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在杭州城,是一只孤魂野鬼。
我穿过西湖边的泛舟长队,我穿过断桥上的熙攘吵闹,我穿过平湖秋月,穿过光华复旦。三月杭州,烟雨朦胧,湖中的龙船变成蜃楼,远处的高塔变成残垣,一切在我眼中都褪色成默片,吸引我驻足观望的,只有登着靴子的姑娘强露的大腿。
而就在我吃不准到底要看哪条腿时,苏小小拍着“钱塘苏小小之墓”的碑,瞪着通红的眼睛,“妈蛋周末来这么多小伙子堵我家门口,阳气太盛老娘打麻将会输的撒!”我被她气势吓的一顿足,惦记的大腿早溜了。苏小小惊讶的看着我“卧槽你能看见我,你这鬼大白天瞎跑啥?”然后是更凄凉的惨叫“妈蛋老娘没穿内衣,胸都塌啦,再看挖你眼睛!”
我刚要逃,苏小小却又叫住我,“我想起来了,又是你啊,自从君去,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你还在找人?”
我张张嘴,还没开口,苏小小翻着白眼,“有病!”
我想起啊玲,她也喜欢对我翻白眼,但她会说,“你好烦”。
这种回忆让我很慌张,我连忙逃离钱塘苏小小之墓,苏小小在我身后嘟囔了几句,终究没有听清楚。湖水中裹挟的无数爱别离的怨气,伴着微风,一如往年,在我身后轻轻的撕扯。
慌不择路的奔到灵隐寺门口,我却踟蹰着要不要进去转转,毕竟我是鬼,佛门圣地略显不敬。但看这一众善男信女心中没鬼的也没有几个,我也就释然了。
进得寺里,徘徊在大雄宝殿前,佛光微盛,没苦的人面露微笑,有苦的人满面愁容,大家合掌、磕头,高达三丈的佛像嘴角含笑,眼神睥睨,这仿佛一个盛大的海选现场,被他挑中的人就可以过错一笔勾销,而未来一片大好。
一只田园犬咬我的裤腿,“干嘛”
“我在找心,你在干嘛?
“我在找人。”
“你找的可是风雪夜归人?”
“你找的可是七窍玲珑心?”
天园犬摇着尾巴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只好领它出来,到寺外的小摊买了串鸡心关东煮。
田园犬吃的吧唧嘴,“你这鬼还没找到你要找的人啊?”
我毫不客气,“你这狗还没吃够心啊?”
田园犬不高兴起开,“最近上头指标多,我已经很努力啦,还是很难完成啊。心碎的人太多啦,吃不过来。”
舔完最后一口,田园犬砸砸嘴,“还是零嘴好吃,碎的心太难吃了,硌牙。”言毕蹦蹦跳跳的跑了,还喊着口号,“真心不落地,杭州更美丽”。
我目送它离开,这只田园阳寿已尽,我下次来应该见不到它了。
毕竟我一年只有半天假。
我离开灵隐寺,取道植物园,雨势渐大,行人渐稀,去年认识的几只松鼠今年一概没了踪影,树精拖着慢吞吞的鼻音对我说,“~傻~逼~”。
我脱下裤子就是一泡。
手机震动,拿出一看,这点距离居然走了三万步,一堆幸灾乐祸的人在点赞。
妈蛋我腿是有多短。
突然不想逛下去了,我在空气里嗅不到一丁点她的气味。我掠上德胜路的公车,赶在天蒙蒙黑时,到了下沙。
是她么?
下车的瞬间,我眼前闪过一个窈窕的身影,我忙不迭的紧跟着她,没有相似的气味,无妨,也许早就沧海了。没有相似的头发,无妨,也许早就桑田了。
没有相似的灵魂,无妨。
我跟着她走进一家挂着红色牌子的足浴店。
“按摩118,油压218,来一发?”她转过身对我说。
我在下面做各层青年鬼怪互动交流的时候,在第十三层见过油压,全称混合液压动力滚油煎熬系统,我作为最受欺负的青年代表自然体验了一下,当时觉得自己太香了忍不住还咬了自己一口,但从此以后就不吃肯德基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次我很踟蹰,我得努力调集各种奇怪的回忆占满这个短短的瞬间,免的自己在意料之中的情景下伤心。
她不是啊玲。
穿制服的男人走进来,“你干嘛?你是记者?”
