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格言出自墨家的著作《墨子•兼爱上》,原文是这样说的:“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犹有盗贼乎?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谁贼?故盗贼亡有。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墨子提倡“兼爱”“非攻”,假若天下人都能相亲相爱,国与国互不攻击,爱他人就像爱自己,就会实现天下大治的和谐社会。
墨子的理论,似乎暗含着一个基本的假设,那就是,人都是懂得自爱的。但是,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不懂得自爱的人太多了。因而,《佛说十善业道经》第二十四集才告诫说:“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无异于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按照南怀瑾先生在《论语别裁》中的解读,佛家这句曾经引起莫大误解的话的意思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不恶口、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才是“为自己”。不为自己制造新的恶果,不为自己造成新的灾祸,这才是“为自己”。只有这样才不会天诛地灭。
如果翻译成儒家的表述,大抵接近见于《论语•宪问》的“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关于孔子说的这句话,历代经学权威解释很多。西汉儒学大家、孔子嫡系子孙孔安国解释为:“为己,履而行之。为人,徒能言之。”翻译成白话文是:古时的学者将其所学学问拿来自己实行,为修养而学;今天的学者只将所学的东西拿来炫示于人,令人知道他非常高明,而他自己却不肯实行,就是为夸耀而学。朱熹的解释也是: “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近代儒学大家杨伯峻先生解释说:“孔子说,古代学者的目的在修养自己的学问道德,现代学者的目的却在装饰自己,给别人看。”钱穆先生解释说:先生说,“古之学者,是为己而学的。今之学者,是为人而学的。”李泽厚先生解释说:“孔子说,古时的学者是为了改进自己,今天的学者是为了教训别人。”不一而足。
我们到底为何而学?进而言之,我们到底因何而活呢?《孟子•离娄下》说:“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学问、名声、品格乃至生命都不爱惜,就根本不可能做一个仁者,甚至都不配做人。
苏东坡在任凤翔府判官时,结识了一个叫章惇的朋友。有一次,他们结伴旅行,路过一处叫黑水谷的地方时,碰到一条深涧。涧上有一极窄的木板,下临百尺深涧,涧中溪流翻滚,两侧是巨石峭壁。
章惇提议从这木板上走过深涧,到对面岩石上题字,表示“到此一游”。苏东坡一看这个危险的境地,表示自己不愿冒生命危险到对面题字。章惇微微一笑,坦然走过那条窄木板,又把长袍塞在腰间,抓住一根从上面垂下来的青藤,坠到对面岩石上,在石上写下六个大字:“苏轼章惇游此”,而后攀藤、走木板桥返回。
章惇回来后,一脸得意地等待苏东坡对他这种大胆精神的称赞。苏东坡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总有一天,你老兄会杀人不眨眼的。”“为什么?”章惇没料到苏东坡居然这么“夸”自己,十分惊讶。“把自己生命不当回事的人,自然不会把别人的生命当一回事。”苏东坡说。
后来,这个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的章惇果然也不把他人生命当回事。宋哲宗即位后,章惇官拜相位。他开始对“元佑党人”大加迫害。包括苏东坡在内,三十几个元佑期间的大臣受到降职,人数之多,前所未有,许多人因此客死他乡。对活人不客气不说,就是对死去的人,章惇也不放过。他还向哲宗提出,下诏将早已去世的司马光等掘墓毁尸!幸亏有人说了一句“如此,只将为本朝添污”,司马光等才免去戮尸之辱……事见宋人曾慥的笔记《高斋漫录》。
因此,我们一定要警惕那些动辄以“大无畏” 的“革命精神”相标榜的人,他们并没有认识到生命的真正价值和人的真正使命;在某些时候,面对同类,他们很可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暴徒。
任何美德,都应以不伤害自身为前提;如果有一种美德要求你牺牲自己,那就不是美德,而是阴谋和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