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涯

他离开南宫府正值将夜。

府上正好过了哺食的时间,南宫问依照礼仪,向父母奉茶,行跪拜稽首之礼,方才离开偏厅。在其父母、以至全府上下看来,这都不过是南宫府三公子饭后的家常——行礼,光阴数载,这一直是府上的规矩。

南宫府威名显赫,地处江南,曾在江湖以其自创的诡谲剑法自成一派,因助前朝皇帝抵抗外敌有功,遂被进封爵位,皇帝亲书“天剑南宫府”,以慰上下。时至今日,皇帝每下江南,必由南宫府接待,好不风光。

南宫问便是这府中的三公子,自幼习剑,天资过人。将夜,夕阳余晖即将陷落,掌灯的下人已经开始在府上忙碌了起来,南宫问手中执着长剑,牵着早已准备好的良马,最后望了一眼南宫府,豪华依然,兀自感叹了一句,便上马疾驰而去。

此时的南宫府还沉浸在余晖之中,尚不知三公子已经悄然离开。

“这是你第一天当差?”驿馆内,一个驼背的人耷拉着脑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肤白貌美,略显稚嫩,他有些不太相信这样一位公子哥模样的人会到他这来寻差事,于是又拿起了桌上的推荐文案,仔细观摩了一番。

“是。”回答他的人正是南宫问。

“当真是十三公子举荐的人?”那人又问到。

“是。”回答干净利落,南宫问略显不耐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锭银。”

“一锭?太少!”南宫问显然对这个价钱不满意。

“人有人的活法,差有差的办法,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驼背自是久经风雨之人,奸邪老辣。

南宫问自知抵不过这驼背,只能应道:“行,差事拿来。”所谓的差事,便是江湖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南宫问离开南宫府之后,才知自己心机尚浅,空有一身武艺,江湖险恶,虽凭借一手精妙剑法尚不吃亏,却也占不到分毫便宜,又得躲避南宫府的搜寻,只好入此邪道,通俗点讲,便是“杀手”。

“鹊桥小径,明日晌午会经过一辆红顶马车,车内之人,便是你的差事。”

南宫问不露声色,转身便离开了驿站。这是他的第一份差事,行至中途,他特意将剑柄微抬,一点寒芒,让他略显兴奋。

翌日,晌午,鹊桥小径,骄阳似火。

这条路着实偏僻,又正逢正午,根本没有人路过。南宫问头戴斗笠,顶着烈日,盘坐在道路一旁,长剑横在身侧,他死死地盯着这条小径,不放过任何一个过客。良久,南宫问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马吠,他身体微微倾斜,抬眼间,正是那辆红顶马车。

南宫问以一块黑布掩面,起身,刹那间,剑已出鞘,透亮的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夺目刺眼,光芒随即便打在了马的眼睛上,惊的马有如鹰隼突起,双腿腾空直上,狂吠不止。南宫问见状,一个飞身,剑起剑落,马吼便鲜血直流,随即便躺在了血泊之中。

马车颓然倒地,南宫问掀开车上的帘子,却见一女子端坐其中,丝毫未受外界的影响。女子长发翩然,朱唇粉面,美貌非常人所及,南宫问看的出神,险些望了自己的差事,不敢多想,便提起了手中的长剑,长剑直指咽喉,必是一刀毙命。

那女子却不动声色,泰然自若,就像是知道自己会死一般,见剑锋逼近,竟淡然的闭上了双眼。却是这一闭,南宫问的剑便没了锋芒,生平第一次杀人,不禁让他心生怯意,任凭他再怎么提劲,剑都挥不下去了。

良久,女子终是睁开了双眼,眼前拿着长剑的人以黑布掩面,宽大的斗笠将整个人都埋在了黑暗之下,但依稀可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和发抖的双手。“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为何又不下手了?”女子盯着眼前这个呆站着的人,眼泪竟忍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我……”南宫问迟疑了一下,这个“我”字就像是要辩解什么,直到开口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愚蠢的和自己的刺杀对象说话,连忙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他很想再举起剑,他深知以自己的速度杀死眼前的这个女子仅在刹那,但就在刚才挥剑的瞬间,几十种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想,以至于他再也下不去手。

“为什么?”女子再次质问,泪水不止。

南宫问看着眼前的女子泪眼婆娑,不敢言语。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你是在害怕吗?”女子小声的问到,她将头埋低,视线转移到了地下,她不想让眼前的这个人再看到她的眼泪了。

“不。”南宫问终于开口,但却找不到能够回答她的答案。“为什么会有人要买凶杀你?”他只能搪塞。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女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第一次?”

