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东

1.

少青爷老了（与世长辞）。

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正在准备研究生毕业答辩，父亲就没让我回去。

我记事起，就叫他少青爷，一个人住，带着一只狗。少青爷并不是我亲爷爷，是我们一大家子的。

农村的称呼很有意思，比如我有个朋友，他一大家比较大，有八个爷，分别称作大爷，二爷一直到八爷，每次他见到他八爷，我们都在旁边小声嘀咕，老鳖。

小时候见到少青爷，他总是笑眯眯看着我，伸一只手到口袋里，温和叫道，东东，快来，爷爷给你一块糖吃，我听罢就屁颠过去。

快到他身边时候，他嗖的一下捉住我，两只手使劲搓着我的肋骨，疼的我直叫娘，痒的我两眼泪。少青爷管这招叫，数肋子。

又见我，又是同样招数，我只远远看着，并不理睬。想不到，少青爷真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我看到就屁颠过去，就又被他捉住数肋子，疼的叫娘，痒的两眼泪。

这以后他再也骗不到我，我洋洋得意，没想到他依旧笑眯眯，喊一声，黄毛。也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狗，迅雷不及掩耳，张着大嘴就朝我过来，我吓得两腿哆嗦，站在原地，这时候，少青爷就过来轻而易举抓住我，数肋子，疼的叫娘，痒的两眼泪。

所以，整个童年我恨死这只叫黄毛的狗。

2.

少青爷在坡上一块地种了西瓜。

夏天的中午，大太阳烤着地面，树叶耷拉着头，连地面都是热哄哄的，我叫来小伙伴，问他们，想吃瓜不。

几个小伙伴一下子瞪大眼睛，嘴角的口水快流出来，伸出舌头，迅速舔回去。

我就策划了偷瓜计划。

目标就是少青爷。首先，因为少青爷年纪大了，即便被发现，也有利于逃跑，他追不上我们。其次，我要报仇，数肋子的仇。

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有一个小伙伴，在正面进西瓜地，故意引起少青爷注意，等他从瓜棚过去，其他人火速下手，一旦得手，一个字，逃。

计划进行非常顺利，得手后，我大叫，跑。

小伙伴四散逃走，我心里得意，过瘾。没跑几步，后面莎莎的声音逼近，我一回头，卧槽。

黄毛正开足马力，带起的风吹着它头上的黄毛，犹如驰骋沙场的战马。这次我双腿没有发抖，使出吃奶的力气跑，没几步就被它追上，堵在我前面，也不咬我，呲着牙，目似闪电，散发着一股杀气。

我转身欲换着方向跑，它蹭的一下又到我前面，呲着牙，目似闪电，散发着一股杀气。

我不敢动了，放下手里抱着的西瓜，就听少青爷哈哈大笑，东东，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过来。

我耷拉着头，抱着西瓜，沮丧的一步一步走着，后边，跟着黄毛，高昂着头，时不时仰天长啸，如凯旋的战士。

少青爷接过我手里的瓜，用刀切开，让我吃。

我惊悚的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不敢乱动。

吃吧吃吧，想吃瓜就过来，爷爷给你切，不过，我得数肋子。

于是，又被他数肋子，疼的叫娘，痒的两眼泪，旁边黄毛，呲着牙，似乎也在咯咯大笑。

3.

高中时候，我在县城上学，半月才回家一次。

见到少青爷，一个人坐在村边，抽着烟袋，黄毛窝在他边上，舌头伸的老长。

我上前打招呼，少青爷吐一口烟，拉我的手坐下，笑眯眯的看着我，只是他再也没有力气为我数肋子。

东东，好啊，有文化，爷爷没看错。你要好好读书啊，不要像爷爷，大字不识一个，记住啊，好好读书。

我看着旁边的黄毛，瞪着浑浊的眼睛，时不时低头往少青爷身上蹭一下。

有次夜里，我家门咚咚响，父亲问是谁，就听到门外汪汪叫着。

父亲打开门，一只狗蹭的窜进来，先是围着父亲转了几圈，后来就死死咬住父亲的裤脚，往外拉。

我们这才发现是黄毛，父亲就感觉是不是少青爷怎么了，不敢怠慢，赶紧往少青爷家跑。

到他家，发现少青爷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床下，不断呻吟。

父亲赶紧开着面包车就送县里医院了，说是急性肠胃炎，送的及时，处理了下没什么大事。

要住院，临走少青爷交代，回去记得去喂黄毛，别饿着。

父亲开着车往回赶，深夜了，路上车不多，开了一半路程，车灯下，突然发现一只狗顺着路边跑着。

父亲说咋那么像黄毛呢。

停车，下来一看，真是黄毛。父亲把黄毛抱上车，拉上车门，准备把黄毛送回去。

没想到黄毛在车里狂躁不安，一直唧唧叫，不断用爪子用力抓着车门，时不时朝着父亲汪汪叫两声。

父亲说，也不知道黄毛咋就顺着路跑过来了，来的时候也没注意黄毛，它是离不开你少青爷啊。

我此刻心里有点难受，看着黄毛，那种童年的恨意一点点消失，转过头，赶紧擦干几乎流下的泪。

4.

再次接到父亲电话，我研究生毕业答辩已经结束了。

父亲说，少青爷已经下葬了，当时忙，都没有注意黄毛去哪里了。今天早上他去少青爷坟地，才看到它趴在坟边，一动不动。

死了？

我问。

父亲没有回答，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