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9月18日
九月份的一天，好像跟平常没什么不同，我仍然早早地第一个来到科室，煮水洗茶杯收拾办公室。23岁的我大学刚毕业不到一年，考进了公务员队伍，拿稳了这份铁饭碗，虽然单位离家远了些，但毕竟还年轻，机会还很多，而且单位工作清闲，有大把的时间让我可以复习司考和研考。刚入职的这大半年来，生活虽然开始枯燥无聊，但所幸自己还是把日子过得充实有意义，好像未来有无限可能等着自己去挖掘。
跟往常不同的是，这个早上父亲反常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只问我“忙不忙”，但刚好这天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等到中午才回了电话给父亲。但当“疑似骨癌”四个字从电话那头飘进我耳朵里的时候，我一时半会没恍过神来。急急忙忙坐车回家的路上，我才慢慢把父亲的话消化进脑子里，原本近段日子我家正要搬新家，刚过去的这个周末父母过去新房子打扫卫生，我因为刚好碰上司考就没去帮忙，岂料第二天母亲就因为腰痛难忍去医院挂了急诊，血检结果一出，癌细胞含量超标。
把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我第一时间去了医院，母亲面色比往常苍白了许多，但父亲和母亲在聊天，语气轻松与往常无异，好像只是感冒发烧来医院看个病似的。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我与父亲每天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三姑六婆都轮流出现在医院里，母亲状态时好时坏，后来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乳腺癌全身多发性转移，脊椎、肋骨、盆骨、甲状腺、肺、子宫均有转移迹象，但我与父亲在母亲面前仍旧插科打诨，没表现出一丝异样，只是不在医院的时候，父亲就一个劲地抽烟，俩人都一样沉默。
好像一切都没有预兆，我从小是家中的独生女，争强好胜、娇惯任性，家中经济小康，父母从小提供给我极好的家庭环境，母亲身体一直较虚，糖尿病多年，但她坚强乐观、不服输，这么多年也没看出跟常人有何不同。我大学毕业就考到公务员，父母亲都很高兴，男朋友成熟稳重、门当户对，今年家里购置的新房子刚刚装修好正等着我们挑好日子入住，眼看一切都走在正轨上时，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检查结果出了以后，各个科室的医生会诊，但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希望不大，剩下的时间不多”。后来家里决定，为了防止母亲被癌细胞侵蚀到几近中空的脊柱再次折断，用微创手术填补这些空缺后，就回家用中药调养身子，毕竟母亲的身子实在太虚，经不起化疗放疗的折腾，而且在几乎没有治愈率的情况下，用中医疗法更为保险妥当。出院之后，我随母亲一起搬来了外公外婆家住，也为了圆母亲陪外公外婆最后一段时间的心愿。
抱着一种跟往常不一样的心情过完了这个中秋，大家都在努力地表现出过节的欢欣雀跃，却又掩饰不了那一丝不同，除了自始至终仍被蒙在鼓里的外公外婆。我深知，以后的每个中秋，再难人齐了。在家里休养的日子，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母亲吃睡都比在医院好，我每日也都呆在这里照顾母亲，舅舅舅母每日都来，姑姑们也隔三差五煲了营养汤来探望，老中医开始频繁地出入家中调整药方，外公外婆虽然不能理解做个腰部手术为什么需要众人如此大费周章，但在大家一致的守口如瓶下，暂时还是没起疑。回家以后母亲能下床活动，还能开始自己洗澡换衣服，偶尔还能自己榨豆浆煮煮芝麻糊，只是这一切正常的表象都建立在母亲时时刻刻贴了一张止痛贴在身上，如果来不及贴上止痛贴，母亲会躺在床上被全身的疼痛折磨到抽搐个不停，我在医院见过一次这样的场景，后来每次都算准了时间把止痛贴及时换下，但我知道，这样的方法始终会有耐药性，总有不得效的那一天，我只企盼那一天晚一点到来。
2017年11月23日
