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十八岁的时候,曾设想过二十八岁时的生活。
南方,或是南方以南,有悠长的雨季和澄澈的阳光。干净的梅雨或阳光,会滴进一条又一条幽深的巷子,渗入那些深深浅浅、蒙满时光尘垢的瓦隙。我的家就在其中一条巷子中,人们要转过好几个弯,踏过一段很长很长布满青苔的石板路,才能达及我虚掩的院门。
我不出去工作,整日在故事发展的多种可能性中选择一种可能性作为结局,让彼此纠缠的人们告别,或是继续纠缠。然后等待不算多也不算少的稿费,来满足我不算奢侈也不算贫穷的生活。
我的生活中还将存在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程放,以及一个眉眼神似程放的孩子。我从十八岁开始编织我们之间的线索,二十八岁时,这些线索会更多。
十年前我就设想过,这便是我和程放此生最圆满的结局。
而十年后,我的生活中只有一个叫做钟良的人,程放这个名字早已不复存在,我和他之间割断了所有线索,再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牵连。
2
说起我和程放的故事,老套的不能再老套,以美好开端,以狗血结局,先扬后抑的节奏曾一度令我抑制不住对自己的恶意。好友发现我有自残倾向时,开始为我安排相亲,她希望我能借由一段新的感情来忘记旧的情伤。
但怎么可能呢?我那时候不仅对自己报有恶意,对这个世界同样报有恶意。我将手腕、胳膊上的伤痕展示给与我相亲的每一个男人,他们看后无不对我退避三舍,看我像看个怪物。
唯有钟良的眼神平静无波,他说:“我想赶快结婚,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就打电话给我吧。”
钟良走后,我第一次认真思考以后的生活。我觉得我此生对感情的期待、勇敢和执着都已用尽,不可能再全无保留地爱上另一个人,不如平平淡淡的生活。
钟良不嫌弃我,我也不觉得钟良难以忍受,于是第二天我就给他打了电话。
第二次见面,我们直奔主题,在彼此很快达成共识后,我问他:”你为什么选了我?”
他抬头看我:“因为你是我相亲以来唯一答应和我结婚的人。”
我一听了然了,因为他也是我相亲以来唯一肯用正常眼神看我的人。
我们都是彼此不得不选择的唯一答案。
这样的选择也不错,没有那么多的起承转合,选得不累,也许过着也不累。
3
钟良说,他的父亲病重,希望在阖眼前看到儿子成家,就算一时半会儿成不了家,起码要让他看到未来儿媳妇。
我对此毫无异议,这本来就在我的义务范围内。
在钟良老家的医院,我们一起在病床前守了三天,钟良的父亲安心阖了眼。
办完丧事后,我对钟良说:“你已经达成了你父亲的期许,趁着我们还没结婚,你可以反悔,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姑娘,毕竟你找结婚对象也只是权宜之计。”
钟良深深看了我一眼,垂下头低声说:“不用,除了我心里的那一位,我不会再喜欢上谁。况且,我也不想欺骗我爸。”
听了这样的话,我终于下定决心:那行,那就这么过吧。
很快,我们领了证、结了婚。
结婚后,钟良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回老家生活,他可以帮我找一份稳定而轻松的工作。我一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我和程放最要好的时候曾一起去过他的老家,程放的老家是一个古镇,十分漂亮,到处都是深深的时光印记。那时我就对程放说,希望毕业以后可以一起来他的家乡生活,我在家里码字,他去学校当老师,每天闲暇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在巷子里散散步、拍拍照……
可是大学毕业时,程放却一定要留在北京。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心心念念着他的家乡,而程放可能很早就已做好选择,准备留在大城市里追逐名利,于是在他遇见了一个可以让他一步登天的女孩子后,果断地弃我而去。
其实,我是喜欢小城镇的,尤其喜欢宁静古老的小城镇,不然当初也不会向程放那样提议。于是我默认了钟良的安排。
结婚后,我们的生活就像沙漏中的沙子,每天按部就班、匀速前行,乏味却令人无比心安。而我和钟良的交流不外乎家里该添置这了,家里该添置那了,今天我涨了工资,明天你要加班等日常的不能再日常的琐碎之事。
可是某一天因为我婆婆的一句话,这种稳定的沙漏生活被打破,我们的生活成了一盘散沙。
4
我婆婆自我公公走后,就开始周游中国。那天我婆婆刚从云贵回来,一进门就说,以后再也不出去了,决定在家好好照顾我。
我奇怪地问:“妈,我好好的,你照顾我什么啊?”
