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屋里的记忆3-3:新乡一三四厂三号楼

由于革命运动蓬勃发展,学校开始停学闹革命,我们这些还没有资格参加运动的小孩子,父母也因为各种原因无暇管顾自己的孩子,我们就成了没人管的羊群,每天都是疯跑疯玩。后来到1967年底又搞复课闹革命,不过我们很快就到了1968年夏天小学毕业的时候了。为了安置这些孩子,工厂又新成立了一所职工子弟中学,当时一 一六厂和一三四厂已经联合起来成立了平原公司,我们的中学就叫平原中学。当时有两个年级,我们是初一 一班,不过那时候全国学习解放军,我们班级就叫二连一排。

新成立的中学就建立在一三四厂的一个建筑材料仓库,建厂的时候用于存放材料的油毛毡房就成了我们的教室。没有课桌凳子,就用砖头垒,老师都是从厂里抽调的工程技术人员。学校条件非常艰苦,油毛毡房的墙壁是在一层芦苇杆上糊上黄泥做成的,稍微用力一碰墙上就会出来一个窟窿,上课的时候,甚至有学生从窟窿里钻出来去玩。

上了初中,我仍旧不能让老师喜欢,我也不喜欢学校。平时我总是踏着上课铃声进教室,放学就往家里跑,对学校一点兴趣也没有。有一次我没有掌握好时间,上课迟到了,班主任李良臣要求我在班里做检讨,我说自己不应该迟到并保证不再迟到,可李老师认为我想蒙混过关,让我找出迟到的原因,我就说在家里洗锅刷碗没掌握好时间,结果引起班里同学哄堂大笑,李老师恼羞成怒骂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立刻反骂回去,在课堂上吵成了一片,后来工宣队的李师傅就把我拉出了教室去办公室,她也没说我什么。下课后我回到教室就有同学告诉我,李老师说我父亲是国民党残渣余孽,我母亲是叛徒,说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说他是个地主狗崽子,也不是好东西,就这样我和李老师结下了仇恨,他老想找我的茬。

那几年,因为父母问题的影响,我的性格和思想观念也跟着都受到了极大地影响,我不愿意和社会的主流集体接近,不喜欢学校里的那些受老师宠爱的班干部和红人,我总是回避学校和班级的集体活动,我相信我的父母都是好人,却无法承受父母被批斗关押隔离审查的现实,尤其是在家门口召开的批斗大会,我眼看着父母亲被批斗殴打,心里很害怕。另一方面我也渴望能够得到学校和老师的认可,这种矛盾扭曲的心态让我在学校里很少有朋友,我一起玩的都是院里平时一起打球游泳锻炼身体的孩子。

其实那时候学校里师生关系并不好处,老师没有和班干部搞好关系也是不行的,班干部基本上都是根正苗红的红孩子。有一次我们的班长许XX,我忘记是为了什么他和农业基础知识课的老师在课堂上发生了冲突,后来他带着班里的几个人冲上讲台和老师打成了一团,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老师吃了亏。虽然当时早就没有了师道尊严,但是上课期间打老师也是一件严重的事件,学校给了一个同学处分,但不是班长,而是金同学,因为金同学的父亲是组织部长,一个抗联老战士却被怀疑是日伪间谍嫌疑,正被隔离审查了,金同学也就有了阶级报复的嫌疑。后来金同学的父亲上吊死了,再后来又给平反了,金同学就不上学了,他进厂当了工人。我无法忘记那天下着雨,金同学从学校办公室回来,垂着头浑身被雨淋的湿透,在教室的窗外走过去,脸上充满了悲伤。

