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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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打来电话:我去给你送点菜吧,再过几天,蒜苗、青菜就老了,不好吃了。
姐在校门口等到我放学,她送了一大袋子菜,有生菜,有大葱,更多青蒜,都鲜绿肥硕,比超市里的好看。
姐吃了午饭,说下午要趁人家机器播种花生,还怕耽误我上班,急着要回。我把一盆黑油油的绿萝,一盆紫红色的长寿花,放在纸箱里,姐欢喜地带了回去。姐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春天一来,红绿摇曳,引来蜂飞蝶舞,非常热闹。可惜去年雪太大,许多都冻死了,唯有月季花还活的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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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在扒倒的老房屋宅基地上开了一个小菜园,里面种了一些时令蔬菜,老房墙土壮,天一旱,姐就用桶接了自来水,穿过庭院,穿过院外走廊,去30米外的园子浇菜,一桶桶,一瓢瓢,来来回回。小菜园被姐侍弄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长势喜人。
上周去姐家,临走前,姐去菜园用铁锹掘了一些鲜绿的青蒜,又薅了一些小香葱、小香芹,一些生菜、油麦菜,分装了两个大袋子,又要带香油、花生什么的,姐恨不得把她也装进袋子,好一起来照顾我。
带的菜还没吃完,姐可又送来了。
把姐送来的青蒜,洗净切段,鸡蛋打碎搅匀,油热蛋液下锅,然后倒青蒜段,翻炒两分钟,一碟清香诱人的青蒜炒蛋就让人食欲大开。青蒜烩牛肉,蒜炒回锅肉,味道都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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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经常和我说起她与青蒜的往事。
姐比我大六岁,我生下来,姐抱我最多,她裤子的两个膝盖处总是湿了干,干了湿,被我弄得漆黑发亮。我两岁多时,姐刚上小学,父亲在外工作,母亲每到上街卖青蒜季节,就把我扔给姐姐带,姐上课时,便让我在教室外玩儿,下课哄我,每每不到放学,我便等不及,嘶生大哭喊姐姐,老师看我可怜,便让姐带我提前回家。
因为家穷,哥上高中,我和弟上小学,姐初中没毕业,便提出不上学了,说帮母亲一起侍弄农活,减轻家里负担。
小时候家里副业收入,除了养猪,就是种菜。记忆中我家种得最多的,就是青蒜。
仲秋,姐姐和母亲用镐头和铁锹,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把菜园子深翻一遍,用三齿勾的脊背把大大小小的土疙瘩逐一粉碎摊平,用钉耙把石子柴草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搂到一起倒掉,最后才打上长方形的一个个整齐干净的菜畦。
挑选蒜种很有讲究,姐说,那些蒜头大、色泽白的才是好蒜种,独瓣蒜是最好的,母大才能子肥。有伤痕的,腐烂的蒜,是不能做蒜种的。为使长出来的蒜苗划一好看,姐在栽蒜前,定要用白线绳固定在菜畦两端。我也要栽蒜,姐不让,只让我递蒜,她说栽蒜要整齐,还要深浅适中,我说咋弄得跟绣花似的,姐笑。
没过几日,绿油油的蒜苗从土层里探出头来,横看竖看都成一条直线,像阅兵的战士队列整齐、英俊挺拔,姐安静地站在地头,左瞧右看,笑眯眯,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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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说,她现在有时头晕,就是年轻时赶集卖青蒜,舍不得吃饭落下的亏症。
春日下午,母亲和姐用铁锹掘了青蒜,一筐筐挎到地头小河边,把蒜头泡在水里。我也帮着洗蒜,蹲在河边,有时也会带个小凳坐着,把蒜的黄叶择掉,把蒜头的泥洗得干干净净,洗好的蒜茎白叶青,通条漂亮,像青春洋溢时的姑娘。那时一个村子都种蒜卖蒜,不拾掇干净不好卖。不像现在,蒜少又贵,从地里拔出来,绳子一扎就好卖得很,萝卜快了不洗泥哩。
一百多斤蒜,常常洗到天黑,一捆捆扎好,用捞车拉回去。地上铺一层塑料布,把青蒜一捆捆挨紧竖着放好,上面再撒些水,一来保湿,第二天卖相好,再者还能增重些。
第二天早上,姐五点多就起床,烧碗鸡蛋茶,馏个馍一吃,就去集市。带梁的大黑自行车后座两边,各挎一个大竹篓,把青蒜放里面。赶集有远有近,近的十几里,远的七八十里,哪里价钱好卖去哪里。顶着大日头卖到快中午,青蒜卖完了,姐早已饥肠辘辘。街上一块五一碗的炝锅面,香味飘飘,冲得姐直咽口水,姐走过去,又走回来,一拧身,骑上自行车,忍着饿,一路赶回家,有时到家头晕眼花。
省下一块五,够一家人一月的盐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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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其实有好多年都不种菜也不种蒜了。婚后姐就去了新疆,包地,种棉花,干农活,很辛苦,一走六七年。母亲病重那年,非常想见姐一面,姐给我电话,我说不打紧,医生说还能坚持七八个月哩。姐说,那等我把紧活忙完,就马上回去。谁料母亲病势汹涌,一个多月就不行了。我后悔自责得要死,都怨我,使得母亲和姐姐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也成了姐心底隐忍泣血的痛。
父亲老了,心肺不好,需要人照料。姐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不再出去务工,承担起照料父亲的责任来。姐照料父亲的那几年,又重新养起了鸡鸭,种起了菜和青蒜。早上,有时炖一碗柔滑香嫩的鸡蛋羹,有时蒸一个咸鸭蛋。中午,姐做牛肉或羊肉糊汤面,撒上碎青蒜,又好吃又养眼。或者把青菜和蒜一起切碎,兑上肉沫,包成小水饺,父亲也很爱吃。父亲脾胃虚弱,姐便常去街上买约斤重的鲤鱼回来,取适量大蒜,与鲤鱼一起放人瓦煲内,炖汤给父亲喝。姐说,大蒜煨鲤鱼,可以补虚健脾、暖胃、助消化,父亲喝汤后,食欲的确增进不少。
好几个夜晚,十点多或者十二点多,姐打来电话,说父亲的脑血管病犯了,流口水,说话乌拉。我立即打120,急救车把父亲拉到医院,由于治疗及时,好几次父亲都转危为安。要不是姐细心,父亲的生活质量将遭受更艰难的挑战。
父亲在姐家,一住四五年,直到生命最后的那几日,才回到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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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在外务工,外甥上大学,这几年住在姐家的小侄儿也去了城市寄宿学校,只需到周末去接回就行了。姐一人在家,农闲之余,就打理菜园。菜园里春天青蒜最多,吃不完,就送老人,送邻居,送亲戚,姐说,看别人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真是很开心的事。
姐种蒜,青蒜叶吃过了,吃蒜苗,蒜苗吃过了,吃蒜头。一把一把的蒜头挂在廊檐下,想吃了摘两个,砧板上一拍,什么菜里都可以放一点,屋里屋外都飘着蒜泥的香味。
姐伺弄着,乐呵着,也许青蒜里浸润有她的心情,有她对往事的回忆,有孤独时的陪伴,有与人分享的喜悦吧。
蒜青又一年,年复一年,姐已老,但种蒜依旧。借蒜的青白之韵,与岁月长相厮守,这是不是姐的心事呢?谁知道,姐木说,我也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