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最憋屈的男人
水浒中形象个性鲜明的人物有不少,林冲算是成功的角色之一,施耐庵把林冲塑造成了最憋屈最能忍的男人。
一忍——失去男人的尊严
妻子在岳庙烧香被高太尉干儿子高衙内调戏,林冲急忙赶到跟前,扳过高衙内的肩胛,待要下拳头的时候,认得是高衙内便先自手软了,虽怒气未消,却只能用一双眼睛睁着瞅那高衙内离去。众目睽睽之下,男人的尊严何在?当鲁智深提着禅杖过来喊道帮着厮打的时候,林冲解释道“原来是衙内,不认得拙荆。时间无礼”,并劝说“不怕官,只怕管,权且让他这一次”。
二忍——失去男人的底线
对林娘子痴迷不忘的高衙内在富安和陆谦等人的设计下,又有机会再陆谦家调戏林娘子。林冲在锦儿的告知下慌忙跑到陆谦家,可是面对关着的门时,他不是破门而入,不是大喊娘子,而是先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叫到“大嫂,开门”,林娘子来开的门,高衙内借机逃脱。明知妻子在被人侮辱,而只能在门外徘徊,此刻的林冲作为一个男人的底线何在?一句“大嫂”,一句“不曾被这厮玷污?”包含了林冲多少复杂的情感,是屈辱?是隐忍?是无奈?最后他把陆谦的家砸了个稀巴烂,并连续几天寻找陆谦,明知他的仇人是谁,而他只能把所有的愤怒发泄在陆谦身上。
三忍——把仇人叫作恩相
为帮高衙内得到林娘子,高俅等设计陷害林冲,诬陷林冲手执利刃,擅闯军事重地白虎节堂,并欲杀高俅,林冲明知高俅在陷害他,可他喊得还是“恩相”,纵有一身武艺也只能任人横推倒拽下去。
四忍——爱着却要放手
林冲因手执利刃,故如节堂,被脊杖二十,刺配沧州。临走之前为了妻子免受高衙内的陷害决绝休妻,原话是这样的“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他又何尝不知他走后他的娘子仍在虎穴狼窝一个男人,连妻子都保护不了,该是多么屈辱,多么憋屈。明明深爱,却要放手,多么痛苦。
五忍——化敌为友
在刺配沧州的路上,任凭两位受高俅指使的监押公人对他百般折磨,在他心里,他认为吃了官司即使是含冤负屈,他也不会做出违逆二位公人的事情,此刻的他还心存幻想早日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来,以致他阻止鲁智深杀害两位监押公人的行为,选择宽恕这两位想要结果他性命的人,并跟二位公人客客气气地去往沧州。
六忍——有冤不能伸,有仇不能报
林冲火并王伦后想接娘子上山,可为时已晚林娘子张氏“被高太尉威逼成亲,自缢身死,已故半年。张教头亦为忧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致使林冲家破人亡正是高俅,而当宋江带领诸位好汉三败高俅,把高俅俘获上山时,林冲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可为了梁山的招安大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俅被当成贵宾招待而不能手刃仇人,有什么比不共戴天的仇人近在咫尺而你却毫无作为更憋屈的呢?
水浒中林冲忍常人所不能忍,常常憋着一肚子腌臜气,他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委曲求全,鲁智深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坦坦荡荡,而施耐庵却把他们写成一对铁哥们,这种安排似乎很有意思。在林冲的隐忍性格的塑造上,鲁智深这个形象功不可没,起码起到衬托对比的作用。
比如当知道林娘子被高衙内调戏时,鲁智深道“你却怕他本管胎位,洒家怕他甚鸟!俺若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在鲁智深的直爽豪迈的衬托下林冲更显得憋屈郁闷。林娘子第二次被调戏时,鲁智深并不知情,文章交代鲁智深来找林冲喝酒,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暗示如果得知,他一定会做出事情来。林冲白虎堂被陷害时仍叫高俅“恩相”,鲁智深虽没有出现,但是“那撮鸟”似乎还犹在耳畔。鲁智深大闹野猪林又和他形成了对比。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待分手时,鲁智深看着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头。”智深抡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的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道:“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与这树一般。”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二位公人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鲁智深的所做所为越是让人看得过瘾,林冲的憋屈就越深。把牙打碎了往肚里吞的滋味真是太憋屈了。
这一对铁哥们不仅性格迥异,其实家庭背景,身份地位都有很大的差别。林冲是京城八十万禁军教头,妻子贤良淑德。他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一定的个人声望,家庭美满。而鲁智深呢既无妻儿负累又无官职牵制,赤条条无牵挂,关键是他看透了官场,从不对朝廷抱有希望。所以林冲所拥有的既是他的幸福亦是他的桎梏。鲁智深所没有的恰恰又能给予他做自己的自由。可能林冲也想反抗可是在当时没有民主不平等的社会反抗的结果只有家破人亡,代价太沉重。于是为了不失去自己的既得利益,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他最好选择忍。
鲁迅说中国人一直处于两种时代的循环中,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是的上梁山之前的林冲只是想坐稳他的奴隶。他是禁军教头,作为既得利益者他拥护封建统治者,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鲁迅还说中国人有怨愤,但不向强者反抗,而是跟弱者发火。这句用在林冲身上再合适不过,林冲有反抗,但他砸得是陆虞候的家,他没有去砸仅隔着两条街的高太尉家,他挖了陆虞候的心,但是他从来没有向高俅反抗过。因为向强者反抗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林冲身上的复杂性正是一个普通人所具有的,正是那个时代所共有的,他的悲剧既有性格的弱点,又有时代的罪恶。在专制的,不平等的有阶级对立的社会里,人身上的奴性思想不可能根除,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人。契科夫笔下19世纪的俄国一个喷嚏竟夺走了一个小公务员的性命,别里科夫则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甘当奴隶亦是描写了人身上的奴性以及揭露了奴性思想的根源。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林冲的屈辱隐忍是超越时空的可怜可悲的人性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