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禾央

Chapter001·遇见

我曾先后两次遇见禾央。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隔壁邻居梁奶奶六十大寿的宴会上。那时,我只是觉得禾央特别亲切。此外,与禾央并没有过任何语言上的交谈。

没想到的是,两年后,我能再次遇见禾央。

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特别明媚的午后,我抱着篮球刚要踏进大门,梁奶奶就叫住了我,“虎子,你过来!”

“梁奶奶,有事吗?”我直径地走到梁奶奶面前,便看到站在院子里,背着双肩包,脚下放着行李箱的禾央。

我跟梁奶奶走进去,梁奶奶就指着禾央,言语和蔼地告诉我,“虎子,他叫禾央,是我的小外孙。”

闻声,禾央侧过头,我们互相打量了彼此一番。继而,我朝禾央微笑,而阳光之下禾央的眼神却显得极其的落寞。

“禾央,他叫虎子,是我们的邻居。”

话毕,禾央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朝屋子里走去。

……

禾央并不友好,我想。

我倚在二楼的吊楼上,望着梁奶奶院子里的禾央,他将一箱箱行李搬进屋子。

接着,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然后对禾央说,“禾央,重的我来搬,你只管搬轻的就好了。”

禾央没有说话,那时候我怀疑禾央是不是哑巴。但很快,便从心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禾央从屋子里走出来,在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倚在吊楼栏杆上的我。久久地,他最终开口,“喂,那个……这附近有篮球场吗?”

禾央显然是忘记了我的名字。

“你问我?”我指着自己,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

“嗯。”禾央言简意赅地答。

发现行李都已经搬进了屋子,禾央坐在屋子外头的台阶上,顶着大太阳,额头皱起了些许皱纹。

“这里没有,只有雨花镇中学才有,从这里步行要15分钟。”

“扫兴……唉,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禾央站了起来,两只手往屁股上拍了拍。

“他叫虎子呀,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梁奶奶拿着两片西瓜从屋子里走出来,接着对我说,“虎子快下来吃西瓜!”

禾央接过梁奶奶手中的西瓜,一口咬下去之后,仰着头对我说,“虎子!”

这时,我才发现,禾央笑起来的样子,那么迷人。

Chapter002·转校生

翌日上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走进教室的时候,后面便跟着一个转校生。

这个转校生便是禾央。

班主任首先让禾央自我介绍。

禾央站在讲台上,一脸淡定,语言平和:大家好,我叫陆禾央,是从A城来的,希望……

当禾央说到他是从A城来的时候,讲台下一阵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A城是最繁华的都市,为何一个大城市的孩子会转到一个小城镇来念书?

或许是因为大家心里都带着同样的疑问,于是后来的掌声显得稀稀落落,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禾央站在讲台上一阵不知所措的时候,班主任指着我的方向,道:“陆禾央,你就坐在蓝虎后面那个空位吧!”

……

我身后那个空位的主人在一星期前转去了更好的学校。我知道,现在高二了,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要面临残酷的高考。

——在“前程”与“未来”的节骨眼上,谁也不愿有丝毫松懈。

但禾央却好像不太在乎高考,且不说每次不交作业,就连上课也毫无顾虑地呼呼大睡。我们班和隔壁班的女生都觉得禾央特勇敢,是特神秘的男生。

觉得他勇敢,是因为他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无论谁的课都敢睡;觉得他神秘,是因为他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眯着眼睛睡觉的样子特别迷人。

很多时候,隔壁班的女生都会以上厕所为借口经过我们教室,然后停滞在窗户前偷偷地望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禾央。

她们都在幻想禾央笑起来的样子,但除了我,似乎她们都没有见禾央笑过一次。

看到这样堕落下去的禾央,我觉得不行。

在一个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的黄昏,我和禾央背靠背倚在篮球架下,他从背后朝我递过来一听可乐。

“咔嚓”——可乐气体转瞬消逝的声音。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来,我试探性地问禾央,“为什么不喜欢读书?”

