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苌安视角
牙痛会引起头痛
牵扯我想起你
想起辜负你时吃剩的半碗饭
高粱面卧蛋 卤清咸
汤是由你喂的
烫口 你说得热热的喝下去
原汤化原食 对胃再好不过
嘴里塞得满满的 而未说出口的话太多
我在想如何离开你
我知道你心里是苦的 所以那只蛋并没有熟透
天气一点不阴沉
是初秋懒洋洋的 睡够一个下午才能满足的
你知道的 我不愿再抱你了
哪怕你说你会乖乖的
饭做了 你说等我吃饱就刷碗
再把两个人的脏衣服洗干净
之后 看电影还是讲故事 你都听我的
刚出的喜剧电影 不是让我打瞌睡的爱情片
讲的是你信手拈来的 大波浪与小石头的故事
可你知道 我今晚就要走了
不是去饭后散步 也不是买水果蛋糕
我不会回来的
所以我开始耍赖
面没吃完 也推开你递来的汤勺
你还不明白吗
我是要辜负你了 离开和你在一起的这个家
默不作声的两个人
桌子上的饭凉了 我伸长脖子终于咽下那口面
我开口了 我说：“鹜宁，我那件破洞的黑色衬衣哪去了”
你没抬头看我 也没做声
我又说：“鹜宁，你在想什么”
你不看我 猛吸一口气，“破洞的衣服怎么穿？等一会儿 只等一会儿我刷好碗 给你缝上”
我无话反驳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送的时候刚到春天 棉麻的 黑色小方格
你也有一件 后来吵架时被我剪坏了
赤裸裸的布条 实在没办法缝补
我那一件穿久了 你知道我是马虎鬼
破了洞就不再上身 挂在衣架最前头
落了灰你就拿去洗 反反复复
可今天它不见了 跟着我消磨完的那些喜欢
你抽了一下鼻子
冰箱里的炖菜快要发馊 我想着
天暗下来 我必须要走了
就算带不走黑格子衬衣 我注定是要辜负你的
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 我和你说过
我是去旅行的 路途不长 时间不长
里面的衣服是我胡乱抓的 你我的 混在一起
可你没发现 今天我没再亲你吗
我不愿亲你了 我闻到别的女孩子的味道
属于阳光 飞絮 柳橙果汁的味道
在你面颊上 颈间
而我 应该是家里被褥 你买的木樨香水
还有拔丝地瓜的味道
你为什么会把别的女孩子的味道带回家
是不是在哪里抱过她 亲过她
我把行李箱拎起来
我不喜欢听轱辘在地上被拖拽的声响
那是快要离开才有的声音
而有一个人需要先走
半年的续交房租我帮你一分不差的交上
我走到门口 回头
你坐在沙发上 房间里没开灯
我仍旧看不清你的表情 你在缝那件衬衣
我对你说：“鹜宁 你可以把她带回来住”
我看见你摇摇晃晃的站起
三步并作两步朝我走来
你比我高 正好大我一号
可以紧紧把我嵌在怀里 密不透风的拥抱
你还是没抬眼看我
你说：“天晚了 明天好不好 我送你去车站”
我一点都不怕你哭 真的
如果你哭 那是在为谁哭呢
我站在门口 看见窗帘上歪歪扭扭的刺绣
是我的手笔 你笑话过我 说我是生活废人
所以老天把你奉陪给我
你说过与我奉陪到底
所以要我先辜负 要我先放弃
所以到最后 也还是我先哭了
你试探着抱我 拿走我手上的行李箱
你把我放在床上 哄我不哭 哄我睡觉
你说：“苌安乖 苌安乖”
你很久没叫过我的名字
苌是古时候猕猴桃的说法
剥皮时短硬的毛挠得人心痒痒的
你说那种感觉和我一样 让你心痒痒的
鹜是野鸭子 我不懂事 一开始就嘲笑过你
