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的温暖

天空中飘着冷空气来临前的秋雨,风中细密的雨丝一如我繁密而忙乱的生活。

中午匆匆在食堂吃了饭,我就跑银行取钱。去的路上,公公给我电话,说装修房里没有了我放在自行车幼童后座上的卡包,有可能是他骑车去外面买沙子时弄丢了。我第一直觉是不太可能,一定是还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没找到。于是说,没关系,等会到家再看看。

刚取了钱,公公又打来电话,说瓷砖店老板在家里等我验货,快点回来;于是我让阿依骑电动车到耀达商场来接我。走到耀达,远远看到我那满脸愁容的阿依,一身本来就黯淡的衣裤,因为整日的提水泥倒垃圾而沾满了灰尘,再加上被风凌乱的花白头发,在都市穿梭的人流中更是显得寒碜。心里一酸,抬眼望向别处,忍住了就要流出的泪。我的阿伊!年轻时,家里那么多田地,跟在我那特抠的阿爸身后吃了多少的苦。想起昨晚,你说以前阿爸因为农活繁重一恼之下把那么粗的竹簧打在你的腿上;好不容易不用再累死累活赶田地活了,自己的大女儿又走了,流了多少眼泪,白了多少头发,哭了多少个深夜;一辈子跟着阿爸赚了那么些钱,不是借给亲戚了,就是拼命塞给女儿我了,我还老烦你从不花钱让自己吃得好点穿得好点;做活时再苦都不吭声,老是死扛着,连公公都说你实在太会吃苦了;临老了,体衰多病的你还每天骑50分钟的电动车往返来城里女儿家做装修小工,你说住在我家与公公婆婆们一起又挤又不自在,我明白,都是女儿不体贴。

阿依到我身边,我看见后座有点脏,想拿点什么东西擦擦,阿依一看,连忙用自己衣服的袖子擦了。35岁的我默默地领受母亲的温暖,静静地坐上去。看着她日渐瘦小的身躯,“阿依,你好像有心事,怎生满脸忧愁?”“你的卡包不见了,里面那么多证件,我心愁死了。”“干嘛想那么多,丢了就补吧。再说,还不一定丢了呢。说不定还在家的某个角落里。”我安慰说。

等我到了家里,找遍了角落就是没有卡包。然后我和阿依、公公三个人核对了一遍卡包从存在到不见的整个流程,确定卡包真的丢了。不知为什么,刚才路上还在安慰阿依的我却没法安慰自己了。想到身份证,医保卡,市民卡,购物卡,图书卡,饭卡………想到补办的程序,想到丢失的钱………我的心一下子烦乱起来,无法淡定。跟瓷砖店老板没好声气讲了一下话,便不死心地去公公丢卡包的路上找了一遍,期待自己像上次捡回一万块的好运气,但心里却很清楚断没有如此的好运气了。

失望沮丧地走了一圈,高跟鞋也趁机作乱,让我的脚酸得没有一丝儿力气,头发也被濛濛细雨弄得湿嗒嗒粘呼呼,一切糟透了。

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从家里朝学校走了好一段路,才想起来是应该要挂个失什么的。又不知去哪里挂,只好不顾脚酸,跑到学校问其他人应该怎么做。问清楚了,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保障局,先电话预挂失。在电话里,我被告知还要带户口本去正式挂失。

没办法,只好回那个离学校很远的藏着户口本的家。气喘吁吁地跑到6楼,开门,甩鞋,翻柜,拿了本,正准备关门,电话响了。拿出手机一看,陌生电话,而且还是本地座机的,接了。

一个极轻柔细软的声音,好像怯怯的少女。“你是谢慧君吗?你早上丢了卡包,我在哲商小学门口等了2个多小时,你没来。我刚才按着身份证上的地址把卡包送到你的家里,敲了你家门,好像没人。我现在已经离开小区到大街了。你人在哪里?”

啊,是好人,我肯定遇到好心人了。我激动得要跳起来,赶紧感激地跟她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叫她不要再爬一次6楼了,我下去到小区门口等她。

走到小区门口等了很久,都不见人来,只见到一个打扮怪异面色枯黄走路缓慢的女子和几个小区里的熟人。我连着打了4个刚才的电话号码,通了一秒就挂了,我开始奇怪起来,等了一会儿继续不死心地打那个电话,是个男中音,懒洋洋地说这里是公共电话,我只好挂了。在我犹疑地左顾右盼时,门口的新保安(大概刚刚在这里上班一星期)走过来问我是不是丢了卡什么的东西,在我点头后,他告诉我刚才有个人 问询了我的情况。我问那个人是怎样的,保安说是个女的,四十多岁,老实,很怕羞的样子。

我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来。保安说,“会不会你没注意,她又去你家门口了?”我心里觉得是不可能的,但是转念一想到那个人这么好心,我就算再白跑一趟6楼,又有什么关系呢!