“不是。”
“那你是隔壁足浴店的?”
“不是。”
“那好,要干干不干滚!”
“我找人。”
“叫啥?”
“啊玲”
“你塌喵的脑子有水啊,全名!卧槽。”
“林志玲”
“哎呀我滴乖乖,那谁,你过来,打一顿丢对面足浴店吧,别打脸,大家都是手艺人,注意影响啊。”
“她就是告诉我这个名字的,应该是她的艺名,她以前也在这里工作过。”
“兄弟,这店都转了3、4手了,菩萨都换了两茬了,你现在来找人,那谁,别他娘调戏技师了,赶紧打。”
我飘了起来。
穿制服的男人手扶着桌子,跑过来的小伙子已经休克了。
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有本世界名著,叫《飘》。”
“我知道,我知道,完了还会发出龟派气功,变成超级赛亚人。”制服男哆嗦着,“林志玲对吧?您别急,别急啊,我再查查看,我突然觉得有点印象不是…人上年纪了他就是反应有点慢…”
“谢谢,我就是这么问问,打扰了。”
我落了地,缓步向外走。制服男终于一屁股坐地上了。
唉,当个领导真不容易。
“问我名字?林志玲。怎么,还想娶回家?”啊玲笑着说。
这里一点没有她的气味,一点都没有。
我走到杭电外的砂锅店,楠楠坐在靠里的位子,聪明伶俐,活泼开朗。正在帮刚认识的小男生疏解情感问题。
她今年大四了,明年我应该就见不到她了。
她毕业了应该会离开杭州,而我会守在这里。
她的眉眼很青涩,一如4年前她考入杭电。
“我一定去杭州找你,你,你得暗示我懂吗?”
铁男认真的给我说。
我含情脉脉的看着楠楠,她发现了,瞪我一眼,“傻逼……”
妈蛋铁男你说过投胎变成女的会让兄弟爽下的。
真不讲义气。
铁男睡我上铺,他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去投胎?
我也总回答,我要找人。
铁男也害怕,不知道投胎之后什么样,可不能再和原来一样了。
我偷偷的攒着福报,最后一次全给了铁男。
“你跟我一起吧,我不要你的福报,我他妈求你了。”分别前,铁男哭成狗。
“她不在天国,不在地府。我不能走啊,我得找到她。”
你会过的好的,楠楠。
吃完砂锅,我深深吸口气,没有她的味道。
第二十二个年假,就要过完了。
你说你讨厌无聊的天国,可怕的地府,你只想留在最美的杭州。
可是,你在哪啊。
我揉了揉沾满雨露的鼻子,不管怎样,明年就看不到楠楠了,所以今年的假过的比明年好。
所以要开心。
我掐了掐时间,伸手挡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摇下玻璃,探着头,“去哪啊?”
“地府,阎王殿”
司机白我一眼,“我还当你去机场呢,这点距离打什么车啊,我给你说,你去那边红自行车扫一下,装个app,骑个车快,还不堵。”
我张口还想说什么,司机一脚油门跑了。
这两年,城市发展真的太快了 ,我有点不适应。
我笨拙的掏出手机捣鼓半天,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旁边几两单车突然自己动了起来,解锁,摆头,向着不知名的目的地,鱼贯而出。
“呀,你看…”一个女孩惊讶的指着无人骑乘自动行驶的单车。
“别一惊一乍的,谷歌智能单车,自动行驶到预约人身边,土了吧。”旁边的男孩卖弄的解释道。
我微笑着,骑上车,跟上车流。
跟上单车上的一只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