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的故事
壹
二毛紧跟着一个女孩，眼睛死死盯住女孩的皮包。
他跟的不近不远，又不时抬起头扫一眼路过的人。
在一个转弯处，他右手从裤兜里捏出一根细细的镊子，以极快的速度伸了过去。
但皮包挎在女孩肩上，一晃一晃的不好打开，镊子甚至差点碰到女孩身上。
他索性紧跟两步，用左手两指稳住包，中指轻巧拨开包扣，镊子跟上顺利夹出手机，成了。
直到此时，女孩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平安路是个商业步行街，来这里逛街购物的人很多。
今天是周六，天气不错。
太阳很识趣的挂在天上最显眼的位置，没有一片云彩挡住它的视线。
它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观察着街上的人。
或许是它的目光过于炽热，女人纷纷带着墨镜，打着遮阳伞。
大喇叭中传出劲爆的音乐，混合着店主们卖力的叫喊。
男人跟在女人后面一脸不情愿，出了商店，手里又多了几件。
小孩子在美食摊前又哭又闹，手里拿到糖葫芦，才破涕为笑，伸出舌头舔了又舔。
然而这一切都与二毛无关。
他蹲在商场门口，右手夹着半支烟。猛地吸上一口，再缓缓的吐出。眼睛看似随意扫来扫去，焦点却一直在行人背后的包上。
他想起来什么，从裤兜摸出一部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
粉色的外壳，小猫的挂坠，一看就是女生用的。
二毛快速拉开上衣拉链，肚子上缠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三三两两全是手机。
他把粉色手机放进去，合上包，又快速拉上拉链。
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便又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
“怎么又蹲这儿了？去去去！”保安过来驱赶，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个外地逼，三天两头蹲这！”
二毛斜瞟了一眼，继续蹲着抽烟。
“草！怎么着，说话没听见？”
保安说着一把揪住二毛衣领子，就给他提了起来。
在身型瘦小的二毛面前，胖大的保安很有几分威慑力。他左手从腰里抽出一根黑色的橡皮棍，一下一下杵在二毛额头上。“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干嘛的，啊！”“趁早上别的地方霍霍去，在这影响我们做生意，知道吗！”
二毛这才知道害怕，慌忙不迭地点着头，脸上带着某种恳求的神情。
保安松了手，又杵了一下，才骂骂咧咧往回走。
商场门口有看热闹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指着二毛窃窃私语。
二毛捂着额头，靠在墙上。拿手指揉了揉，没有肿包，还好，只是留下一片红印子。
人群的指指点点让他有点难堪，他缩着脖子要走，又回头狠狠碎了一口，便飞也似的跑远了。
贰
下午天气变得阴沉了些，浓云遮住了太阳。
空气里很闷，偶尔吹过的风也没有一丝凉意。
一片破报纸就这样被风吹着，时而到天上，时而到地上。终于被人踩住，扔进垃圾箱里。
二毛此时坐在一条宽阔的街边。他右手夹着烟，眼睛不再是扫来扫去，额头的红印已经消去了。
他远远望着街对面的“鸿运来”饭店，呆呆地出神。
三个月前，他从外乡来到这里，成了饭店的服务员。
本来希望能好好干活挣钱，但他笨手笨脚的，不是上错了菜，就是摔坏了碟，有一次甚至连客人逃单都没发现。
老板人很客气，请他另谋高就。
结工资时七算八算，扔给了他三百块钱。
“怎么才三百，不是说好两千？”二毛瞪大了眼问道
老板面带微笑说“二毛，你看是这样的。经过严格统计，你总共摔坏两个碗，五个碟”
“那……那不也才”
“别急，还有呐。上次有人逃单总该从你工资扣吧，你上错了菜影响客人心情总要承担吧，你服务态度不好影响店里生意总要负责吧”
“我……我”二毛有点急了
老板连连摆手示意二毛不要辩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二毛啊，实在不是我铁石心肠，但是我这终归是小本经营，经不起这么大损失，请吧……”
一阵风吹在二毛的脸上，他回过神来，觉得有点冷，天空已经暗了，大街上也起了风。
二毛叹了口气，朝着“鸿运来”走了过去。
老板正在柜台里算账，一抬头看见二毛来了，很自然的堆上了笑脸。
“来了，二毛哥，今天吃点啥”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倒茶
“老样子吧”二毛心不在焉的环顾着店里头“好嘞”
“那个……秀秀怎么不在”
“秀秀？哦，在在，我去叫”
老板来到后厨，一边将菜单递给厨子，一边拍拍正在忙活的秀秀。
“二毛来了”老板不怀好意笑道
秀秀听了一怔，随即有些扭捏说道“我不想去”
“去吧，那傻子不就和你说说话嘛”
“他……他老找我干啥啊”
“管他呢，有钱谁不挣啊，去吧”说着便熟练的拍了拍她屁股……
秀秀带着不自然的笑，走过来说道“来了，二毛”
二毛也不说话，右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部粉红色手机，放在了桌上。
“给你”
“这，你哪来的？”
“你别管”
“为啥啊？”
“同乡嘛，在店里时你也没少帮我”
“我，我不要”
秀秀低了头不说话，二毛嘴动了动，也没说话，猛地吸了几口烟。
“我听说你在……在做那个”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二毛快速瞟了她一眼，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微微有些心虚的说了声。
他把头低着，目不斜视的看着桌上的菜单，嘴里不停的吸着烟。
“你……以后别这样了”
过了半饷，秀秀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二毛把头压的更低了，快要杵在桌子上，手里的烟吸了一根又一根，几乎塞满了烟灰缸。
菜上来后，他几乎是狼吞虎噎的吃完，把钱扔在桌上，头也不回的出了饭店。
叁
天已经黑了，街上的风刮的更急了，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路人们行色匆匆，摆摊的小贩收拾了包裹，公交站台挤满了学生。
一片白色的塑料袋在天上吹来吹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二毛此时慢吞吞的走着，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无关。