你也不恼 你说鹜全身是宝 入宴 入药
我懂 那是和你一样的 是珍宝
我哭的很累 你从来没厌烦过
你用手把我裹得紧紧的 把我护在靠墙的一边
我哽咽声渐渐小了
你话里还在颤抖，“苌安 不走好不好 ”
“我只爱你一个 你不晓得吗”
那女孩子的香气四溢 在我鼻腔里乱撞
只爱我一个的话
是还会喜欢很多人的意思吗
就像我怒极剪碎的你的黑格子衬衣
上面的口红玫瑰色号 粉嫩 俏丽
是哪个女孩子对你的喜欢呢
我晓得你爱我 也应该 你只爱我一个
所有的家务你抢着做
你把对别人的自私都给了我 倾尽所有
公司部门聚餐是为了庆贺你的业绩
我一个电话 你也可以不顾一切回来
给我热水 做饭
你是真的爱我 那这些又算什么呢
梳马尾的女孩子 童花头的女孩子
你喜欢她们什么 我又比不上她们什么呢
我不想睡着 一睁眼到天亮
你又会做好不重样的早餐
我要如何说出离开的话
我努力张大眼睛 哭过之后会犯困
而我是要离开的人 不想周而复始的原谅
我们的被子很软 你搭在我腰上的手更软
你没睡 隔时间就轻轻喊我
“苌安 不走好不好”
“苌安 你不可以离开”
抓紧我 你想把我揉进你的血肉 骨骼里
我说是去旅行的话 你根本不信吧
和你在一起的两年 离开你身边最远的距离
就当是两个人的朝九晚五
你去哪都带着我 说我没有你怎么活
那些不同味道的女孩子
你是在哪一段时间与她们相遇呢
我哭过很多次 骂过你很多次
最恶毒的话 最激烈的单方面争吵
你可以当做从没发生过 你想没想过我
这些芒刺 扎在我对你涨满的爱里
一根又一根 一次又一次
我累了 我无力动弹 我再不愿撕心裂肺
我狠下心 掰开你的手 翻身下床
跨进客厅 行李不要了 衬衣不要了
门就在眼前
你早跟着我出来 不敢碰我
就哀哀地贴近 再近一些
我打开门锁 穿堂风刮过 让人瑟瑟发抖
我转头撞在你身上 急匆匆的说
“鹜宁 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我双手捧起你的脸 迫使你与我直视
“鹜宁 我们分手吧”
话出口 酝酿良久的场面话 祝福话
却都噎在喉咙里 我最后看你一眼
你眼里只有我
我走出家门 再不回头 我没有家了
鹜宁啊 周苌安失去她的家了
那个有榛果酸奶 有粗粮吐司 有张鹜宁的家
你仍旧跟着我走 楼道里黑的没有一点光亮
我们捡回家的仙人球枯了 连刺也萎靡
冷风绕着我单薄的针织衫打转
那是你抽空为我织的 配高帮帆布鞋最好看
我走下楼 无月色 无星群
我捏着裤兜里被蹂躏百遍的火车票
我在心里和你说“鹜宁 我真的要走了”
你合该不挽留我的 我们已再无可能
我永远忘不掉的 你进不来检票口
你开始哭 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你喊“苌安 苌安” 手指生得倒刺生疼
我几乎是跑进停靠的列车
鹜宁啊 我的鹜宁 我无法再看你
我们 该散了
张鹜宁视角
我遇见周苌安的时候
还是在学硕最后一年 已经立春
毕业论文迫在眉睫 父母离婚分家产
准备的小项目搁浅 国级竞赛失之交臂
生活乱七八糟 整个人乌烟瘴气
同专业的师妹 听说千辛万苦追到了女友
拉锯战长达一年
我寒毛都竖起来 这也未免太艰难太无趣些
我二十四岁 天生弯仔 经手过五六个女朋友
初恋不是最喜欢 也没哪段刻骨铭心
看对眼了 适当撩拨几句
一拍即合 也能一拍即散
上大学的那几年 玩得很疯
抽烟 灌酒 甚至去过同城的les聚会
