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苹果,圆润,硕大,看着就像个红光满面的年轻女子,她的嗓音定然是脆生生的。但是,我宁愿它就那样摆在窗台上烂掉,也没有去触碰它。
那是父亲在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颗苹果。
两年前的我还在大二的课堂上出神,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接着就收到父亲晕倒在医院的消息。少不经事的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慌慌张张地背着个小包就坐上了动车。来到医院后,我看着24小时输着液的父亲瘫软在床上,一刹间竟变得手足无措。
父亲是典型的底层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数十年来,他食欲很好,脾气很温和,一辈子没有跟人红过脸吵过架。这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早已变了肤色,条条细纹里早就浸润了泥土的气息。但是这双大手数十年来是那样有力,一直以来,只要握着这双大手,我就感觉安心,感觉踏实。
直到现在,只要看见路边上拉货的,卸车的,搬运的,任何岗位上的体力劳动者,我都会心头一紧,不忍细看,因为那是父亲辛劳一生的点滴缩影啊!
“你来了,姑娘。”父亲似乎一直等待着,我的到来也让他宽心许多,一周的治疗过后,父亲出院了。
有人说,医院是个最能看清人性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看见人间一切的良善,也能看清每个人心底的丑恶。晨起去打热水的时候,听到一个妇人在抱怨,她是来照顾丈夫的。说实话,为亲人陪床哪有谁是轻松容易的,而她的丈夫偏偏总是在夜间高烧不退,她因此而唠唠叨叨,抱怨不停。一旁的中年女人看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插嘴说到:“你这样,等他半夜睡熟了,你来到他的脚边跪下,磕三个响头,说几遍'下辈子别缠着我了',这辈子没指望了,还得为下辈子想想不是?”
有许多生病的患者都会因着身体的疼痛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大声呻吟,甚至会对身边的人乱发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有的老人会想方设法地故意刁难折腾平时看不惯的小媳妇。
但是我的父亲,却没有一声唉哼,他很在乎我的感受,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有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有时又眼里带笑,显得很满足。等他到第二次化疗的时候,头发都剃得短短的,衬得那常年风吹日晒的脸庞更圆了,活脱脱的,像个孩子。
“我觉得我现在腿上有劲了!”父亲乐呵呵地从医院出来,那天,阳光正好。经过几次治疗,医生说父亲恢复的不错,我也放下心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之后的时间里,我和父亲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那年的圣诞节,他说他过得很快乐,教会给每一位到场的人员都发了一些小吃食,小礼品,我听了自然很是高兴。
但谁知,仅仅三天以后,父亲就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撒手人寰。来不及话别,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无缘相见。
我泪眼婆娑地赶回家,母亲告诉我,窗台那个大红苹果,是父亲留给我的。圣诞节那天,他领了一些小礼物,惦记着我马上就放假了,说什么都非要留给我回家吃。
是啊,无论我想到多大,无论他变得多老,他一直都有着这样的脾性。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家里经济拮据,生活清贫,但他一直记得我喜欢在冬日里吃那走街窜巷的冰糖葫芦和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每次进门时还总要特意藏起来,给我一个小小的,幸福的惊喜。因为儿时酷爱吃雪糕,他每天回家都会给我拿一根,其实他早早就买好了一箱,藏到我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如今,冰糖葫芦没有了,烤红薯没有了,每日一根的雪糕没有了,那份翘首以盼的,幸福,喜悦,也没有了。
那颗苹果,我无论如何都没有碰,甚至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