又是一个周五，每周的时间总过得飞快。我还是回到单位上班了，毕竟还没转正，单位也不同意我一直请假在家，父亲也去上班了，他更是开始天天加班。家里找了一个与我母亲从小相识的阿姨每日来照看，领导十分关照我，同意我每周五中午就提前回家。外公外婆还是不知道实情，但母亲住在那，始终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这一两个月来，外公外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接连住院，那段时日家里忙得人仰马翻，可惜我在单位上班，无法分担一二。所幸母亲在不断的中药调理之后，饮食起居已经慢慢向正常人的方向靠拢，虽然仍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不舒服，但起码比在医院的状态好多了。眼看医生所说的三个月寿命快到期限，母亲暂时还不至于再起什么变故，我只希望那个时候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家里的新房已经看好了入宅的日子，就在这个周末，虽然只是仪式先行，但起码也算完成了母亲心里记挂的一件事。只希望母亲的状态能慢慢好起来，再多一些时间可以亲眼看着我走人生的下一步，再下一步。
男朋友一直默默陪在我身边，陪伴我尽量满足母亲的每一个愿望。人在异常脆弱的时候，心里有一个人支撑，仿佛一切都有了倚仗。我想我很幸运，在这样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人，心里的痛苦有了分担。
这段时间，好像一瞬间对所有事情的看法都有了转变。就像以前一直想往外闯，现在却想要在未来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陪在父母身边。以前总觉得独生的孩子很好，因为从小到大宠爱集齐一身，没人争抢，现在却觉得有个兄弟姐妹多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有商有量，不需要一个人扛。所以，人总是这样，在一边往前走，又一边长大。只是，这样的长大，未免太残酷。
2017年12月10日
又是一个周末，这周五回来母亲说想吃羊肉，我便叫了个滴滴一起出去吃了羊肉火锅，好像有出去走走，她的胃口就会好很多。母亲的身体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脚肿，发低烧，喘不过气，从前胃口极好的母亲，现在每顿饭只能吃得下一点点东西。洗个澡好像费了全身的气力，需要躺在床上休息很久才能缓过劲来。但生性要强的母亲，从不愿意我帮忙，我也知道，她不愿意让人觉得现在的她什么都干不了，我只能在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以后，不动声色地帮着做一些小事情。
家里的房子已经入宅，东西已经基本购置妥当。只是每周五从单位回来，我都直接往外公外婆家来，所以也没时间回老房子收拾东西。昨天是奶奶生日，一大家子人出去吃饭，母亲昨天下午和我还有表姐一起去金店买了一个金手环给奶奶做生日礼物，又买了一条金手链给我，我不喜欢金首饰，但母亲的用意我心知肚明，所以一切都按着她的想法来。
男朋友的父母一直叫我上他家里坐坐，两家门当户对，两方父母都挺满意的，但因为母亲的情况，我抽不开身去考虑别的事情，只希望陪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多一点，但又因为这样的状况，我想让母亲看到我明朗而幸福的未来，让她放心。
2017年12月14日
今天是周四，这星期母亲状态不太好，我提早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先跟领导请假回了家，领导十分理解，让我干完活周三中午就可以回来，我还是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推后了一天回来，其实很感激，这段时日遇上的贵人都让生活不至于太过昏暗没有希望。我这一点一点的记录，为了把点点滴滴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为了以后的十年数十年都能回忆起来与母亲相处的这每一天，也把这些昏暗日子里的光亮和温暖牢牢记在心里。