漫长的恋爱经历 愈加无聊的你好 再见
我早以为爱情一如衣服 总没人想长久
我有快速热络的本事 有多数吃喝玩乐的狗友
与父母关系分毫不紧密 与三四岁的张鹜宁天差地别
不方便地说 挣扎 抑郁 悲观 痛苦
我不想过分亲近 我想抓住的安全感
我安慰自己 只有钱才是唯一安全的东西
我只是需要恋爱来发泄 放肆 轻松 欢愉
谁与谁 区别不大 无甚非要怎样
苌安是这所学校的本科优秀毕业生
会学习的姑娘总是在生活上犯迷糊
把生薏米当作燕麦 把草莓味牙膏当作洗面奶
那天的苌安脸上散发出一股草莓薄荷的清凉
我亲过后 染上红晕 愈加可爱
苌安穿正装 脚上却套着黑色运动鞋
她挠挠头 在讲演台上悄悄地笑
我坐在后排 原本昏昏欲睡
姑娘的月牙眼推我坐正 我记住了她
她的名字叫 周 苌 安
毕业生演讲结束 我跑到后台蹲点
苌安面带微笑 举止得体
她的导师在遗憾她为何不去考研
我听了半晌 无心将那些专业名词入耳
礼堂旁边的玫瑰青柠苏打极好喝
我跑去买两杯 再跑回来立在门口
围着五米一个圈打转悠
幸亏苏打加冰 要是买了丝袜奶茶
清脆的笑声吵醒我的胡乱思索 她出来了
幸得她没有随行的人 我跟了上去
“苌安同学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我凑上去
用我惯会的搭讪 苏打送出去 联系方式留下
苌安真的以为我在认真提问 认真听话
她真的没发现我每次都是痴呆状看她吗
工作 经验了解完了 我便约她出来看电影
我选的是文艺爱情片 小姑娘的苌安应该
应该会喜欢看
苌安睡着了 从开场到中场呼吸渐渐稳厚
我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点尴尬
脸上慢慢热起来 我很久很久没有脸红过了
我侧过身子朝向苌安 影院里无灯
我只能借影片或明或暗的光
苌安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眉眼 轮廓
还有乌发 锁骨 双手
毫无疑问 我喜欢上了她
苌安的性取向是意外之喜 她也喜欢女孩子
认识一个月后 她说“我把你当朋友”
她踮起脚尖靠近我“我周苌安 性别女 爱好女”
我看她一脸不自然 她是在向我介绍自己
多可爱的女孩儿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可你看起来一点不像呀”
总之我暗自窃喜 掰弯直女太罪过
第二天再见苌安 她的长发已经不见了
掏空 削薄 两边一剃 梳成中分
她笑着如同弯弯新月“现在是不是像多了”
我不知为何 双眼竟有些潮湿
也许是江南风景烟雨成雾 撞在我眼角
我说“你傻” 我顺着说话的空隙吻下去
我要和她在一起 和周苌安在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我问起为什么答应我 苌安憋红了小脸
她说“你在后台蹲着瞧我 我一直憋笑呢”
她没说见我钟情 也没说大话
可我欢喜到了极点 我觉得 我能陪她很久
人间一旦值得 各色就繁复多彩
眼见苌安笑 眼见苌安闹 生活一旦满足
人便会和颜悦色 顺风顺水
立春的日子 我去买了我们第一件情侣装
棉麻的 黑格子衬衣 一大一小
恰好可以严丝合缝放在一块儿 像俄罗斯套娃
毕业答辩很顺利 我终于不再是学生
第一件事 打理包裹行囊搬进苌安租的小房子
一室一厅 五十平方 足够我拥抱苌安