禾央没有回答,只听见一阵阵可乐下肚的声音。

继而,我转过身子,望着禾央,发现他的眼眸深邃而迷离。

“你不会懂的。”

语气里像是埋怨,像是痛楚,像是在诉苦。却瞬间被淹埋在风声中,我无法从禾央的眼神里捕捉到他内心真正隐藏的东西。

就像他所说的:你不会懂的。

其实,我不是想懂;我只是想看到禾央笑,那种灿烂的,不掺和任何混杂的笑。

见我不说话,禾央站起来,把手中的可乐罐子扔得老远,抓起篮球对我说,“虎子,我们再打十个球!”

——篮球场上,像风一样的少年,却无法拥有像风一样的自由。

Chapter003·南国的孩子

一开始禾央上课睡觉、不交作业,老师还会提醒并警告。可自从禾央进过几次办公室,写过几份检讨书之后,久而久之老师便不太管了。

未来是自己的,前程这个东西要靠自己一手去规划,去努力,去奋斗;可惜的是,禾央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懂得珍惜。

说白了,禾央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他开始在课堂上睡得天昏地暗,全然分不清白昼。

“为什么上课老是睡觉,这样有意思吗?”

下午放学,等班上同学都走光了,我坐在桌子上,望着正在收拾着书包的禾央。

“虎子,晚自习我不上了,班主任问起,就说我在家,省得让人担心。”

禾央站起来,将书包甩在后背上,准备离开。

“你还知道自己总是让人担心?”

其实,我想说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上,他人能改变我们的微乎其微,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把握自己。

我想让禾央善待自己,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但我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在他自己的身体里、骨子里,很多事情我也无能为力。

我不止一次、两次劝告过禾央,但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就像这次,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消失在教学楼的走廊上。

我站在教学楼走廊上,望着似血的夕阳,心情落寞如殇。

后来我才知道,禾央上课老是睡觉原来是因为他在雨花镇附近一家酒吧驻唱。

起始,禾央只是在那家酒吧打杂,搬搬酒水、打扫打扫卫生、照顾照顾客人等等。后来酒吧老板发现禾央嗓子不错,歌唱的好听,又会弹吉他,便让禾央在酒吧零点驻唱。禾央觉得这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毕竟在这里驻唱比起打杂,工薪要高出好几倍。

但为了赚更多的钱,零点之前,禾央依旧在酒吧里打杂。等到了零点,禾央便抱着吉他上台唱歌。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两三点钟,因此到了第二天上课,便提不起精神来。

开始的一段时间,禾央说学业繁忙,晚上搬过来和我一起睡。自然而然,梁奶奶和他妈妈便没有产生怀疑。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倚在吊楼上吹风,禾央的妈妈问我怎么没有看见禾央,我当时就愣住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禾央,我告诉他,他妈妈在找他。结果不到半个小时,禾央就背着吉他回到了家。

禾央坦诚地告诉他妈,他在一家酒吧驻唱……出乎意料的是,禾央的妈妈没说一句责备禾央的话,便抹着眼泪转身走进了屋子。

而我却陷入谜一样的沉思,禾央为什么要是酒吧驻唱?

缺钱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个吹拂着阵阵夏风的夜晚,或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弯着腰,双手倚在吊楼的栏杆上;禾央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抱着吉他,在忽明忽暗的星空之下,他对我说,“虎子,我弹吉他给你听吧!”