这星期母亲的止痛贴贴了以后还是说肋骨很痛，吃了几片吗啡片才见效。整个人消瘦，面色也愈加苍白，母亲的状况愈来愈不乐观，如今她想吃什么做什么我都想尽量满足她，只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想尽办法了结她的心愿。其实心里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远，还能每日都陪在母亲身边，不用离得这么远只能干着急，但是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后悔药可吃。
2018年1月6日
2018年了，又是新的一年了。最近几个星期母亲的状态好了许多，胃口也好了不少，每个周末回来，就是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吃的东西问她想不想吃，她吃了止吐药也不会再吐了，贴了止痛贴也不会再痛，父亲每周一到周五都在这陪着她，我也放心许多。天气好的时候带她出去逛逛走走，感觉生活开始规律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母亲说年前想要搬进新家住，我和父亲都尽量满足她的每个心愿，接下来的每个周末就要陆续回去老家搬东西过来。很感激男朋友，在这段时日里帮忙跑前跑后，本来脾气就差的我这段时间里脾气好像更臭了不少，但他总是默默陪在我身边，安抚我，支持我。很感激，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找到了想托付一生的人。前两个星期已经上男朋友家里登门拜访过了，看得出他父母对我都很满意，以前的自己不想太早成家，但现在，却又希望让母亲能尽快看到这一天。也许，也不远了吧。
2018年7月25日
半年没有记录了 母亲的状态在最近这一个月前一直保持比较稳定 状态好的时候还能跟朋友出去聚聚会喝喝茶 家里的活动状态好时她都尽量参加 每周都会去奶奶家和外公外婆家吃饭 她想干什么吃什么都尽量在满足她 只为了她能开心 她在喝中药调理的同时 也在跟着同一个中医练一种功 其实说白了也是一些强身健体的动作外加腹式呼吸的小运动量 整个人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睡觉也睡得着 吃饭也吃得下 痛了贴止痛贴 再加止吐药吃着 人不至于太受病痛的折磨。
只是最近一个月状态开始不太好 食欲不振 吃不下饭 肚子涨得圆圆的 气喘不过来 晚上咳嗽睡不着觉 一下子就疲累 所以才去住院 在医院就是每天吊营养液 打抗癌中成药 吃消胀气的药 吸氧 医生不赞成出院调理 说暂时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发烧了就打消炎药 脚肿就输白蛋白 我也每周都去单位上两三天班 然后就请假回家照顾母亲 领导都非常理解和支持 来到单位 深感遇到一个有魄力做事雷厉风行又会护犊的领导是多么幸运的事 为了要到血细胞来吊进母亲身体里 父亲动用了一切关系 男朋友父亲也动用了一切关系尽心尽力在帮忙 每周的周中回家 男朋友都载我回来 不舍得让我去坐车 包括家里三姑六婆各种煲汤炖营养品 帮忙医院的轮值 这些都是大家一同的努力在延续母亲的生命 是我日后要牢牢记在心里的东西。
母亲先后换了两个病房 第一个病房是六人房 原来住着四个病人 后来一个星期内相继去了两个 让我亲眼目睹着生命的脆弱和无力。这个医院的科室叫抒缓中心 都住着各种癌晚期的病人 都是不舒服了才到医院来解决问题的 问题解决了就又回家里去调养了 所以到处都是空床位 倒也不担心晚上轮值没地方睡 就是气氛偏压抑和安静了些。
夜深了 得去睡了 之后会一直更新 只希望以后能记得现在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2018年8月11日
又是一个周六晚上 十一点半的医院已经静悄悄的 病人们都休息了 母亲这两天状态不太好 据说吃的抗癌药伤到了肝 所以最近几天一直在打护肝的点滴 原本说要出院也暂时出不了。
母亲还是反反复复的发烧 今晚烧到三十八度五 今天的下半夜是我在医院 估计是不能安心地睡 要一直不停地观察体温了。
昨天是我生日 刚好碰上外婆的农历生日 就在医院附近一家人一起聚个餐 跟医院借了个轮椅 然后母亲也一起去了 虽然最后没能吃完 母亲就因为太疲累而先回了医院 但终究还是过了这个生日 只希望这并不是母亲陪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虽然知道不该这么想 但还是忍不住。