我想着柴米油盐 想着以后和我的小姑娘
我万分理解了同门师妹跋涉千万只为一个人
我的小姑娘对我认真 对这份感情认真
客观上我一手包办她的生活起居
为她配营养餐 搭衣裤 讲睡前故事
所有人都说张鹜宁痴了 走火入魔
只有我在感受周苌安带给我的东西
认真的安全感 认真的 以及二十多年我未曾
是温暖 暖入骨髓 深夜醒来有苌安
皮蛋瘦肉粥旁有苌安
我最有理由 我爱上了她
可苌安身边不止我一人
她的家父母和睦 幸福美满
她从小天真 无风无雨 众星捧月 爱慕者众多
她会收到的匿名巧克力铁盒
还有用新鲜桃花汁浸染浮色的情书
我嫉妒的要死 我难过的要死
我对苌安与日俱增的占有欲与克制要我发疯
我如何能让她看到一个愤怒 病态 妄图
困住她 绑住她的我 让她只看我 只听我
我开始着力于工作 我要我够强大
强大到强过所有与我争抢 觊觎苌安的人
苌安越来越依赖我 慢慢地不仅仅是生活
她会和我一起看《1Q84》
看青豆被刮破的黑色丝袜
我们一起听黄耀明 听张雨生
她越靠近我 那个腐败 低潮的我越惊慌无措
我开始失去那份安全感 又更想抓住
我患得患失 草木皆兵 我痛苦 无法自持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一本日记
晦暗 无光 作茧自缚
我闭口不谈的从前 过去
苌安开始追问 打听
熬的米粥糊了 清炒的油麦菜错放了白糖
乌骨鸡汤忘加枸杞冬瓜入味
我的不安终于翻覆理智
夜不归宿 是第一步
作基酒的龙舌兰 用酸橙汁 柠檬汁作配料
酒下肚 我却更清醒 浮夸的摆钟晃晃荡荡
我推开朋友们的戏谑调侃
从喧嚣吵闹到归于沉寂 估摸着苌安睡醒的点
而苌安一夜未睡 小小的缩成一团
她冲过来抱紧我 像我抱紧失而复得的狸花猫
我突然想起 我的黑格子衬衣上有口红印子
而苌安已经用两指画作范围
她难以置信 我无话可说 我该从何说起呢
生气的苌安如一头被侵占领地的小兽
她将我的衬衣几乎撕扯着扒下来 快速破坏
苌安爱我已到这个境地
可我昏庸 懦弱 越想越要逃离
没有别人 没有别的女孩子
阿K去找苌安 告诉她我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小忽帮我调制不属于我的 苌安的味道
小忽说“鸭哥你又是何必 谁都是叹息找不到对的人 就你 拼了命顾及周苌安 还往外推拒”
小忽说得对 若我由始至终阳光热情
苌安必定会是我的终点
而我如寒冬中不得不钻入冰冽冷水的手
锥心刺骨 痛上加痛
我看着苌安的眼睛里失望逐日累加
她开始用粉底遮盖渐浓的黑眼圈
折磨她的人是我 所以我亦在受折磨
报应朗朗 应该的
那天中午 如我所愿 苌安不好好吃饭
面吃了半碗 汤喝了一半
苌安问我 问她的衬衣在哪
她一向不爱直抒胸臆 委婉琢磨
话拐弯抹角却能被我全盘接受
苌安要走了 我低着头 我怎么再敢看她
我是罪人
直到苌安拎起行李箱 我痛得要发狂
她捂热过的马克杯 她喜欢的樱花奶茶粉
她混洗过的黑白两色打底衫 意外混染成水墨
故事的最后 莴苣公主收起漂泊的长发
拇指姑娘给鼹鼠做秋日新娘
胡桃夹子变作青蛙吞吃了整个糖果王国
苌安走了 苌安说她要与我分手
她没带走那件黑格子衬衣
我喊她 我冲她哭“苌安 苌安”
我终于失去了她
之后她会岁岁长安
无我
也无祸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