心思仿佛像夏夜一般冗长。弦响,声起,伴随着柔和的吉他声,他唱:

风扬起了你的黑发/你不经心甩过鬓角

笑可以天然地飘洒/心是一地草原/唯一的家乡

是我从不能朝仰的远方

喔哦~

夜晚你含泥土的气息/纯然原始的粗矿

冷地热着的眼神消长/你握有誓言般的梦想

即不能停止流浪/流浪

回声中/有人呼喊/有人悼念

有人不言不语的明白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寓言而浑然不知

奔跑着忘我的快乐悲伤都放肆/阳光也不能阻止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人要爱人要恨的样子

血里流窜着远在古老的故事/手心刻画上帝的仁慈

与未知相似/与未知相似

与未知相似/与未知相似

相似

一曲作罢,星光下的禾央,露出浅浅的微笑,问我,“虎子,我弹唱的怎么样?”

我沉浸在禾央之前催人泪下的歌声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等我望向禾央的时候,他的笑容早就湮没在了夜色中。

“禾央,为什么要去酒吧驻唱,你缺钱吗?”

我没回答禾央,便问起他来。

“你不会懂的。”

冷冷的语调,接着禾央站起来,背着吉他,走进了屋子。

或许,我是真的不懂禾央,就像他唱的那句: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寓言而浑然不知

Chapter004·父亲

周五傍晚,禾央坐在课桌上弹起来了吉他,引起很多班的女生前来围观。她们花痴地似乎忘记了明天是周末这件事情。

但禾央对她们从来都是一屑不顾,偶尔有女生传来的情书,禾央都只当垃圾纸屑随手扔进垃圾桶里,还时不时地在我面前抱怨——她们真无聊。

或许,正是这种别具一格的行事风格和煞羡旁人的才华才让那些小女生为之动容。

一曲作罢,那些女生堵在教室门口不肯离去。禾央却搭着我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从教室门口挤了出去。

走到教学楼下,禾央突然对我说,“虎子,今晚吃什么,我请客。”

从来没有见过说话这么豪爽的禾央,但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

我随着禾央的眼神望过去,便看到了倚在前头那棵大榕树下用力地吸着烟的男人。

“我过去一下。”

言语苍白,接着禾央便走向那个男人,至于他们交谈了什么,我却全然不知。

最后,我只看见禾央从书包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那个男人。男人接过后,便匆匆离开了。

禾央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他先是叹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对我说:“那个……虎子,我没钱请你吃晚饭了。”

夕阳渐渐地沉寂在西边的山腰上,我拍了拍禾央的肩膀,微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我们俩还谁跟谁啊!”

等我再次窥探着禾央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心思像黄昏一般惆怅而稠密。

我大概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个男人是禾央的父亲的,但我怎么也忘不了那天黄昏里的禾央,他咬着牙对我说,“虎子,明天我要继续去酒吧驻唱!”

后来,我才知道,禾央递给他父亲的那包东西是他在酒吧驻唱一个月所得的薪酬。然而那些钱一分不剩全给他父亲之后,便没有钱请我吃饭了。

如果不是禾央告诉我,我不会知道,他的父亲因贩毒走私,被警方盯上后便不得不四处逃难……事实上,禾央的妈妈和父亲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离婚了,为了让这个男人不再打扰母子俩的生活,禾央和妈妈曾迁离过很多地方,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父亲的魔爪。

这就是命——这是禾央告诉我的。

就像他为了妈妈不那么辛苦,而去酒吧驻唱;同样也必须承担起父亲逃难后的一份责任。

而这份责任在禾央看来,就是将自己一个月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送到父亲手里。

那次,是禾央第三次往父亲手中送钱了。走的时候,禾央丢下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的话,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没钱,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

我不知道十七岁的禾央心里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但我知道,有一把刀子,正朝着禾央心脏的位置刺割而去。

Chapter005·阿瑶

刚开始在酒吧驻唱的一个月,禾央和阿瑶并没有交际,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那天深夜,酒吧一片混乱,阿瑶被迫喝了很多酒,坐在台上弹唱的禾央当时有些看不下去了,但还是强忍住了。但接下来,那几个无耻的男人开始对阿瑶动手动脚。