抗癌是条艰辛又漫长的道路 不只对患者而言 对患者家属更是如此 这是一场持久战 其中的心酸痛苦 只有真正碰到了 才能深深体会 在abc各种治疗方案的面前 没有专业知识的患者家属只能靠医生提供的专业意见来进行选择 可对于癌症晚期病人 医生往往也束手无策 并不会给多么强硬的态度 而把更多的选择权给了患者家属 所以在做出选择的时候 患者家属怎么知道会给患者带来怎样的影响。虽然心理压力时常很大 但在母亲面前 总是表现出乐观的一面 总是讲些开心的事情。最近在母亲背上胸前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结节 摸着这些结节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恐惧 总想着母亲到底还剩多少寿命 但这样的情绪终究不能表露出来 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很多东西 可能是真的经历了才体会得到 也许等母亲真的离开我了以后 我会选择把这篇文章发出去 是为了让身边的人真的重视健康这件事。
2018年8月13日
今天周一 我仍回到单位上班 每星期上三四天班然后就回汕头 尽量平衡着工作和家里事之间的关系 这两三天母亲的状况愈加不好 因为药物还有各种外在因素损到肝 所以脸色总是黄黄的 连眼睛的眼白也是黄黄的 肝是排毒的器官 肝的数据不好意味着还不能用靶向药 毕竟药的毒性都要通过肝来排出去 这几天又开始气喘疲累和无力 心率加快 医生说按道理来说是不会的 但全身器官衰竭也是这病最终会造成的结果 谁也说不清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下午又动用关系向血站要了一袋血 只希望这血输完不会那么疲累和心肌无力。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多少残酷和无力 外人是永远无法得知的 当父母再无力被你依靠 反而需要依靠你的时候 你在那一刻才真正意识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 这些时日来 安排人手在医院轮值 跟医生沟通治疗方案 鼓励母亲乐观积极 想各种各样吃的刺激母亲的食欲 还要安抚外公外婆的情绪 特别当跟医生讨论为什么母亲会出现一系列不良反应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检查 采取什么方案 会造成怎样的副作用的时候 其实心里是极度恐惧的 但脸上还是尽量地平静和理智 在外公外婆落泪的时候 还要告诉他们要用坚强积极的态度来感染母亲 劝慰他们在特殊时候要保重身体 父亲脾气是较急躁的 他的情绪总是显而易见表现在脸上 还要时常劝他不要把负面情绪表现在母亲面前 他的心理压力也大 晚上时常睡不着觉 需要喝一点酒来入眠 这一切的一切 是我前二十几年生活在父母庇护下未曾经历过的 却在这短短一年里把人生的无奈无力和心酸尝了个遍 人总是这样被迫成长的。
2018年8月13日
今天先后写了两篇 因为刚跟小舅聊微信 他说母亲的状况还是不太好 吃不太下 连喝水用吸管都没力气吸 一整天一直在昏睡 神智不太清 说话也口齿不清 医生说我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拍了张照片给我看 脸色黄黑黄黑的 在白炽灯下很是渗人。
准备明天早上将单位的事做完后就回去 领导的理解和宽容让我在这一年来心里感到温暖和感动 所以更加要妥善安排好工作的事情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其实从去年九月份开始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毕竟相比医生当初说的三个月寿命 我和母亲已经多相处了将近八个月 我感谢上苍的赐予 也陪伴母亲做了许多她想做的事情 包括陪着她一起去喜欢的佛寺选牌位 一起在佛寺办皈依证 天气好的时候陪着她去郊游 去潮州看湘子桥 去老市区看夜景 去梅州客天下 去吃牛田洋蟹 去吃新溪海鲜 同时也在减少往后日子里自己的遗憾。不让母亲痛苦 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刚刚打了个电话给小舅 他还在医院 问了一下母亲的情况 小舅让我不用急着赶夜路回去 明天白天再回去 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在广州上班的表妹 让她周末有时间的话腾出时间回来一趟 现在纵使心里很苦 但仍要为神智不清的母亲考虑多一些 想想她现在想见些什么人 尽量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2018年8月14日