他显得有些落魄，嘴里的烟有一搭没一搭吸着，淡淡的红光一次又一次映出他的脸。
街边的高楼上，一盏盏灯亮了起来，下班的人回了家。
二毛走到一栋楼前，停下了脚步，今天是交租的日子。
交租不是交房租，而是给一个叫老黄的人交利钱。
二毛当初被饭店辞退，心灰意冷的他经人介绍，认识了老黄。
老黄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面皮黝黑却总是笑意盈盈。初见二毛就嘘寒问暖，还以兄弟相称。
“二毛兄弟，你放心，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他宽厚的大手拍了拍二毛的肩膀
“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兄弟你”说完便安排他住进一间十几个人的大通铺。
里面的人见来了新人，纷纷笑着上来认识。等老黄一走，又一散而去，嘴里嘟囔着什么“黄鼠狼，菩萨面皮，禽兽心肠”
二毛经老黄指点后，便在平安路开始了生意。
他当服务员时笨手笨脚的，没想到顺人钱财确是一教就会。
他专盯着年轻的单身女性，选好目标就紧紧跟上，再找人少时下手。
或拿手机，或拿钱包，从未有过失手。
拿了赃物后定点销赃，钱按月给老黄四成，自己拿六成。
今天是月底，也就是交租的日子。
推开了门，二毛看到老黄正和几个人打麻将。
屋里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在烟雾缭绕中不是很亮，桌子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走到老黄身后轻轻叫了一声“黄哥”
“嗯”老黄扭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到牌桌上
“你来干嘛，四万！”老黄大手往桌上一拍
“那个，黄哥，今天交租”
“哦，你先等会，一筒”
二毛就这么傻傻的站着，他也看不懂麻将，只觉得老黄气势很足，不停地拿着牌往桌上拍。
每次一拍，便发出“啪”的一声，吓二毛一跳。
窗外发出轰隆隆的雷声，马上就要下雨了。
“糊，哈哈哈，给钱给钱”老黄心满意足的笑着，两手扒拉着，把钱装进腰间挎着的小包里。
这时才扭头拍拍二毛，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老黄搬过把椅子坐在对面，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今天还顺利么？”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根递给二毛
“嗯，还行”二毛点着了烟，从腰间的小包拿出一踏钱，递给老黄。
老黄笑着收下，翘起二郎腿数了起来。半根烟功夫，它就数了两遍。
“不对”老黄笑眯眯的看着二毛说
“不对？！”二毛有点惊讶，难道是丢了？他扔掉烟，把钱从老黄手里接过也数了两遍。
“没错啊”二毛疑惑的看着老黄
“兄弟，不是钱不对，是租不对”
“？”
“从这个月开始，按六四分钱”
“按六四分？”
“就是从原来的你六我四，变成你四我六”
“可，可是……黄哥……原来不是”
“兄弟啊，你要理解。你们上面是我，可我上面还有人；你们出事了我去保，可上面出事了谁保？”
“现在上面要的紧，所以兄弟们要出力。不光是你，所有人从今天起，都改为六四”
二毛有点不高兴了，他看着手里的钱，想到这都是担惊受怕冒着风险才拿来的，如今连这些也不够，那以后岂不是连烟钱都没了。
他这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背地里喊他“黄鼠狼”。
老黄看他这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此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啪”的一声，下起雨来。
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很阴森。
二毛沉默了一会，结结巴巴说道“黄哥，我，我不想干了”
又是“啪”的一声，屋里像放了个炮仗。
二毛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连人带椅子被打翻在地上。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接着便一嘴的咸腥味。
他用手撑着地，坐了起来，头也有些晕。朝地上吐了一口，便出现一滩红色的血。
老黄没等他坐稳，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二毛被踹翻，后脑重重磕在了地上。
他感到天旋地转，头也疼的厉害，更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老黄脸色很恐怖，他用脚踩住二毛的胳膊，从他手里一把抢过钱来。
“抓紧把钱凑齐，不要有其他念想。只要你还待在这里，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
二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当他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路边。
天上下着大雨，路边也没有任何遮挡物，二毛就这么被雨淋着。
他略微抬了抬头，后脑便传来一阵剧痛。大雨把脸冲刷的很干净，左脸一大块青印也清晰可见。
二毛望了望远处，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匆匆开过的汽车，溅起一大片污水。
街边的高楼上，家家灯火通明，想必人家正惬意的看着电视剧。
一阵冷风吹来，带着急切的雨，狠狠打在二毛的脸上。
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天还没亮，火车站外就排满了长长的队伍。
由这座城市去往各地的列车还未进站，人们便早早的做好了进站的准备。
六点半一到，广播便通知检票进站。
人们带着大包小包，急切而有序的往前走。男人拉着皮箱，女人抱着小孩，老人手里握着保温杯。
学生背着双肩包，务工的扛着蛇皮袋，大家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也带着说说笑笑。
一个瘦瘦的身影随着人流，来到了站台上。
他两手空空，衣服裹得很严实。在确认了车厢后，便迅速上了车。
他走的是那么的决绝，不带一丝留恋和回头。
列车开动了，缓缓驶向远方，带着形形色色的人，去往不同的地方，又开始一段不一样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