阿瑶起初跌跌撞撞地还手反抗,或许是酒精发作,慢慢地阿瑶便无力反抗了。禾央亲眼目睹那几个无耻的男人在一片混杂之下,还不停地往阿瑶嘴里灌酒,这时候的阿瑶恶心地把眼泪都逼出来了。

终于,禾央看不下去了,他抓着吉他从台上冲下来,上前抓起其中一个男人,用吉他狠狠地砸了一把……

禾央把阿瑶从酒吧里救出来的代价就是自己被那几个无耻的男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脸上留下了几块或深或浅的青淤;除此之外,那把吉他被砸的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禾央架着阿瑶回到了住处。

阿瑶住的地方和酒吧很近,只隔了一条没有灯的街。

在路上吐的不行的阿瑶回到家后,依旧在卫生间里吐个不停。

小小的住处里,只容下一张小床,一台破旧的电视剧和自带一个必须低头弯腰才能出入的卫生间……整个房间弥漫着啤酒的味道,禾央靠着掉光了灰的墙壁,身子竟颤抖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有生活的地方,就有苦难。

这一刻,禾央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他的生活是惨淡的。

阿瑶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满脸都是水。

禾央轻声道,“你是该清醒清醒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阿瑶显得特别的清醒,继而她蹲下身子去,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双腿,鼻子倒吸着冷气,身子开始不断地颤抖起来。

“你冷吗?还是躺在床上要好一些。”禾央伸手去抓阿瑶,阿瑶依旧不停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的吉他都被他们砸烂了。”

“那把破吉他值几个钱?我不救你,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几个人渣玩弄!”禾央比谁都激动,他强行地将阿瑶抱起来。

禾央感觉阿瑶的身子颤抖地越来越厉害,鼻子倒吸着空气的样子就像流浪狗闻到了久违的食物的踪迹。

“你怎么了,感冒还是发烧?”禾央将阿瑶放在床上,然后伸手去摸阿瑶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

“把那个给我,给我……”阿瑶指着床尾那包白色粉末,抓住了禾央的胳膊。

禾央看到那包白色粉末,瞬间便明白了阿瑶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吸毒!”禾央扯开阿瑶的手,走过去将那包白色粉末抓起,然后狠狠地扔在了角落里。

这时的阿瑶发疯似的从床上爬起来,跑到角落将那包白色粉末抓起,然后放在鼻子边,用力并急促地吸允着。

禾央实在看不下去,便一把抢过阿瑶手上的白色粉末,就这样禾央和阿瑶在狭窄的房间里撕扯起来……

最终,阿瑶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脸的白色粉末,她像一条嗜血的狼冲到禾央身边,往禾央的颈脖上咬去。

“啊!”

禾央将阿瑶推开,然后用手捂住颈脖,放下手来,发现满手都是血!

禾央的颈脖上被阿瑶留下了一排或深或浅的牙齿印。

摔倒在地的阿瑶指着禾央道:“滚,你给我滚!”

禾央狼狈地逃出了阿瑶的住处,他第一次感受到吸毒的人竟然会如此疯狂。在禾央看来,他们是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他开始有些后悔当时自己逞什么英雄去救阿瑶。

禾央走在没有路灯的街道上,一片漆黑之下,脑海里阿瑶毒瘾发作的样子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的父亲去死!

Chapter006·最后一次

转眼到了九月,禾央没有来上学。

这事禾央的妈妈和梁奶奶都不知道,禾央叫我暂时别跟她们说他辍学的事情。我知道禾央和阿瑶的事情。那次禾央从酒吧里把阿瑶救出来之后,禾央便失去了酒吧的工作,老板给禾央结了工钱,走的时候对禾央说——你太年轻,这世上的黑白是非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

禾央不在乎那些人生哲理,他只知道自己工作没了,阿瑶工作也没有。

阿瑶比禾央大三岁,独自来到雨花城,无亲无故,很快便淹没在醉纸迷金、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本来阿瑶是在雨花城的一个大酒吧当服务员的,后来染上了毒品,偷了顾客的钱,便不得不逃到雨花镇,躲在附近的小酒吧里做了陪酒女郎。