今天早上把单位的工作简单交接完了以后回了汕头 也把年假一起请了 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心里一恸 母亲在床上昏睡 眼睛也没能全闭上 半合半睁 叫了她一声 她只是睁开了眼皮 嘴里呜咽了几声 又昏睡过去。明明周日从医院走的时候 母亲还叫我快点回家去睡觉了 才两天 母亲已经没办法对周围的事情做出任何反应了 病情的急转直下 让人措手不及。
但即使神智不清 母亲还一直吵嚷着小便要去厕所 她是那么要强的人啊 即使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不好了 仍然不愿意在病床上解决问题 在母亲面前我忍了再忍 把几次要掉下来的眼泪给憋回去 母亲一定不愿意看着我们为她掉眼泪 她说过 希望她走的时候大家笑着送她走 她不喜欢听到哭声 我看到小舅也强忍着眼泪 只有在病房外讨论如何处理母亲的身后事的时候 小舅才红了眼眶。
与父亲在后续事情上达成了一致意见 尊重母亲的意愿 母亲先前三番两次提过希望死后骨灰洒向大海 她是个不喜欢拘束 更不爱繁琐的人 尽管不舍 我们仍旧选择尊重她的选择。曾经看过一篇文章 说癌症病人临终时插多一条管子都是对其肉体和精神多一重折磨 其实说来也心酸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 我看遍了所有关于癌症的文章 有治疗方法的 缓解病痛的 心理抚慰的 包括癌症病人临终前的症状 预想过各种各样的场景 做足了各种心理准备 母亲的手脚已经肿胀 手上都是各种各样的针孔和淤青 不愿意再看到母亲这样痛苦 所以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 不再用药 只输营养液 只希望母亲摆脱痛苦 不再受折磨。
母亲已经使不上任何力气 给她翻身 挪位置都要费好大劲 我不够力气 晚上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作用 所以安排明天早早去医院 收拾妥当了 准备睡了。
2018年8月15日
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医院 父亲说母亲昨晚一整夜没睡 一直狂躁和闹腾 所以父亲和帮忙的阿姨也整晚没睡 今天早上是我和表妹 父亲在隔壁空病床躺着休息会儿 小舅母后来也来了。
母亲一直狂躁不安 伸手去拔掉氧气管和监护仪的管子 大家一直温柔地轻声地安抚她 “没事的”“放松放松”“来，我们翻个身”“我们擦个身子换个衣服” 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想要张口的时候 眼睛就先酸涩起来 我不想在母亲面前掉一滴眼泪 大家摸着额头的摸着额头 抚摸后背的抚摸后背 按摩大腿的按摩大腿 母亲以前说过 人死之前身上插着几百条管子 她觉得这样死得太没有尊严 所以昨晚本来决定今天要吊营养液 但后来还是决定尊重她的意思 什么都不吊了 让母亲不再受任何痛苦地去吧。
今天下午母亲的心率开始不稳定了 时高时低 今天又喝了一些水和营养奶粉 喝得不多 看着母亲的状况开始不好 我们还是于心不忍 毕竟母亲今天有想喝水和喝奶粉的意思了 说明她还是有求生意念的 我们最终还是决定把营养液的点滴吊上 毕竟谁也没有权利为母亲做决定。
今晚从医院回来跟爸一直去外公外婆那坐了会儿 这两天上那里的人络绎不绝 都是怕两个老人想不开去劝慰的 两个老人心态还不算太崩 虽然伤心 到底还是能理智地跟我们讨论母亲后事怎么安排 小表妹从前两天就开始搬过去在那住下了 也是让两个老人可以分散点注意力。
今晚回来家里 终于在一个人的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压抑了好几天攒在心头的阴郁好像一下子散了不少 在母亲面前 我总是把快到眼角的眼泪使劲憋回去 大家都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没有一个人在母亲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这也是在用母亲想要的方式送别她吧。
2018年8月16日
凌晨两点 母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