我婆婆说:“当然是好好照顾你的身体,让你快点怀孕啊,你俩结婚两年,该要个孩子了,从今天起,你们别再避孕了。”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其实这两年我和钟良一直没有避孕,但从没人提醒,所以我们也一直没有当回事。这时,我们才后知后觉,不是不想要,而是好像要不上。
钟良看出我的心思,晚上回到房间,他对我说:“星子,你不要胡思乱想,孩子要看缘分,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你不要有压力,妈那边我去说。”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以前他从不与我说这些类似于交心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对他说交心的话。
我说:“我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医生做了B超,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然后让我来月经后再来医院抽血验激素六项。我问医生到底有什么问题,医生告诉我,她怀疑我有多囊卵巢综合症,需要验血后才能确诊,而多囊卵巢综合症容易造成不孕。医生看出我的紧张,又劝我说,只是较正常人来说不那么容易怀孕,不是铁板钉钉的不孕,况且现在也没有确诊,让我不要有压力。
我怎么可能没压力,我已经习惯了我和钟良安稳而乏味的生活,我不想因为孩子的事,让生活突生变故。
我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钟良似乎一直在等我,见我回来,忙问我情况怎么样。
我心里很烦,只说不知道,结果还没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等月经来,可我的月经从来就没有准过,这次就像跟我作对似的,想让它赶紧来,它偏是不来。有时我也会安慰自己,也许已经怀上了呢。
终于有一天,它又造访我了,我怀着失望而复杂的心情去医院验血,三天后我拿到了检验结果。果然!我就是一个多囊卵巢综合症患者,而多囊卵巢综合症最直接的危害就是排卵不正常,或不排卵。
医生劝我积极治疗,那就治吧。医生说这也不算多大事,很多患者都能在促排卵后正常怀孕。
5
鉴于我的情况,医生让我先进行中药调理。
我婆婆每天起早贪黑替我煮中药,时间长了脸色自然不好看,有时独自一个人在厨房里唉声叹气,总以为我听不见。
其实我都听得见,有时我甚至怀疑她就是故意表现出这个样子给我看,我心里尤其委屈,有这个病也不是我的错,我都积极配合治疗了,还要我怎么样呢。
钟良看出婆婆的抱怨以及我的不虞,他向婆婆说:“妈,以后熬药的事情我来做就行,你还是多歇歇吧。”
婆婆听了很不高兴:“你哪能做这个事情,你平时工作就已经很累了,妈累点没事,只要小星的病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听了心头莫名火起:“谁都不用熬了,以后我自己熬!”说完直接回了房间。
钟良追进来:“星子,你别生妈的气,她就是太着急,回头我再好好跟她说一说,我们还是先治病吧,就算我们不要孩子,也得把这个病治好,这虽然不是大病,但如果不控制对身体也有一定危害。”
我烦他这个和稀泥的劲儿,赌气说:“这个病根本就治不好,所有医生治这个病的唯一目标就是促排,排了,怀上了,他们就不管了。”
钟良说:“哪能呢,你看医院里那么多未婚女孩都在治呢,医生也没有不管她们啊。”
我心知理亏,不再说话。
不过我心中仍是和婆婆赌气,不让婆婆再替我熬药,打算自己来做这件事,辛苦点也总比看脸色强。令我没想到的是,早晨起床时,钟良已经端了一碗药放在我的床头。
我问:“是你熬的?”