“这也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南宫问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怯懦,答到。

“再陪我走一段路程吧,现在的你,杀不了我。”女子对着南宫问,语气缓和,就像是顿悟之后的安然从容。

南宫问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晌午的太阳没有丝毫消退的意思,他取下了脸上的黑布,汗珠滚滚下落,他欲想用手擦拭汗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你要去哪儿?”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会有一个驿站,先去那儿吧。”女子望向前方,热浪在这条小径上翻滚,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问。”女子轻呼。

距离那个晌午已经过了三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虽然他只是简简单单的告诉了她一个“问”字。

他还是没有勇气杀她。

已是入夜,城内夜市格外热闹,灯火通明,叫卖声此起彼伏。南宫问倚靠在客栈房间的窗沿,一只手提着一个酒壶,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后脑勺,自在的望着这地上天宫。

“问,你就不怕我报官抓你吗?”女子含笑,端庄的坐在房间内。

“报官?”南宫问哼了一声,冷笑到,“不会的,你有太多次从我身边逃走的机会,但是你没有。你不会报官的。”

“我是赵又槿的长女……”她不想再隐瞒了。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身份……”南宫问刚说完,不觉心头一震,“赵又槿?当朝宰相?”

女子点头。

“怎会落到此般境地?”南宫问提起酒壶,豪饮。

“你不会想知道的,这个世道本就无常,你我也只不过是这茫茫红尘中的一颗棋子,我走白道,你走黑道,本就不应该存在交集,幸得上天眷顾,也让我这将死之人,逢上了另一条道上的人。如此,也不枉我废了这些个虚名,独留一抔黄土。”

“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这——”女子沉思了片刻,“这都是后话了。”

“将死之人?你似乎知道自己要死。”南宫问莫名的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这是自他离开南宫府之后,第一次与一个陌生人产生交集。

“自我离开洛阳,我便知道了这是一条不归路。活路本就是自己给自己留的,我既已决心赴死,又何必强追其本因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摆布的命运了。”她连自己都不确认说的这些话,是否真的具有说服力。

“赵以柔,这是杀手名单上留下的你的名字,原本我只需要遵循时间、地点、姓名这三条准则,现在的我就应该已经拿到了属于我的佣金了。”南宫问从腰间取出一小张纸条,扔给了他口中所说的赵以柔。

“一锭银?当朝宰相的女儿都只抵一锭银的吗?可笑。”赵以柔拿起那张纸条,上面清晰的写着,“赵氏以柔,翌日晌午,鹊桥小径,项上人头”。“可笑啊,更可笑的是,指派来杀我的人竟然害怕了。”

南宫问不想反驳,他的确是害怕了,第一次为钱做杀人的勾当,着实让他难以消受,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当时那双颤抖的手和脑海里无数的回想。

“酒,给我。”赵以柔突然伸出一只手,向躺在窗沿上的南宫问讨起酒来。

“这酒太烈……”南宫问话还没说完,赵以柔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将酒壶一把抢了过去。

“问,你可知道北方蛮夷拓跋氏?”赵以柔将鼻子探到壶边闻了闻,抿了一小口,瞬间脸颊便红润了起来。

南宫问自小在府中长大,对于朝局之事自是甚为了解,拓跋氏大肆兴兵,统一了北方,且坐拥强兵良将,觊觎中原领土已是良久。“拓跋氏与你有何关联?”

“当今皇帝性格怯懦,自是不想挑起战事,于是便派出使臣,以求和解。”赵以柔又强行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她只感喉咙火辣无比,面如火烧,已是醉了。“你知道和解的条件吗?”还不等南宫问开口,“我,我就是和解的条件。拓跋氏要求和亲,而和亲的对象就是我啊。”

似乎是有千万的话语未曾诉说,赵以柔竟仰面大笑了起来,她不停的将酒灌进自己的嘴里,整个人几乎已经站不住。南宫问不得已,只能起身搀扶住她,几次欲想从她手中抢过酒壶,均被她推开。

“身谙田园心自暇,嗜醉草莽话桑麻。倾国倾城倾一色,凭栏江山天之涯。”赵以柔在南宫问的搀扶下,兀自言语了起来,“你不懂,我只是想伴着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的在洛阳城安家立命,男耕女织,不过问朝堂,不理会烦忧,我曾经无数次的期盼着这样的日子的到来,我早就厌烦了每天请安奉茶的日子。”

