那般洒脱风趣,这好像让我一下子回到从前,那段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可打破这一切的是从魔界传来的一个消息:魔王瞿魄在神魔大战战败后,在这千年的光阴里,不惜用万魔的魂魄祭奠上古魔神,让他重临世间。

  上古魔神是万魔之源,是世间最邪恶的存在,三万年前,当时的战神伏曦不惜以自身的肉体与神魄为封印,让他陷入沉睡。可如今,上古魔神重临世间,世上再无人能镇压他,他将为祸三界,毁天灭地。

  我接到战报时正在回宫的路上,忆墨做好了我最爱吃的糕点在等我。我还来不及见他一面就已奔赴战场。

  七、

  我到达神魔边界时白言已经在那了,魔神已打破仙界的屏障,即将攻入仙界。白言的战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嘴角已溢出鲜血,我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我催动全身法术修补仙界屏障,企图把魔神挡在仙界之外,可惜魔神之力远超出我的想像,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撕裂屏障,一步步踏入仙界,将数万仙兵屠杀殆尽,鲜血染红了银河。

  我与白言联手攻向他,可我们的力量被他无底的黑洞吸入体内,反噬之力激得我们气血上涌,体内真气乱走,终于经脉尽数摧毁,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们无力地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魔神杀向金銮殿,那是天帝的所在,一旦被攻破,天界将尽落入魔族之手。

  我拼命挣扎着往前爬,我是战神,理应战死沙场,可魔神势不可挡,金銮殿就在眼前。就在我终于绝望之时,一股震天动地的力量喷薄而出,耀眼的红光直射三界,将魔神的黝黑之气挡在金銮殿咫尺之外。

  许久,我才透过光芒看见忆墨双目闪着极盛的妖异红光,双手手腕上鲜血喷涌而出,凝成一片屏障,挡住了魔神。

  我的泪水早已有如泉涌,忆墨从未修习妖法,无法与魔神一战,但他是上古妖族的最后一人,他的血液有着上古妖族全族的精华,以他的血液,足以抵挡魔神,若以他的血液结印,就能再次封印魔神。可代价是他血液流尽,魂飞魄散。他知道我拼死也要守护三界,因此即使要以生命为代价,也要替我守住它。

  果然,在魔神还被红光刺得睁不开眼时,忆墨全身突然裂开无数个口子,鲜血从每个裂口喷出,他双手飞快结印,将鲜血汇入掌中,结成一个巨大的印结,在我拼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不”时,他已将印推出。

  我透过泪眼看见他朝我笑了一下,那么自然,仿佛他到这世间就是为了带我去月宫摘桂花,到神魔边界看幽星花,陪我轰轰烈烈爱一场。

  在那漫天的血雨中,所有人都晕了过去,待我醒来时,黑气已经散去,一切都恢复了光明。

  我第一眼就看见忆墨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我发疯一般地爬过去,搂住他,我的泪与他的血融在一起,早已分不清。

  他气息奄奄,却还是朝我扯了扯嘴角,低低地喊了一声:“阿荷。”

  我浑身一震,这称呼,我只从墨毅嘴里听过。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又听他说:“阿荷,我没骗你,我回来了,陪你摘了桂花,看了幽星,我答应你的,都做完了。”

  “你……”

  他微弱地笑了一下:“我想起来了,我本就是上古妖类的遗孤,天宇道长可怜我,将我妖气封印,教我仙法。他有秘法,能使妖类修习仙法,让我与一般人无异。”

  他喘了喘,又道:“当日那一剑,刺穿了我的心脏,却也破了我的封印。我仙身已死,可妖魄仍存。我失了记忆,懵懵懂懂地修习了许多年,终于化为人形,恰好被你所救。”他又咳了一口血,强撑道:“阿荷,我许你的,都做到了,至于嫁衣,我是没福气看你为我穿上了。”

  我笑着流泪,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无妨,我已自毁内丹,要与你一同魂飞魄散,到天地虚空,我日日红妆,与你缠绵。”

  他扣住我的手,抵住我的额头,轻笑道:“好。”

  后记

  离那年魔神出世已过了千年,三界皆传,战神与妖神相恋多时。妖神为战神结血成印,封印了魔神。战神自毁内丹,与妖神一同魂飞魄散,死时双手相扣,万丈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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