母亲是一个极其严格律己的人,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记得小时候曾看到母亲被批斗时写过一份检讨,里面说自己由于患有慢性肝炎,总是害怕工作太累了会加重病情,所以工作中畏手畏脚的。其实母亲工作一直是非常努力的,记得母亲去世后,厂里供应科的一位老同志给我说过一件事,那时候工厂每年都有挖河清淤的任务,因为要在冬天枯水季节才好施工,母亲带队去挖河,天气很冷,河底还有积水结着冰凌,母亲带头脱下鞋袜下去挖河泥,作为领导干部的母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66年5月母亲被派往市里参加四清运动,担任新乡技校四清工作组组长。紧接着史无前例的WUCHANJIEJI-文化DAGEMING就开始了,1966年10月母亲回到工厂,立即就被下放到了车间劳动。后来从上海传过来的消息说我妈是叛徒,因为在上海解放前夕,母亲在地下党时曾经被国民政府警察局抓捕,后经家人和十九家邻居联合作保释放回来了,这段历史在解放后的审干时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可是这一次又有人揭发于是旧账重算。母亲下放劳动在一三四厂21车间的钳工班,时间长达五年多,直到1972年1月才获得解放。

 运动一开始,父亲很快就被揪出来批斗,抗战时期他上的是国民党的航空学校,毕业后是空军军官,虽然解放前他就投奔了解放区,参加了人民空军,可这次还是被戴上了走资派加上国民党残渣余孽的帽子,后来还被揭发说是特务,必须清理出革命队伍。于是我们家就被勒令立刻搬出现在住的房子,让我们搬到油毛毡棚里去住,所谓油毛毡棚就是建厂初期的临时建筑,我们常在那里玩打仗。使用毛竹搭起的屋架,四壁使用芦苇杆围起来糊上泥就是墙,那墙一拳头就能打出来一个窟窿,屋顶铺的是油毛毡,泥土地面,阴冷潮湿不防寒也不抗暑。那时的冬天很冷,我很害怕,父亲却安慰我不要紧,他会在芦苇泥墙上砌出一个火墙,冬天就不怕冷了。

那时候,妈妈虽然也受到冲击下放劳动,却还没有出现叛徒问题,妈妈就申诉自己也是房子的住户,就算父亲有问题母亲却没问题,最后就改为我们家让出一间主卧给工人师傅,母亲马上就找到自己下放劳动班组的钳工施宝进师傅,他刚结婚没有房子,在钳工班里他对我母亲一直很好,母亲让他去要这间房子,于是施叔叔就搬来和我们住在了一套房子里。

施叔叔搬过来住进我们这套房子的主卧之后,我们一家就挤在那一间半的房子里面,爸爸妈妈住在半间小屋,大房间里放了一张大床是大妹妹和小妹妹的地方,进门的墙角放一张小床是我睡觉的地方,弟弟没有地方睡觉,爸爸就把过去的沙发下面的活动架子给弟弟用,每天晚上放下来铺上被褥睡觉,白天靠墙收起来,而那个沙发就塞进了屋顶的储物格子里。

过去的冬天很冷,家里也没有取暖设施,那半间小屋靠着西墙,夏天西晒很热冬天西北风很冷,妈妈的身体不好,扛不住冬天的寒气,爸爸就自己做了一个电热毯。在两层牛皮纸之间铺上细细的电阻丝,用浆糊粘在一起,连接上一个变压器调节电压。第一次使用时,大概是没有算好电阻,还差点把家给烧了,把被褥烧了一个大洞。母亲就靠着父亲做的这个电热毯熬过来一个个冬天,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世界上还没有出现电热毯这种东西,这也算是爸爸的一大发明。

施叔叔是浙江温州人,解放军转业来到一三四厂当工人,虽然是工人阶级,却对我父母非常的尊重,并不在意他们都是处于被审查的状态。施叔叔的爱人小马阿姨是医院的护士,人也很好,我们住在一套房子里,共用厨房和厕所却相处的非常和谐。1971年对我父母亲的审查结束,恢复工作解放了,施叔叔也搬家走了,后来我们两家也成了多年的朋友。