“我前半生的命运一直在被掌控,被我父母掌控,被该死的人伦礼数掌控,我一直被藏在深闺中,赵府的大门,从来就不是我想出就能出,想进就能进的地方。我只能忍受着一切,直到那天,我母亲来到我的房间,拿着一张拓跋小儿的画像,她指着画像对我说,这就是你未来的夫婿,至此,我才知道,我的后半身也早就已经被大人们安排好了。”

“我不愿多说些什么,我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表情。从那天开始,我便无时无刻注意着能够逃出去的机会,终于,这个机会,还是被我等到了,我收买了每天给府上运粮的车夫,告诉她帮我捎个箱子出去,而他却不知道,我早就已经拿上准备好的行李,藏在了那口箱子里面。”

就像是从来没有发泄过一样,赵以柔滔滔不绝,将自己所有的心结全部吐了出来,虽然她是真的醉了,但南宫问知道,她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实的。被牢笼牢牢困住的人又何止赵以柔她一人了。

终究,她还是伴着醉意,缓缓的睡去了,手中牢牢的抓着酒壶,生怕别人夺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正耷在南宫问的肩上,醉意太浓,外界也便不再那么真实了。

待她睡沉,南宫问才轻轻的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移开,然后缓缓的将她整个抱起,放在了旁边的床上。酒壶里的酒早就已经被她喝尽,只是她抓的太紧,南宫问也便任她那样抓着,不再理睬,在赵以柔讲述的那段时间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想打断她,他深切的知道,眼前的这个酩酊大醉的女子,和自己太过相似。

他注视着沉睡过去的赵以柔,生的如此动人,怎的这般惹人怜惜了。南宫问将床上的帘子放下,走到桌前,又拿起一壶酒,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喝了起来。

此时的夜,格外的深,打更人的更槌响了四声,已是四更天了。

行至江北,已是一月之后。江北不及江南秀美,却也是一方豪情之地,南宫问自小未出过江南,赵以柔自小未出过洛阳,两人见着另一番景色,自是欣喜难掩,好不快活。

“问,你可有去过江南?”初到江北,赵以柔并不知洛阳城外竟还有如此福地,儿时只听闻世道凶险,民生疾苦,未可知这江北却是如此昌盛繁荣,也当是见了世面。“我小时候就听他们说江南风景秀丽,是鱼米之乡,却从没听闻过什么江北啊。”

“不曾去过江南。”南宫问搪塞。

“那走遍江北,我们就去江南吧。”赵以柔在这一个月游玩的过程中,几乎遗忘了自己是和一个杀手在一起,她只知道自己应该是摆脱了联姻的安排。

“你倒是心宽,别忘了,我可是领了你的状子,是要取你项上人头的。”南宫问只觉好笑,虽未曾忘记这桩差事,但赵以柔楚楚动人的样子,这剑,是万万举不起来了。

赵以柔目光四处乱飘,只觉这长街之上摊子所卖的东西都太新奇,虽然洛阳城盛况难抵,但这江北,依然有些物件,在洛阳难以看到。赵以柔就像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吸引到了一样,一把抓住南宫问的手,向前奔去,“还要什么差事,杀了我,也就一锭银子,何况,你还下不去手,跟着我,有吃有喝还有得玩,反正你也没去过江南,就当是闲暇时光的有玩罢了。”

“你的银子迟早有一天会用完的。”南宫问一边跟着赵以柔跑,一边打趣到。

突然,南宫问的手臂一紧,他被赵以柔狠狠的拽进了人堆里。不远处,一列军队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赵以柔将头埋的低低的,尽量不让人看见自己的面容。她一眼便认出领头的军官是家府的侍卫,她知道,这一定是来抓她回去的。直到军队走远,她才缓缓的抬起头,心有余悸的望向军队离开的地方。

“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

“我知道。”看见赵以柔如此紧张,南宫问便猜出了所以。

“离开这里吧,我们离开这里吧。”赵以柔扯着南宫问的衣袖,眼神里流露出了他的害怕。“我不想被他们抓回去。”

“能去哪里了?”南宫问注视着她,“去哪里不都会被他们找到吗?”