跑到四楼时,一切静悄悄的,我已经觉得楼上我家门口没有人了;但是既然到4楼了,再跑到5楼到6楼也差不了多少了。没想到就在5楼和6楼的转角地方,一个人站了起来。我吃了一惊,居然就是刚才看到的打扮怪异走路缓慢的女子。我发现她的脸色特别枯黄死灰,却挂着一副锃亮晃荡的耳坠,与那一头似乎好几天没有梳过的齐耳短发特别不协调;今天这么热,可是她却穿着桔黄的短羽绒衣,而且手里还拿着一件羊毛衫。我迎着她问,“是你捡了我的卡包吗?”她点点头,用很细柔的声音回答说是。我很感激也有点不知所措,叫她进我家,她犹豫了一下,脱了鞋进来了。

她一进来后就放下手里那件起球很多的羊毛衫,说自己想上厕所,我给她指点了卫生间。然后我发现家里一点招待的东西都没有,只好去厨房间泡了一杯西洋参茶。她出来后,我请她坐下,很热情地向她表达了我的感谢,并抱歉家里水果点心都没有。

尽管我知道拿钱来谢是很俗的,但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她这样的好心人的心意了。她一直摇手,也一直说“不用谢”“没什么的”,说什么也不肯要。在她摇手的那些当儿,我看到她填满了暗绛红的指甲。我心想,这样打扮的人,还有这么样的好心肠,人确实是不能用外貌来衡量的。

我也不希望我的行为让她不自在,只好转移话题说,你喝口茶吧。她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杯子说,我要回去了。

我想拉住她再坐一会儿,她不同意。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把自己感谢的心意转化成能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的到的东西。于是我问她家在哪里?她说就在哲商小学后的山上。我很高兴,“我正在装修的家也在那里,那我们一起过去吧。”她没说什么,径直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系鞋带。我有点吃惊,要知道这个台阶脏兮兮的,一般连小孩子也知道脏而不会坐下去。我猜想她可能是不在乎她的那条格子裤子吧。但是她是戴耳坠涂指甲的人呀。

请她坐上车,我问,“你刚才是怎么过来的呢?”“我走过来的。”她轻轻地答道。我又吃惊了,从哲商小学后的山上走到我的这个家,至少要一个半小时,而且以她走路的速度,至少要两个半小时。怪不得刚才她要上厕所,怪不得她刚才坐在台阶上,不过她为什么不骑自行车或电动车呢?看着她用填着暗绛红指甲的手捋头发的文气样子,我心里好是生疑。

我一边开车一边跟她说话,我知道问别人的家庭情况工作什么的是很不礼貌的,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的工作及家庭,在她略显缓慢的回答中我知道了她的大致情况。她是一个下岗多年的纺织女工,有两个小孩,第一个小孩在杭州读书,身边有一个10岁的不能读书的哑巴儿子。我不敢再问下去了,下岗女工在家带一个哑巴儿子,辛苦自不待言。

车开到一半时,我停下来,因为我怕待会到她家附近时她说什么都不要就跑了,也怕万一她不希望我知道她家的住地。我拿出钱塞进她的衣袋,她有点吃惊,赶紧拿出来,“我真的不要。没关系的。真的。”她依然细声软语地不停摇手。我不死心,但没用。

只能继续开车,很快到了哲商小学附近。我坚持把她送到她家门口,她坚持不让我送她回家,最后我只能站在她身后目送,看她转进哪栋楼,心里盘算着给她买些东西明天可以送过去。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我才怅怅地转身,正想走时却被附近小门洞中钻出的两个中年妇人唤住了。她们很小声地问我,怎么跟刚才那个女人熟识,还那么热情,是亲戚吗,没见过你呀!我有点讶异,大概地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并言说了自己的感激。那两个妇人听完后就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啊哪哪,看来她的神经也还是正常的呀!”这回轮到我吃惊了。看到我的惊异,两个妇人忙着介绍开了黄衣女子的事——

“她是一个桃花癫神经病患者,春天时把自己打扮得桃红柳绿啊,看不下去呀!每天要抽烟。头前的丈夫和她有一个女儿,但不久就离婚了,也带走了女儿,就是在杭州读高中的那个。后来又有热心人给她招了一个山里汉子,肯定是常常抽烟的缘故,还有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生了一个哑巴儿子。这个山里人不太会照顾人,还好会开车,但是上个星期把人撞死后,已经被抓走了。家里还有个爸,每个月只靠老人家的两千多块钱过生活,可怜么实在是可怜,家里什么都没有的呀。这户人家,附近人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也从没个有用亲戚来过问。看你衣着,我们还在忖你咋和这个疯女人这么亲。原来这样啊!”

我一时失语,只是看着这两个妇人喋喋不休地继续聒噪。问清了疯女人的确切住家,我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我的姐姐,也是这么一个很善良的女子,很天真的女子,很聪颖的女子,很秀气的女子,可是,就因为周围人施予她们的爱太吝啬,就被生生地折腾成一个常人眼中的非正常人,可是她们却依然天真善良,依然独守内心的美好!周围的人没有给予她们多少,她们却给了我温暖。这样的温暖让我心酸,也让我铭心。

第二天,我和我的家人带了很多他们用得着的东西去了那个破败黯淡的家。我感受地到他们压抑的欣喜和低调的骄傲,哑巴儿子拿着牛奶高兴地在黑暗的房子里转来转去,老人连着摆手说不要这样,女子捋着头发扬起脸害羞地说,真的不用谢真的不用谢。

我们全家人都决定过年还要再去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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