这一切都是生活所逼迫。

在生活的层面上,似乎并没有高贵贫贱之分,因为我们都做了生活的奴隶。

禾央被炒鱿鱼后,也就是救出阿瑶的第二天,因为放心不下阿瑶,便买了盒饭和新鲜的水果来到了阿瑶的住处。

阿瑶打开门,看到是禾央,便一把抱住禾央,嘴里不停道,“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到底是怎样一个孤独、寂寞和无助的灵魂?禾央弄不清楚,但那个怀抱,是禾央无法抗拒的。

他想起自己父亲是个毒贩,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可是,凭什么父亲犯下的罪,要儿子还背?

说到底,禾央还是在可怜阿瑶。

“给我白粉好不好,给我白粉……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禾央无法判断这个怀抱是不是真的,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沉浸其中,就要付出拥抱它的代价。

但禾央立马推开了阿瑶,“啪”的一巴掌下去,禾央指着阿瑶道:“你给我醒醒好不好,醒醒好不好!”

禾央将盒饭和水果放在床头边,“怦”的一声,怒气冲冲地消失在阿瑶的住处。

禾央没有想到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父亲,远远望去,不超过十米的距离,禾央装着没有看见,低着头往前走,却被父亲挡住了去路。

禾央很无奈,“你又来干嘛?”

“有烟吗?”禾央的父亲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至少在禾央看来很可笑,因为禾央的父亲明明知道禾央不会抽烟。

禾央苦笑,很快识破父亲已经穷得买不起烟了。

“你想看到你的儿子抽烟吗?”禾央顿了顿,又道:“或者,吸毒?”

“啪”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就像禾央往阿瑶脸上扇的那一巴掌一样。但禾央不知道这一巴掌到底是爱还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巴掌。

“你打我?”

禾央欲逃,却被父亲一把抓住。

有些是命中注定的,想逃也逃不了。比如,眼前这个抓着禾央的男人,是禾央的父亲,是贩毒犯,是逃犯……注定是禾央命途中逃不掉的劫。

禾央闭着眼睛,把眼泪逼出来。在闭眼的那一刻,他竟然想起了阿瑶,那个因为毒瘾而备受煎熬的阿瑶,那个因为缺爱而周身寒冷的阿瑶……

禾央明白,父亲这次来,无非就是向他要钱,也只有钱,才能让他再躲避一阵子。也许这样的日子要永久地重复下去。就像每一次禾央都会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是,最后一次到底在何时才能成为真正的最后一次?禾央在心里问自己,却迟迟找不到答案。

“你现在能弄到白粉或者类似这样的东西吗?”禾央从裤口袋里缓缓地抽出一张卡,父亲便立马伸过手去夺。

禾央紧紧地握着那张卡,又道:“你能弄到吧?”

禾央的父亲似笑非笑地道:“你把卡给我,或许能帮你弄到……白粉是吧?”

父亲的话让禾央的心在一瞬间就死了过去,他的手缓缓松开,那张卡自然地坠落在地上,“密码是我生日,你拿着它滚吧,又多远滚多远!”

禾央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行走在街道边缘。

禾央从心底里告诉自己,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给父亲钱了。

Chapter007·更重要的事

禾央的妈妈和梁奶奶有两天没有见到禾央了。

周六午后,我倚在吊楼上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却始终不见禾央的身影。禾央的妈妈从屋子里走出来,神色暗淡地问我禾央去哪儿了。

纸包不住火,我如实地告诉了禾央已经辍学的事实。

禾央的妈妈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屋子。

或许,她不愿意在外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我知道,她爱禾央,就像禾央爱着她一样。