“天涯海角,哪里都好。”赵以柔单纯的答到。“江南啊,我们现在就去江南啊。”

“江南……”南宫问犹疑,他也不知道,再回到这个地方,又会是怎的一番景象。

赵以柔拉着南宫问便跑到了他们入驻的客栈,她快速的收拾着自己的行礼,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还未等她收拾完东西,却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一个中年男子雄厚的声音:“奉宰相大人的命令,我等在此请小姐回府。”

刚拿在手上的衣物瞬间便掉在了地上,她的双手微微颤动,眼睛注视着坐在一旁的南宫问,散发出乞求的目光。她不愿言语,即连她自己也知道,已经无路可退。

“我等在此有请小姐速速回府。”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绝望,就像是地狱的召唤。

赵以柔也便成了一个泪人,但她依然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她不希望被门外的人听见。

“你们家小姐今日身体抱恙,不宜舟车劳顿,你们,改日再来吧。”终于,南宫问开口说到。赵以柔略显惊讶。

门外的人先是一惊,不知房内竟还另有一人,但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知晓小姐的下落,不愿错过时机,瞬间,便把房门撞开了,来者大约有十几人。赵府一发现赵以柔失踪,便分派了各路人马至全国各地进行搜索,终于,被这一小队找到了。

南宫问示意赵以柔继续收拾行李,长剑早已赫然立在了面前,虽未出鞘,但却尽显威严。他瞠目瞪着门外的人,显然,他决定帮助赵以柔离开这个地方。

门外之人见南宫问持剑而立,也不敢轻举妄动,领头的人只得发话,“敢问阁下是?”

“无名小辈而已。”南宫问没有多余的话。

“不知阁下与我家小姐是什么关系?我等也只是奉命请小姐回府而已。”此事尚未禀告朝廷,宰相一再吩咐,不要惊动了上面,以免落下抗旨的罪名,因此,那人也不愿多生事端,语气略显和气。

“杀手!”南宫问话刚出口,门外的人便都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警觉了起来。

“我是你们家小姐请来的杀手,你们小姐要去一个地方,吩咐我若是有人阻拦,杀无赦。”南宫问稳稳的站着,长剑巍然,一个杀手的样子赫然呈现在了赵以柔的眼前,以至于她的心中,竟略感欣喜,原因,不可名状。

门外的人听罢,惊诧之余,也深知直接带走赵以柔已是不能,于是,十几柄宽刀寒芒毕见,直冲南宫问。

南宫问心头一紧,深知来者不善,幸长剑在手,他早已做好接招准备。南宫问身法诡奇,几个闪躲,便避过了来人的快刀,只听一声长鸣,长剑银光灼灼,肃然出鞘,剑锋所指,寒意渗人,逼的众人值得收刀快退,但南宫问内力雄厚,长剑所指,均如同散布着气场般,任凭众人闪躲,却也是逃不出他的剑气。

不到五回合,十几人便纷纷倒地,南宫问并未轻取众人性命,只是伤其筋骨,让众人短时间不能再追击罢了。

一旁的赵以柔呆呆的望着他,有些吃惊,但难掩欣喜。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牵着他的手,便奔了出去。

“我们不去江南吗?”马车上,赵以柔问着坐在前面的南宫问。这是他们第五次转移地方了,每到一个地方不到几天,就会有军队追来,他们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追查他们的人,因此,每到一个地方几天,就必须得转移。

“不去。”南宫问驾驶着马车,回答到,“江南人杂,眼线自然多,去了也待不到什么时日。”

“那我们去哪儿?”赵以柔声音经过一层帘子传来,显得不太真切。

“天之涯。”南宫问想起了那一晚赵以柔吟哦的那首诗里面的词句,随口答到。

“哈哈哈……”赵以柔仰面大笑,心中却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天涯海角,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

“谁说不知道方向的。我们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不回头,什么时候马走不动了,我们也跑不动了,那我们大抵就应该是到了。”南宫问看着余晖斜阳,长剑静卧在身旁一侧,马时不时发出一声啼叫,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连他自己都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咧着嘴傻呵呵的笑了半天。却不知赵以柔在车内脸颊通红,竟胜过了这夕阳余晖。

“你为什么都不愿提起自己的身世了?”声音有些小,就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一样。

