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湖之远
“媚儿,今日该下山采买了。”
“师父您稍等哈,我将手中的书读完就去。”
“何曾见你这么用功过!”
“咳咳,山楂又称山里红、胭脂果。常食之可振食欲、养颜、使肤色红润、调血脉,亦可防衰老……”媚儿小心翼翼地从书背后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偷偷打量一眼正襟危坐专心温书的师父,继续念到,“将糖熬成浆覆于山楂之上,待其凝结后食之,还可减肥。”
“唔,确实肥了点。”男子不露声色掩起嘴角温软的笑意,“今日多给你十文钱。”
“谢师父,师父大人您真是太英明神武了!”
媚儿三两下跳到男子面前,拿过钱,拔腿便往外跑,心想马上就可以吃到酸甜可口的糖葫芦了!
“采买完后,再到十里外的青街,为为师买十文钱宣纸,记住,步行,日暮前务必赶回。”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
屋外,传来某物破碎的声音。
二、集市初逢
集市上,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人物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公子,你看那边,围拢了好多人,要不要过去瞧瞧?”
小厮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身边的俊朗公子倒是颇为淡定,收起折扇敲了一下小厮的头,“你就是改不了瞎凑热闹的毛病,上次偷看李寡妇跟男人私会,被人家当成小偷差点送官,还不长记性!”
“嘿嘿,这不是有公子罩着呢嘛!”小厮讪笑着,明显脸红了一红。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那边从远处忽然冒出来一黄衣女子。还来不及回避,俊朗公子就被撞得一个趋趔。
这怎么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家公子被一小姑娘欺负,对方还不道歉,简直丢他小跟班的脸,必须找她算账!
于是小厮气势汹汹地上前拨开人群,欲找“凶手”对他们家公子负责。但是,一看面前的情景,主仆两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人群里,卖糖葫芦的跟卖糖人的因为地盘而吵得不可开交,看架势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地上,一黄衣女子紧紧抱着卖糖葫芦的大腿,画风颇为怪异。仔细听,女子嘴里念念有词:“大叔,你,你等我买完糖葫芦再打好不好?”
三、初次相识
“顾家公子来了,让他评评理吧!”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顿时兵分两路,给那个顾家公子留出了一条道儿。
顾公子干咳两声,略微整理一下衣裳,像模像样地往“事发地”走去。
这个顾公子,算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家里世代经商,时常与皇宫往来。虽说出身显赫,但丝毫未沾染顽劣之气。他的性子捉摸不定,不喜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却偶尔帮助家族谈大生意,为人公正,凭借一张巧嘴在当地树起了一定的威望。
“两位消消气。”顾公子面带微笑,不急不徐地说,“这个糖葫芦,今日我全包了,地盘就让给糖人大叔,诸位有意见么?”两位事主略一思忖,同意了提议。
小厮付过银子,接过扎满糖葫芦的木桩便颠颠儿地跟着公子离开了,一边快步跟着,一边在念叨:“公子,你说你买这么多糖葫芦做甚?我可从未见你吃过。”顾公子笑而不语。
媚儿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反应。但,她的视线本能地被糖葫芦牢牢粘着。
“公子慢走,我可不可以买你一串糖葫芦?”媚儿拦在顾公子面前,眨巴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
“嗯……你如何说服我卖给你?”顾公子一副轻佻的神色。
“俗话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嘛,何况公子还长得这么好看。”媚儿果真一脸看见美男子的娇羞状,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哈哈,小丫头还挺实诚,昭通,赏她一串糖葫芦。”看得出媚儿夸得他甚为愉悦。
媚儿欢快地接过糖葫芦,急忙低头找银子。她递过三枚铜钱,顾公子明显愣了一愣,想来是从未将这等小钱放在眼里。
“师父说,无功不受禄。”媚儿说得极认真,俨然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徒弟样,实则……咳咳,不说也罢。
“你要真想给,不如……把这个给我!”顾公子一把扯掉了媚儿扎在发梢的淡绿色缎带,女子一头墨发顺势飘散开来。他往媚儿身边凑了凑,好像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流氓,吓得媚儿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身上,有一股奇特的药香。”顾公子适时停止,媚儿的脸却红得像是喝醉一般。
“那、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
“哦?是谁?”顾公子饶有兴味地问,媚儿却扭头就跑,“我还要到青街去呢,好看的公子,有缘再见。”一溜烟,她便消失在视线中。
顾公子低头看着手里的缎带,喃喃自语:“不久之后便会再见,等着。”
四、暗中观察
“师父,我今日在集市上碰见一个公子,他长得可真好看。”媚儿一说起顾公子总有些脸红。
“哦?”男子尽量保持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口气。唉,女儿家长大了,果真是留不住啊。他略显惆怅地想着,媚儿却开口:“不过呢,我还是觉得师父最好看。”