钟良不好意思:“嗯,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不由讥讽一笑:“谁熬不都是一股苦希希的味道,哪里能尝出味道如何。”
钟良的神色落寞下来,他彷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星子,不然我们就不要孩子了吧,我觉得两个人的生活更好。你每天吃这么多苦药太遭罪了。”
我听了不置可否,用极为冷漠客观的语气说:“恐怕你妈不会同意的。”
钟良脸色不好看起来,我当没看见。我尽量让自己少想这件令我觉得极度沮丧的事,我怕自己又有自残倾向,毕竟前科在那里摆着。
6
我整整吃了半年中药,期间还吃过令我无比排斥的紫河车胶囊。我想我都踩到自己底线了,老天总会给我点希望吧,可是半年后验血的结果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多少好转的迹象。
医生对我们说:“想怀孕就进行激素干预,去打促排针吧。”
我婆婆说:“行,我们就去打促排针。”
我心里也想早点结束这种没完没了的折腾,麻木的想,打了也好,打了也许就能快点怀上。
没想到钟良拦住了我们,他说:“我不同意进行激素治疗。”
我和婆婆都诧异地看着他,他说:“我上网查过,打促排针容易造成患者崩漏,身体会更加不好。”他越说越危言耸听:“还容易造成多胎、宫外孕、卵巢过度刺激、卵巢坏死,坏死的话就要切除卵巢了。”
我听了有点感动。我婆婆听了则有点后怕,但总归还是不高兴了。倒是我觉得没有那么夸张,我也上论坛查过,靠中药治好多囊进而怀孕的人寥寥无几,多数还是通过促排怀上的。
后来,我们到底没有去打促排针。
看着婆婆沮丧的样子,我真是觉得心累了,我对钟良说:“要不,我们离婚算了,本来我们就是凑合着过,你人这么好,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想为怀孕再折腾了,觉得烦。”
钟良猛地转头看我:“两年来你一直觉得我们是在凑合着过?”
我忙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两年来我过得还是挺舒心的,我是说当初你选我是凑合,我选你也是凑合。”
钟良的脸憋得通红,好半晌才说:“我选你才不是凑合,你本来就是我要选的那个人!”
我愣了一瞬,继而嘲道:“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还对一个因为情伤自残的人一见钟情?”
没想到,钟良点点头:“我就是对你一见钟情!”
这回,我彻底惊呆了。我想追问他,为何对一个自残的人一见钟情,但他什么都不肯说。
事后想了想,我就没继续当回事了,毕竟我长得也不难看,有可能钟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也说不定,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的生活,他确实对我照顾包容颇多。可是这种钟情又能维持到哪一天,有多少恩爱夫妻因为没有孩子而选择离婚,何况是他这种在我看来极为不靠谱的钟情。
过了几天,我又受不了婆婆的脸色,开始重提离婚的事。
钟良隐忍着心中的愤怒,眼睛发红地对我说:“如果你想走就走吧,和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也许你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程放。”
我惊异地看着他:“你知道程放?”
他点点头:“嗯,我本来就是你们的师兄。”
师兄?我有点惭愧,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与他自身相关的一些事情。
“那么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
“我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他的脸又一次憋得通红。
我这才明白一见钟情的意思。我突然来了兴趣,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我一见钟情。
钟良似乎不愿意说,最后经不住我的缠问,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他问我:“你还记得’良上君’这个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就是因这个名字,才有了我与程放的结识。
大一时我在校园里拣了一个U盘,里面存放的全是文章,每一篇文章都写得很精彩,每一篇文章下面都署着“良上君”的名字,还附有邮箱地址。我看完后就对“良上君”这个人产生了倾慕之感,很想结识此人,于是我在每篇文章下面都写了自己的观感,又按邮箱地址发了失物招领邮件。很快,邮件有了回复,”良上君”与我约好了见面地点,于是就有了我和程放的结识。
可是,钟良打断了我的回忆:“‘良上君’就是我。”
怎么会?我不禁错愕。
钟良看出我的想法,接着说:“那时程放经常来我们宿舍找老大玩,久而久之,我们每个人都不拿他当外人。当年我回你邮件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他说他正好要去那,顺路可以帮我把U盘拿回来,我便同意了。可没想到,他回来后对我说,对拣到U盘的人一见钟情了,求我让他看看U盘里的东西,我当时没多想就让他看了。之后我打开U盘看了你给我写的东西,对你很是好奇,就跟着程放偷偷地去看了你一次,然后由字及人,我也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听了觉得不可置信,继而觉得讽刺,原来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全都错付,真是可笑至极。反观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对我如一,当年还亲手从泥潭里将我拉了出来,给了我一直渴望的安稳生活。
我辗转了一夜后做好决定,我还是要去做促排,我不想失去这种可以看到老的安稳生活,不想失去对我这么用心的钟良。
第二天,我准备把我的决定告诉婆婆。
没想到婆婆却说:“还是不要去做促排了,我去打听了,促排也许会成功,但不一定会一次就怀孕,如果总怀不上,你的身体也经不住那样的折腾,不如我们去做试管算了,试管的成功率要比促排大很多。”
我听了有点心动,钟良却说:“不做了,我们肯定不做了,就是这辈子没孩子,我也不会让星子遭那份罪,妈,你不知道做试管女人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我知道他肯定又上网查过了。
婆婆的脸彻底黑了,她说:“难道你真能一辈子不要孩子吗?”