“我们很像,没什么好提的。”南宫问对自己的身世依然没有多言。赵以柔听到这话,便安静了下来,有些失落,只是他不知罢了。一瞬间,除了哒哒的马蹄声,竟安静的有些出奇。

“我和你很像。”南宫问应该是感受到了这太过安静的气氛,答到。“我自幼习剑,虽获得长辈赏识,却也逃不过被困于牢笼的境地。他们很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仕途,看见大哥二哥纷纷进入一个自己不愿进入的圈子,我知道,我只有逃,才有办法避开那些我不愿相处的人,不愿去做的事。”

“所以,你逃了出来,去做了一个杀手?”赵以柔追问着。

“这个世道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以为,凭我一身武艺,定当是能闯出一片属于我的天地的,熟料世道险恶,我又处事尚浅,才知难以立足于江湖。”南宫问顿了顿,“不得已之下,便在欣赏我剑术的十三先生的举荐下,成了一名杀手。”

“杀手没什么不好的。”赵以柔掀开帘子,坐到了南宫问的身旁,“藏匿在江湖深处,不过问世事恩怨,只是拿钱办事,生死有命,不用在意礼数人伦……”赵以柔似乎是有很多夸奖的词,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谁要杀你了。”南宫问打断了赵以柔。

“这都是后话了。”赵以柔将头埋低,若有所思。“庆幸的是,我离开洛阳,也许会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我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天之涯,路遥马亡,还好,我还有一条可以选择的路。”

入夜,一切都沉寂了下来,南宫问和赵以柔在一个小驿站里停歇,准备着第二天的行程,两人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是顺着一个方向一直在前行。舟车劳顿,疲惫席卷二人身心,殊不知,驿站已经被官兵层层包围了起来。

最先发现异常的南宫问连忙叫醒了赵以柔,示意她起身,赶快离开这里,直到两人发现驿站已经被封锁了所有后路,无路可去,她才知道,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命运的安排。

南宫问深知无路可逃,拿起了手中的长剑,但驿站外的官兵岂是先前的几人,驿站里里外外,几百全副武装的官兵并不是他一把长剑便能杀出去的。赵以柔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出去,南宫问还想说什么,也被她阻止了。

“看来,我是逃不出去这方天地了。”赵以柔注视着南宫问,“但是你还有机会,没有人抓你回去,我们的马车还在这里,继续向前走,天涯海角,就当是陪着我走过了罢。”

说完,赵以柔便走出了驿站,望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不要伤及无辜的人,我跟你们回去。”最后的一次回眸,也只隐隐约约见到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提着一把长剑,巍巍然,眸子深处,尽是感伤。

惊蛰,江南,渐暖,偶有春雷。

南宫问也不记得这是赵以柔离开的第几个日头了,只觉得口干舌燥,是一个饮酒的好日子,他像平常一样,打开了身旁的那坛美酒,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饮的酒越陈,所想的心事也便越是久远,想毕,这坛酒定是刚酿不久。

房门呼的一声便开了,这间昏暗的房子里,只有一点烛光。应该是生意到了,他这样想着。

他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喝的这样烂醉,连来人的样子都分不太真切了。

“老兄,看来你也刚二十出头,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还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人……”他并不知道来人的样子,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只是想顺着自己的意思,想说完自己的话罢了。

来人没有说话。

“有个人肯定很对不起你。”他继续喝着,“来我这里的人,都让我去杀了那些对不起他们的人……其实,杀一个人很容易,我身旁的这把剑刚好有那么锋利,只是,我最近生活比较困难,不知道你能出到怎样的价钱。”

“我依稀记得,以前身边有一个女人陪着我,她生的很美,也让我帮忙去杀一个人,我便追着那个人跑到了天涯海角,就为了换取一锭银的赏金。赏金有没有拿到,我大抵是忘记了。只是,天涯海角的样子,我应该还能记得起来。”

“你可能觉得我这人很好笑,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记忆不太真切,其实天涯海角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我跟着她跑到了世界的尽头,都没有遇见那个她让我杀得人。直到很久之后,我听说一个人不想活下去,便雇了一个杀手,杀了她自己的故事。”

“有时候,我越想忘记一件事情便记得越是真切,但这件事,无论我怎么回想,记得都不那么完整了。”

“老兄,不知你是不是来自洛阳。”

“我听说洛阳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当朝皇帝设国宴,大赦天下。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新娘可能是我生意上的朋友。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最好就是忘记所有,不然记忆,会让你更加痛苦。”

来人始终没有言语,静静的听完了南宫问所有的胡话。临走的时候,满是溢出酒水的桌上,只是多了一锭银。

春雷,便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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