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提高口才的特效方法(一)

诵读,既是锻炼口才的基本功,也是培养口才的有效途径之一。它不但可以使人口齿伶俐,语音准确,吐字清晰,特别是对语感的训练和表情的培养更具神效。美国第16届总统林肯之所以能成为举世公认的演讲家、雄辩家,主要归功于这种口才训练方法。

诵读法的优点非常显著,它不受时间、地点的约束,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手中有一篇文章就可以练习。而且还不受人员的限制,不需要他人配合,一个人也可以独立完成。当然,有老师在旁边指导效果更佳。

一、分类

为了更好地掌握这种口才训练方法,我们先给它进行分类:

1、按照类别来划分,可以分为如下几种:

1)低声诵读,就是小声朗诵,它是在初次接触作品时所采用的朗读方式,其目的主要在于领会优秀作品的内涵和意境。

2)高声诵读,就是大声朗诵,它是在对作品相当熟悉的情况下所采用的朗读方式,其目的在于进一步加深对作品的理解和领悟,以便让自己朗诵时,声音更加清晰、洪亮并富有感情。

3)慢速诵读,就是语速比较慢、每分钟在120个音节以下的朗读,其目的在于读准作品的每一个字音。

4)快速诵读,就是语速比较快、每分钟在240个音节以上的朗读,其目的在于锻炼语感和口头表达能力。

5)模仿角色朗读,就是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人物说话的腔调,其锻炼目的在于提高说话的感染力和生动性。

2、按照字数来划分,可以分为如下几种(见表1-1)。

表1-1 诵读级别及其数量、质量、文体的要求对应表


二、训练方法

诵读口才训练法的步骤如下:

第一步,找来一篇抒情类作品,先默读一遍,如果有不熟悉的生字或者生词,就拿出字典或者词典,弄明白它们的字音和词义。

第二步,对作品进行分析、理解,体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第三步,对作品进行必要的艺术处理。比如,用铅笔标出停顿、重音、抑扬颤音、拖腔等地方,以便在朗诵时能够准确地表达出原作者的思想感情。

第四步,首先是低声诵读,让自己的感情与原作者的文字反复磨合。

第五步,接着是高声的慢速诵读,让自己读准每个字音,并且让自己的情感跟原作者的文字融合在一起。

第六步,最后是高声的快速诵读或者是模仿角色朗读,让自己的表达快而准、并且富有感染力。

三、训练材料

如果光了解训练方法,而没有通过合适的训练材料来进行练习的话,对口才的提高还是没有帮助的。所以,下面我们精心挑选了如下语言素材,供朋友们在进行诵读训练时使用,其中有必读的10首古诗词、必读的10首现代诗、必读的10篇散文、必读的10篇小说等,而这些素材都是脍炙人口的古今名篇,既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同时又锻炼好自己的表达能力。

(一)必读的10首古诗词

1、蜀道难

--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2、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杜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倾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3、琵琶行

--白居易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琶琵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徒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4、次北固山下

--王湾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5、秋词

--刘禹锡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6、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苏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7、醉花阴

--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8、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

--辛弃疾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9、浣溪沙

――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10、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二)必读的10首现代诗

1、再别康桥

--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2、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林徽音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音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3、有的人

--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有感

--臧克家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做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作牛马的,

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的人,

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4、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5、我爱这土地

                --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6、乡愁

--余光中

小时侯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呵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呵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7、宣告

--献给遇罗克

--北岛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8、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

--舒婷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勒进你的肩膊;

—— 祖国啊!


我是贫穷,

我是悲哀。

我是你祖祖辈辈

痛苦的希望呵,

是“飞天”袖间

千百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 祖国啊!


我是你簇新的理想,

刚从神话的蛛网里挣脱;

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

是你挂着眼泪的笑涡;

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

是绯红的黎明

正在喷薄;

—— 祖国啊!


我是你十亿分之一,

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

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

喂养了

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

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

—— 祖国啊,

我亲爱的祖国!


9、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梁小斌

那是十多年前,

我沿着红色大街疯狂地奔跑,

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欢叫,

后来,我的钥匙丢了。

心灵,苦难的心灵,

不愿再流浪了,

我想回家,

打开抽屉、翻一翻我儿童时代的画片,

还看一看那夹在书页里的

翠绿的三叶草。

而且,

我还想打开书橱,

取出一本《海涅歌谣》,

我要去约会,

我向她举起这本书,

做为我向蓝天发出的

爱情的信号。

这一切,

这美好的一切都无法办到,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天,又开始下雨,

我的钥匙啊,

你躺在哪里?