禾央是在周日的旁晚回来的,那天傍晚夕阳的颜色显得特别的浓烈,像一朵妖姬般妩媚的红罂粟。

辍学的事禾央如实地告诉了他的妈妈。

当一切被敲击的支离破碎之后,任何的语言都成了无声的辩解。

我只记得那天傍晚,禾央的脸色显得特别淡定、从容。

禾央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抱着吉他,四周寂静如水。

我曾问过禾央为什么不喜欢读书,他对我说,你不懂。

我曾问过禾央为什么要去酒吧驻唱,他对我说,你不懂。

我曾问过禾央为什么要辍学,他同样对我说,你不懂。

是的,我不懂。我不懂倔强的禾央,有着不能缚的性子的禾央是怎样想用自己的方式让身边的人不至于过的那么幸苦。

他起初为了帮助父亲逃难,不能不到处兼职、打工,但后来渐渐发现父亲变了,那个曾经唤作父亲的男人已经回不来了。

他曾试着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自己去赚学费,却不料父亲像个梦魇一样缠着自己。

他也曾逞一时的英雄将阿瑶救出来,却不料一个落魄的少年怎能承受得起一个吸毒女人的负担。

阿瑶抱着他,说爱他,他开始分不清楚阿瑶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承受的是无边宇宙里小小的尘埃一粒;也就是这无边宇宙里小小的尘埃一粒,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开始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未来在哪,也不知道这样无边的黑暗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虎子,我把阿瑶送去了戒毒所,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恨我。”

“虎子,你有没发现这把吉他和我之前的那把不一样……这把是阿瑶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欠我的。”

“虎子,我好像爱上了阿瑶……”

禾央望着我,眼眸深邃而迷离。

夜色太浓,我已经看不清楚禾央的模样了。

我只看到昏暗的灯光下,禾央抱着吉他坐在院子里的影子老长老长。

我久久没有回答禾央,最后道出一句,“禾央,你能再为我弹唱一首《南国的孩子》吗?”

弦响,声起……

一曲作罢,无星的夜幕之下,我的眼眶不免有些湿润。

“虎子,你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好大学。”

禾央站在院子里,我倚在吊楼上,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海。

“那你呢?”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那我还能听你弹吉他吗?”

久久地,没有回声。梁奶奶院子里的灯突然灭了,无边的黑暗里,我隐约看到禾央站了起来,手里抓着吉他,转身进了屋子。

——禾央,我还能听你弹吉他吗?

——禾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Chapter008·少年禾央

那夜之后,禾央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曾多次问起禾央的妈妈和梁奶奶,她们都说不知道禾央去了哪里。

我想,就算她们知道禾央去了哪里,她们也不会告诉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禾央下定决心把阿瑶送进戒毒所之后,又下定决心去做另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禾央哪来的勇气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就像我不知道禾央心里到底住着多少倔强和无奈。

历经千辛万苦把阿瑶送进戒毒所后,禾央联系了父亲,告诉父亲明天将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于是,禾央和父亲约定要了在一个地方碰面。

第二天碰面的时候,禾央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警察抓走。

知道这些后,我才突然明白禾央的那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原来,他“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

对于这件事,我不知道禾央跟自己的内心作了多大的斗争,我也不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痛。

有些事,已经无关痛痒;只是,偶尔提及或者想起,会让自己觉得生不如死罢了。

或许,禾央就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少年,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妈妈,多恨他的父亲以及有没有爱过那个叫阿瑶的女人。

而我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以上这些。

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遇见过禾央。

多年以后,我甚至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也开始想不起那个叫做禾央的少年的模样了,甚至连他的轮廓也想不起来了。

唯独倚在老旧不堪的老宅吊楼上,低头望去,会突然想起多年以前那个没有星光的夜晚,那个叫做禾央的少年抱着吉他坐在院子里。

弦响,声起。

少年在唱————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寓言而浑然不知

少年在唱————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寓言而浑然不知

少年在唱————你是南国来的孩子/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身上披覆寓言而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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