钟良硬着脖子道:“真能,妈,我没说虚话!”
我赶紧劝婆婆:“妈,我觉得这个主意挺靠谱,我愿意试一试,没道理别人都能借试管怀上孩子,我就不能。”
婆婆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但她依旧对我很不满,毕竟别人家的媳妇根本不会像我这么麻烦。
7
钟良在我的劝说下,终于同意去省城医院做试管。
做试管前需要对男女双方进行体检。
我们在接待室里忐忑地等待结果,不一会儿,医生拿着几分报告单走了进来,我和钟良同时起身。
医生面无表情,沉稳而冷漠地说:“对不起,你们无法做试管婴儿。”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钟良,金色的金属边眼镜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闪过冷漠的光芒,“这位先生,你体内无精,你们无法拥有一个在遗传基因上同属于你们的孩子。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选择供精的方式,就是用别人的精子来代替。”
这些话,无异于一双无情的手,把钟良推入绝望的谷底,他先是不可置信,后是无法接受事实,再后来整个人就像虚脱一样,根本无心理会医生说的供精方案。
我心里有点失望,不过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其实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并没那么重要,眼下重要的是钟良,他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双眼发直。我草草拒绝了医生的建议,扶着他走出医院。
回到宾馆,钟良一句话不说,直接进了卫生间。隔着卫生间的门,我听见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出的声音。我悄悄走开,打开电视机,故意将电视机的动静调到很大。坐在电视机前,我发了一会呆,我完全没想到会是最坏的一种结果,有没有孩子不重要,但对于很多传统男人来说,生育能力是自尊的一部分,我真怕不能生育这个事实会将他击垮。
电视的声音很大,卫生间水龙头的水开得也很大,隔着门我还是听见了他痛苦而绝望的哭声。我着急地拍着门让他将门打开,可是门始终紧锁着,困兽一般的哭声却不再出现,也许他在紧捂着嘴,不让我听见。
我在卫生间前默默守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钟良全身湿透地走了出来,见我眼圈发红地靠在门边发愣,他的眼睛里闪过自责。我突然抱住浑身湿淋淋的钟良:“我本来就不想要孩子,你也说过不想我因为生孩子受罪,现在你后悔了吗?”
钟良把我从他的身上拉开,他语带颓唐地说:“对不起,星子,我没想过问题会出在我身上,你还是离开我吧,我能给你的太少了。”
我摇摇头,重新抱住他:“我真的不想生孩子,我也不想离开你。”
钟良还是把我推开了,眼睛里是死灰般的沉寂。
我不敢逼他太过,看他像个行尸般走到床边,也不去脱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一头倒在床上,背向我侧卧。
我默默地躺在另一边,佯装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悄悄起身,看见钟良的肿着的眼睛已经闭上,全身均匀的起伏,似已熟睡。我轻轻地跪在他身边,想为他换掉湿漉漉的衣服,可是扣子还没解完,我就发现他正睁大双眼看着我。
我说:“你还是先换身衣服吧,这样睡会生病的。”
钟良一言不发的起了床,不一会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走过来,我侧身让了让:“你还是往我这边躺一躺吧,你那边太湿,不能睡了。”
他整理床单的手顿了顿,绕过来,坐在我身边,依然沉默不语。
我想了想,握住他冰凉的手:“不如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他机械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不能生育,如果领养一个,大家就全都知道了,尤其是我妈,她会受不住打击的。”
我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坚定地对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我一定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他忽然搂住我,呜呜地哭了,像个孩子。
8
我们一夜没睡,他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像个沉默的兽类。我则在想办法,如何既能糊弄住婆婆,又能帮钟良保住秘密。
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假装怀上,再假装流掉,这样大家的目光就不会盯在钟良的身上了。至于以后,就说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怀孕。
我把计划说给钟良听,他不同意,他说不会让我因为他承受压力。我说,我本来就有病啊,就算说不适合怀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我的反复劝说下,钟良默认了这个建议,他把我紧紧抱在他的怀里,良久吐出两个字,谢谢。
我带着他每天在省城里散心,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他兴致不高,有时他也会和我说几句话,或是主动提议去某个地方。
有一次,我见他心情还算平和,便笑着问他:“当初相亲,我真的是唯一答应和你结婚的人吗?”