平原中学很快就建起三排红砖红瓦的平房教室,我们搬进了干净明亮的新教室,我还是和之前一样,能不在学校呆着就不在学校。那时候学校教室前面是一个低洼的大坑,学校就组织学生挖土填坑平整地面,建起了一个大操场,有好几个篮球场和田径运动场,都是我们用柳条大筺装土,硬是用肩膀抬土垫出来的,有些同学肩膀都磨出了血。但是我基本上不在学校打球,我都是在工厂的灯光球场和院里的孩子们一起打球,只有学校没有人的时候,我才会和伙伴们去学校练习单杠双杠运动。

虽然我并不喜欢学校,但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记得初二时有一次做物理题,全班同学的解法都和我不一样,我坚持自己的解法,最后这道物理题全年级只有我一个人是做对了,记得在年级学生大会上,我们连的军代表讲话,说为什么这道题目全年级三个班只有他一个人做的是正确的,要求大家好好学习独立思考,这让我很自豪。

因为我不喜欢学校,平时下学了就回到家属院里和同龄的孩子们玩,我们在一起打篮球,踢足球,游泳,跑步,举重,练单双杠,打拳,摔跤。当时的社会环境很乱,不用好好学习的孩子们常常聚在一起打架斗殴,流氓犯罪,偷盗抢劫,寻衅滋事,后来在严打活动中,有不少孩子被抓进监狱坐牢,甚至被枪毙。只有我们这一伙热衷于体育锻炼的孩子,没有一个参与犯罪活动的。

那些年正是我们该读书的时候,我们却没什么书可读,少年的我们还是非常渴望能读到一些文学作品的。当时大多数的文学作品都成了封资修的毒草,被封存了起来,可总有一些流落在外的书籍,无论是谁,只要发现一本书就会在小伙伴中间流传阅读,用如饥似渴,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住在二单元的南方为了看书连饭都不好好吃,他父亲生气把他的饭碗给摔碎了,因为这本书后面我们都排着队等着看呢。当时我们能看到的很多书都是无头无尾残破不全的,可有就比没有强,我的一点历史知识,都是从一本破旧不全的中国历史故事中获得的。其实那时候我们看的所谓毒草作品基本上也都是革命文学小说,如林海雪原,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牛虻,童年,红旗谱,烈火金刚,铁道游击队,红岩,暴风骤雨,红日,把一切献给党等等。后来新出版了一些当代革命文学小说,如艳阳天,金光大道,欧阳海之歌,高玉宝,江畔朝阳,这些都是妈妈买回来的。至于西游记和三国演义,我都是看的没头没尾的破旧缺页的烂书,而看水浒那都已经到了1975年批宋江的时候了。

三年初中,我们的课程设置都是和三大革命运动相结合的,当时数学物理化学这些课程叫工业基础知识,生物叫农业基础知识,所谓三大革命运动就是指 “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我们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经常下乡劳动,到工厂学工,参加军事训练。夏天的时候我们去农村帮助生产队收麦子,我们去工厂车间里实习劳动,钳工,车工,焊工,钣金工,锻造,铸造,工厂里的很多工种我们都去学习过,作为工厂的孩子,我们掌握了更多的工业生产知识。

全国学习解放军,参加军训除了在学校练习队列,射击,投弹,1970年的冬天我们还参加了二十余天几百里地的长途拉练,跟工厂的民兵拉练队伍,全校学生每天背着背包行军,练习急行军,夜行军,冲锋,防空很多科目,到了宿营地还要站岗放哨,晚上正睡得香的时候被叫起来换岗很难受,漆黑的夜晚冻得浑身发抖,拿着冰冷没有子弹的步枪心里瑟瑟发抖。半夜三更搞紧急集合,摸着黑穿衣服打背包,很多孩子都是狼狈不堪。每天行军几十里路吃了很多苦,脚上磨出了很多水泡,每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用热水泡脚恢复疲劳,用针穿线将脚上的水泡引流,否则第二天根本就无法行军走路了,就这样 水泡摞着水泡,强忍着疼痛,后来我们的脚上结满了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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