“就你嘴巴甜,今日肯定偷吃糖葫芦了吧?”男子佯装责怪,其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屋外,月色皎皎,翠绿的竹林此时一片漆黑。仔细听,能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声响,然而并未起风。
“媚儿,你也大了,往后若没有师父在身旁,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世间多薄幸,莫要轻易上了男子的当。”
“师父……”媚儿低着头,一副委屈欲哭的样子。男子有些慌神,正欲安慰,媚儿忽得抬起头,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瞧着男子:“媚儿已经上了无数回师父的当了。”
“咳咳,为师又不同那一般市井之徒。”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早些歇息吧。”
“是,师父。”媚儿欢快地转身,一步还未跨出,男子回头:“等等,师父果然老了,记性都变得这么差,原本说好你看完《伤寒论》才能歇息的。不许偷懒哦!”说完大步流星地入了卧房,独留媚儿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男子的话果然不可信。
竹林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归于平静。
五、坑蒙拐骗
“公子,那小丫头又来了。”小厮推推身边正在喝茶的公子,“你说你,怡春院什么样的美人儿找不到,偏要跟踪一个不被你美色诱惑还贪吃的小丫头。”小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模样。
“哪儿那么多话,我自有我的道理。”公子重重敲了一下小厮的头。
“抓小偷啊!”只听人群中一声高呼,一个黄衣女子似一匹脱缰野马,追着一贼眉鼠眼的男子扬长而去。
“好戏开始了。”顾公子似是胸有成竹,优雅地品着手中的香茗。一盏茶的功夫,小厮来报:黄衣姑娘受伤,小偷不知所踪,好在姑娘抢回了所偷之物。
顾公子匆匆赶去,一脸焦灼,二话不说抱起媚儿便往府里走去。
媚儿在他怀里乱折腾:“我只是伤了胳膊,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再动我让你连腿一块儿伤。”
媚儿便真的不再多话,只把头埋得快要抵着肚皮。
顾公子抱着媚儿径直入了府,还召集了一大帮子丫鬟、家丁、大夫,仿佛怀里的人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症。媚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羞赫得将头埋得更低。
经过一番折腾,丫鬟家丁终于散了,人群后面的媚儿露出身子来,顾公子看到被包裹得如同巨粽的媚儿,登时换了一副十分怪异的神情,想来是憋笑憋的。
“这下该放我走了吧。”媚儿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走?如今你是病人,更是帮我夺回宝物的恩人,一定要在我这府中住几日,好让我报答你。”顾公子满脸志在必得的神情。
“那小贼所偷之物是你的?”媚儿有些吃惊,“早知是你的,我才不去奋力抢回呢。”
“你说什么?小爷我没听清,再说一遍?”顾公子凑过一侧耳朵。
“啊,我是说,我不赶回去师父会担心。”
“这个大可放心,我已命人通知你师父。”
“你如何能知道他?”
“哈哈,这天底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么!”顾公子朗声大笑,一把折扇摇得簌簌生风。
媚儿只顾吃惊,未曾注意到扇尾正系了一条淡绿色缎带。
“可是……”
“可什么是?说来也是苦恼,近来府里收了几个做糖葫芦的,正不知如何打发……”顾公子似在思索这一难题。
“作为你的恩人,我觉得还是住几日比较好。”
六、东风纸鸢
在顾府住了近一月,也是逍遥自在,闲时与顾书言斗斗嘴,逛逛集市,仿佛日子便该这般过。没有师父看着读书,也不必每日早起,媚儿的脸明显圆润了几分。
这日,媚儿略微惆怅地抚着肚子上新长出的一坨肉,晃着晃着,便晃到了顾府的后花园。
春色大好,园中繁花开得甚是讨喜,一阵阵儿春风吹得湖水荡漾人心也荡漾。媚儿忽想起两句诗: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她一边想着,一边望着一池碧水往前走,蓦然撞到一堵人墙。
顾书言一手拿着精巧灵动的纸鸢,一手捂着胸口嬉皮笑脸道:“哎呦,你可是撞我心上了。”媚儿嗔怪地轻踩了他一脚,却难掩欣喜。
顾书言是属蛔虫的吧,时常能知道媚儿的所思所想。那种感觉,仿佛比吃了糖葫芦还要甜。
春风吹皱了一池碧水,纸鸢越飞越高,媚儿手里松着线,无意间瞥到傲立风中的顾书言,忽地一阵恍惚。她怔怔地瞧着他,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一副男女拜堂成亲的画面,顾书言穿喜服的样子定是十分好看的。
“不行不行,瞎想什么呢!”等回过神,媚儿手里的丝线已经露了头,未及她拉住,纸鸢已经脱线,迎着风远去。
媚儿望着远去的纸鸢失神,顾书言走过来,轻抚了下媚儿的墨发,“飞了就飞了,喜欢的话,回头再买给你便是。”顾书言顿了下,“你方才,在想什么呢?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媚儿倏地红了脸,眼神闪烁:“我在想,我该回去了。”
打媚儿记事起,便是与师父朝夕相对。头一次与别的男子相处这么久,竟有些从未有过的感觉。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顾书言送媚儿回去时,让她转交给她师父一封信,他看着媚儿,声音低沉地说:“我还会找你的,媚儿可别忘了我呀。”
媚儿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
七、三月之期
媚儿一回去便颠颠儿地跟在师父后面,甚是殷勤。男子佯装责怪,一直不搭理她,却时时注意她的举动。
晚上,媚儿拿出信函交与男子,他看完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神有些许黯淡。
“媚儿。”
“师父,我在呢。”
“那个顾家公子为人如何?”