我想风雨腐蚀了你,

你已经锈迹斑斑了。

不,我不那样认为,

我要顽强地寻找,

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

太阳啊,

你看见了我的钥匙了吗?

愿你的光芒,

为它热烈地照耀。

我在这广大的田野上行走,

我沿着心灵的足迹寻找,

那一切丢失了的,

我都在认真思考。


10、马路,你快乐吗

--徐颖

我不想和你谈论啤酒了

啤酒的脾气,啤酒的心事

我都不想和你谈论了

现在是冬天,俄罗斯已经被大雪覆盖

壁炉里的火

已经烧着了我的裙子

我已经不想和你谈论红色

伏特加,让人着迷的硝烟和革命


我只想问你,马路

你快乐吗

你叫这个名字,却没有马了

你快乐吗

你走向远处,却没有目的地了

你伤心吗

你读报纸吗,那些流浪的旧报纸

你知道要走上多久,才能走出地球

回到家乡


今天,我也不想和你谈论亚洲、美洲

湖水和丛林了

那些英雄的孩子

依然住在种子、苜蓿和灌木丛中

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国家


马路,其实你那里的光线早已经暗了

你在你的暗淡里

干些什么

你的头发是不是也暗了

你的幸福呢,是谁在给它灯光

是不是有人给你换上了

一个更亮的灯泡


但是今天

我也不想和你谈论那些可怜的灯光了

孤独的避难所

它们只能在寒冷中失意

咳嗽,咳嗽

我只想问你,马路,你快乐吗

你叫这个名字,却没有马了

你快乐吗


(三)必读的10篇散文

1、雅舍

--梁实秋

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的“雅舍”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不消说,这房子有砖柱,有竹篦墙,一切特点都应有尽有。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算少,什么“上支下摘”,“前廊后厦”,“一楼一底”,“三上三下”,“亭子间”,“茆草棚”,“琼楼玉宇”和“摩天大厦”,各式各样,我都尝试过。我不论住在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这“雅舍”,我初来时仅求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现在住了两个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虽然我已渐渐感觉它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纵然不能蔽风雨,“雅舍”还是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雅舍”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的远山,旁边有高粱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粪坑,后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若说地点荒凉,则月明之夕,或风雨之日,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得屋来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客来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

“雅舍”共是六间,我居其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对于鼠子,我很惭愧的承认,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一语是被外国人常常引用着的,以为这话最足代表中国人的懒惰隐忍的态度。其实我的对付鼠子并不懒惰。窗上糊纸,纸一戳就破;门户关紧,而相鼠有牙,一阵咬便是一个洞洞。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里,不也是没有法子?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风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雅舍”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否住在“雅舍”!

“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细雨蒙蒙之际,“雅舍”亦复有趣。推窗展望,俨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此刻满室狼藉,抢救无及。此种经验,已数见不鲜。

“雅舍”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我非显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医,故无博士文凭张挂壁间;我不业理发,故丝织西湖十景以及电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张我四壁。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但是陈设虽简,我却喜欢翻新布置。西人常常讥笑妇人喜欢变更桌椅位置,以为这是妇人天性喜变之一征。诬否且不论,我是喜欢改变的。中国旧式家庭,陈设千篇一律,正厅上是一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靠椅,两旁是两把靠椅夹一只茶几。我以为陈设宜求疏落参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所有,毫无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入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闲情偶寄》之所论,正合我意。

“雅舍”非我所有,我仅是房客之一。但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本来如寄,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刘克庄词:“客里似家家似寄。”我此时此刻卜居“雅舍”,“雅舍”即似我家。其实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

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


2、我的空中楼阁

--李乐薇

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

十分清新,十分自然,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

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还需要一些点缀,山也是。小屋的出现,点破了山的寂寞,增加了风景的内容。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辽阔无边的天空掠过一只飞雁,是单纯的底色上一点灵动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

小屋点缀了山,什么来点缀小屋呢?那是树!

山上有一片纯绿色的无花树;花是美丽的,树的美丽也不逊于花。花好比人的面庞,树好比人的姿态。树的美在于姿势的清健或挺拔、苗条和婀娜,在于活力,在于精神!