钟良点点头:“是,因为我只见了你一个人。”
我不由惊讶。
钟良对我解释:“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悄悄关注你的生活,我听说你在到处相亲,就让人把我介绍给你。”
我心中升起暖意,复又问他:“当年你就甩了那么一句结婚的话就走了,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
钟良有些支吾:“哪能肯定,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初你故意吓跑了那么多人,我知道自己胜算不大,只能实话实说,本来我父亲就希望我赶紧结婚,你又是我唯一想娶的人。”
“要是我没给你打电话呢?”我追问。
“那我就给你打电话呗。”
我听了,拉了拉他的手:“钟良,你真好。”
钟良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阳光的色彩。
我们估算着时间,觉得是时候把“胚胎成功植入子宫”的消息带给婆婆了,便打道回府。
婆婆见我们“成功”归来,很是高兴,每天为我做好吃的,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把我伺候得像个皇后。我心里不免愧疚。
一段时间后,我们告诉婆婆,需要再去省城检查。婆婆不太放心我长途奔波,提出陪同我们前往。我们连连拒绝,哪能让婆婆一起去啊,这次我可是要去“流产”的。
当婆婆看见我“满面虚弱”由钟良搀扶着下了车,大惊失色。我们“痛心”地对婆婆说,B超检查出胚胎生化,只能选择流掉,而医生说我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怀孕了。
婆婆听了,明显不能接受,一时间,她望着我的眼神复杂极了。
我无心分析婆婆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我只想快点逃离她。
婆婆好几天不跟我说话,偶尔还会盯着我的背影深思着什么。有一次我下班回来,听见婆婆在问钟良,到底想不想要孩子,是不是该慎重考虑一下婚姻问题。钟良斩钉截铁地说:“妈,你不用再说了,我说过我不会离开星子的。”我听见婆婆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在外面悄悄流了泪,又悄悄离去。既然选了为钟良保守秘密,有些压力就一定得学会承受。
就这样,我和婆婆冷冷淡淡相处了一个月,有一天她突然把我和钟良一起叫住。
婆婆看着我的眼神像刀一样利,她说:“钟良,你自己说,之前你们在省城待了那么多天,到底在干什么?”
我和钟良心里一惊,钟良假装镇定:“就是在做试管婴儿啊?”
婆婆啪的一声打在钟良的脸上:“我去省城医院查了,根本就没有你们的就诊记录,你们只不过去做了一次体检。你是不是被她煽动了?我看她从头到尾都不想为你生孩子!”婆婆的手指向我。
我垂着眼睛,不看婆婆,也不说话。
“和她离婚!立刻!”婆婆对钟良声嘶力竭地命令着。
“妈——”钟良颤抖着声音,双目已经含着泪。婆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我们确实只去做过一次体检,就是那次体检让我知道,我其实没有生育能力……”钟良终于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是替自己委屈,还是替钟良委屈,也默默流下泪。
婆婆如遭雷击,傻在那里。
钟良却还在接着说:“星子陪我演了一场怀孕又流产的戏,就是怕我被人笑话,也怕你对我失望。”
事后,婆婆一个人流了很久很久的泪……
尾声
二十八岁这一年,我和钟良在泥沙俱下的日子里终于看清彼此的心、终于走进彼此的心。
偶尔,我的心头也会浮起十八岁时的设想,但我已经将还残留的那些关于程放的线索打扫得一干二净。
钟良,接下来,我的余生皆是你了。
无戒365天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