“嗯……甚好,街坊四邻皆夸他为人公允。”媚儿不知信上内容为何,只听师父问起顾书言,她便有些扭捏。
“那媚儿觉得他如何?”
“甚好。师父为何这样问?”媚儿低着头,脸有些发热。
“三个月后,媚儿可能要同他走一趟,为师只是担心你与他……”
“师父你说什么呢,我与他什么都没有!”媚儿此时脸红得好像天边的火烧云。
“罢了,因缘皆定数,媚儿大了,为师不能时时伴你左右,许多事,你要自己取舍。”男子神情黯然,媚儿直觉那封信关系重大,却不好多问。
“早些歇息吧。”男子说完便走向卧房,媚儿瞧着他的背影,仿佛瞬间老了许多。
这三个月,顾书言果真时常来找媚儿,时不时地给她带些好吃的。有时隔的日子久了些,媚儿做事情便有些心不在焉,常望着一处出神。男子看着这些,只默默地叹口气,媚儿的心思他怎会不懂,怕只怕他们有缘无份,伤了媚儿的一颗芳心。
三月之期将至,京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今圣上身患恶疾,太医诊治无效,现寻妙手回春之人,能治好皇上的病,即加官进爵,永享荣华富贵。
八、皇宫之行
男子近日来表情愈加凝重,吓得媚儿话都少了。是夜,男子交给媚儿一个锦囊,说是治病的良方,万般嘱咐要收好。他要媚儿跟顾书言去皇宫走一趟。
媚儿心底隐有不安,可她愿意听师父的话,何况还有顾书言陪同,于是连夜收拾了行装,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
到达皇宫已是三日后,一行人片刻不得歇便去面圣。接下来,献药,等待。
等了五日,却等来一道圣旨:媚儿欺君犯上,所献之药无用,判秋后问斩。
顾书言买通獄卒来看她时,媚儿只缩成一团坐着,低声抽泣。她说:“顾书言你信我,我没有要害皇上,师父也不会弄错,一定是、一定是别人……”
他看着她清瘦不少的模样,暗暗握紧了拳头:“媚儿莫怕,我一定救你出去。”
又是三日,另一道圣旨降临,竟是赦令。媚儿跟着顾书言走出去,长长地舒了口气。
顾书言将她好生安顿,带回了府里,她这才想起来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昭通告诉她,几日前,正当公子为设法救她而焦头烂额之时,有人向公子献上良方。公子赌上了身家性命前去献药,没承想还真治好了。公子拒绝了皇上的赏赐,唯一的要求便是赦免媚儿。皇上因病好龙颜大悦,不仅允了,还给顾家一些生意上的好处。
说到此处,昭通忍不住感叹:“姑娘啊,我们家公子对你可是真上心。”
媚儿沉沉地应:“我知道了,我去歇息了。”说罢便回了房。昭通只当她是还未摆脱阴影,并未十分在意。
九、不诉离别
第二日,顾书言处理完一些事物回府,左右也寻不见媚儿,敲门许久不见回应,他索性撞开门,只见人去屋空,媚儿的东西都不见了。
环顾一周,在枕边发现一纸信笺,顾书言赶忙拆开,媚儿清秀的字体映入眼帘:我回了,永不相见。
他系在扇尾的翠色缎带被烧掉大半,只剩少许,似在讽刺他机关算尽终是输了这一局。
是夜,月色凄清,山头上人影成双。
“师父。”
“嗯。”
“你说,山月知道媚儿心里的事吗?”
“兴许吧。”
“我也觉得它知道。因为我这里,缺了一块儿。”媚儿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又抬手指了指那轮如钩山月,“就像它一样。”
“师父,媚儿累了,以后不贪玩了,我就在这里陪师父一辈子,好不好?”媚儿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只让人听得心凉凉地疼。
“媚儿高兴就好。”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眼中似有些歉意,转瞬即逝。
后记
媚儿已然离开两日,算起来也快到京城了。男子握着信,想起了媚儿生母的嘱托:我只求她平安顺遂,万不能……步了我的后尘。绝不能让她嫁与官宦人家,更不能入朝为妃。
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信,顾书言知道他的身份、媚儿的身世,以此为筹码欲邀他一同设局,既能达成自家利益,又能保得媚儿平安。媚儿料定顾书言是利用她得到利益,顾书言料定媚儿会明白他的情分。
只是媚儿不曾想到,她最信任的师父会骗了她。
男子烧了信,吩咐人给顾书言送了一剂药方,至此,静待媚儿回归。
他这一生,不过为了两个女子,又多背负一个秘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