有了这许多树,小屋就有了许多特点。树总是轻轻摇动着。树的动,显出小屋的静;树的高大,显出小屋的小巧;而小屋别致出色,乃是由于满山皆树,为小屋布置了一个美妙的绿的背景。

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细而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上面,美而浓的树荫把小屋笼罩起来。这棵树使小屋给予人另一种印象,使小屋显得含蓄而有风度。

换个角度,近看改为远观,小屋却又变换位置,出现在另一些树的上面。这个角度是远远地站在山下看,首先看到的是小屋前面的树,那些树把小屋遮掩了,只在树与树之间露出一些建筑的线条,一角活泼翘起的屋檐,一排整齐的图案式的屋瓦。一片蓝,那是墙;一片白,那是窗。我的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凌空而起,姿态翩然。本质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式上,却像鸟一样,蝶一样,憩于枝头,轻灵而自由!

小屋之小,是受了土地的限制。论“领土”,只有有限的一点。在有限的土地上,房屋比土地小,花园比房屋小,花园中的路又比花园小,这条小路是我袖珍型的花园大道。和“领土”相对的是“领空”,论“领空”却又是无限的,足以举目千里,足以俯仰天地,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适于心灵散步眼睛旅行,也就是古人说的游目骋怀。这个无限的“领空”,是我开放性的院子。

有形的围墙围住一些花,有紫藤、月季、喇叭花、圣诞红之类……天地相连的那一道弧线,是另一重无形的围墙,也围住一些花,那些花有朵状有片状,有红,有白,有绚烂,也有飘落,也许那是上帝玩赏的牡丹或芍药,我们叫它云或霞。

空气在山上特别清新,清新的空气使我觉得呼吸的是香!

光线以明亮为好,小屋的光线是明亮的,因为屋虽小,窗很多。例外的只有破晓或入暮,那时山上只有一片微光,一片柔静,一片宁谧。小屋在山的怀抱中,犹如在花蕊中一般,慢慢地花蕊绽开了一些,好像群山后退了一些。山是不动的,那是光线加强了,是早晨来到了山中。当花瓣微微收拢,那就是夜晚来临了。小屋的光线既富于科学的时间性,也富于浪漫的文学性。

山上的环境是独立的,安静的。身在小屋享受着人间的清福,享受着充足的睡眠,以及一天一个美梦。

出入的交通要道,是一条类似苏花公路的山路,一边傍山,一边面临稻浪起伏的绿海,和那高高的山坡。山路和山坡不便于行车,然而,便于我行走。我出外,小屋是我快乐的起点;我归来,小屋是我幸福的终点。往返于快乐与幸福之间,哪儿还有不好走的路呢?我只觉得出外时身轻如飞,山路自动地后退;归来时带几分雀跃的心情,一跳一跳就跳过了那些山坡。我替山坡起了个名字,叫幸福的阶梯,山路被我唤做空中走廊!

我把一切应用的东西当做艺术,我在生活中的第一件艺术品——就是小屋。白天它是清晰的,夜晚它是朦胧的。每个夜幕深垂的晚上,山下亮起灿烂的万家灯火,山上闪出疏落的灯光。山下的灯把黑暗照亮了,山上的灯把黑暗照淡了,淡如烟,淡如雾,山也虚无,树也缥缈。小屋迷于雾失楼台的情景中,它不再是清晰的小屋,而是烟雾之中、星点之下、月影之侧的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占了地利之便,可以省去许多室内设计和其他的装饰。

虽不养鸟,每天早晨有鸟语盈耳。

无需挂画,门外有幅巨画——名叫自然。


3、背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4、秋天的怀念

--史铁生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收音机里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这时,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地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母亲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5、春

--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儿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6、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混混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叫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方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晴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吗?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天,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沙尘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黄金季节。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的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赞颂秋的文字的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的不多,也不想开出帐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选集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并于秋的歌颂和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地特别能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能感到一种不能自已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和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也是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


7、带酒江月

--简祯

念奴娇 赤壁怀古

宋·苏东坡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日行月随,哪里是永昼?哪里永夜?

    潮来潮往,捧出谁家王朝?崩的又是哪位霸王的天下?

    有不朽的龙座,承住一身权贵?

    有永恒的律法,保证常胜?

    哪里有金雕玉琢的锦箧,函住永远不变的爱?

    哪里有净瓶甘露水,守护花容月貌?

时间证明了世间无情,可是,人为何又一代一代地将多情托付在不可托付的情事上?为之痛不欲生,为之哀哀欲绝!

如果,人世是一出永不谢幕的悲剧,那是因为每个人都知其不可而为,把多情勇敢地托付了出去。

人并非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也熟读沧海桑田的故事;然而,面对繁华似锦的世间,忍不住要去争取、去唱和,人仍然有一丝憧憬,以为江山已改了千万次,不会恰恰好在我身上改动,沧海已换了千万回面目,怎会恰恰好在我身上变成桑田?

人完全浸润在自己的多情里,以至于认为其多情可以更改亘古不变的律则,人信任了自己的多情,忽略时间正在无情地冷眼相看。

那些风流倜傥的才子,焉能想象死后,其呕心诗卷,被卷来当作火引子的滋味?

那些一剑定天下,黄袍加身的英雄,焉能听到逝后,那方记颂其丰功伟业的碑石,被樵夫用来磨刀的霍霍声?

时间,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用情,为任何一代皇朝效力。

然而,若不是人人把真情托付出去,又如何能够把沧桑说给少年人听,让他在泪光中看到自己,也看到别人呢?如此说来,无情的摧折中,因着人的多情,这无情也带了一点暖意了。

如果,浪涛不曾卷尽千古风流人物,东坡也不会有大江东去之叹了;如果他不曾叹人世如梦,我也不会在江月的篇幅中闻到他洒下的酒香了。


8、翠拂行人首

--小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当年,湖畔有香尘十里,春风把柳柏的碧绿都凝住,映得有半湖闲闲的春色。

那时,我还年轻,总爱过着雕鞍顾盼、有酒盈樽的疏狂日子,等闲了春的殷勤,柳的依依。

有一天,我向江南告别,只为自信抵得住漠北的苍茫。我对拂首的柳说:“你别挽留,我有出鞘宝剑,自可不与人群。”

蓦地,我从梦中醒来,发现了雨雪霏霏,发现了满头华发,发现了四壁空虚。我已经很累了,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念曾拂我首的柳丝。


9、春衫犹湿

--姚辉云

夜雨淅沥,夜雨淅沥。

是在诉说我欲断难断的思念吗?

不必嘱托雁行,不必寄情云月,灵魂的处所是没有屋宇的,孤寂中思绪自由地飞翔。

今夜,你的窗外也有雨声淅沥吗?那是我的心在和你交谈;如果你的头顶夜空明朗,就让我的心化作晶莹的露珠吧,拜托霞光,明晨把它串起,缀到你的胸上。

夜雨淅沥,夜雨淅沥。

今夜,苦苦恋情倾作一汪浓墨,浓浓思念却瘦成一支笔杆。

孤灯下,默默地书写着恋你的诗行!


一支歌唱了很久

一个人站在路口愿用一生来

10、守候

--陈权

(一)

你来得无法预知,去得也没有先兆。

只留给我一方狭小的天空,却再也寻不到青鸟的痕迹。

时空凋蔽。思维折了翅羽。

有月亮瘦骨嶙形,气喘吁吁。

夜  熟了。

枫树了,单客只影,断了横笛,苦了相思。

而你的门外,可否蒂落了一地的薯香。

(二)

季节的候鸟来去匆忽。日子老了。你的归期渺茫得如同今夜晨雾中寥落的寒星。而我终没能把握你当初那一份虚虚实实的承诺。

往事有如荒冢间的磷火。回忆在泪之河里沉浮窒息,思念的引擎,燃烧起昨日的欢乐。不能忘却的依然是你撩人的娇嗔和颤抖的双肩。

(三)

你的逃避并没有减弱我对你的执著。

泛黄的履历是一张过期的单程车票。

泅渡没了休止符。浩瀚的海啊!哪里才是我停泊的港湾。

(四)

感情原本是一把伞,一旦打开后,只能默默地  默默地撑起永久的等待。


(四)必读的10篇小说

1、孔乙己

--鲁迅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抄抄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

 

2、竞选州长

--马克•吐温

几个月以前,我被提名为独立党的纽约州州长候选人,与斯图阿特•伍德福先生和约翰•霍夫曼先生竞选。我总觉得我有一个显著的长处胜过这两位先生,那就是——声望还好。从报纸上很容易看出,即令他们曾经知道保持名誉的好处,那个时候也已经过去了。近几年来,他们显然对各式各样可耻的罪行都习以为常了。但是正当我还在赞美自己的长处,并因此暗自得意的时候,却有一股不愉快的浑浊潜流“搅浑”我那快乐心情的深处,那就是——不得不听到我的名字动辄被人家拿来与那些人相提并论地到处传播。我心里越来越烦乱。后来我就写信给我的祖母,报告这桩事情。她的信回得又快又干脆。她说:

你生平从来没有干过一桩可羞的事情——从来没有。你看看报纸吧——你看一看,要明白伍德福和霍夫曼这两位先生是一种什么人物,然后想一想你是否情愿把自己降到他们的水平,和他们公开竞选。

我也正是这么想呀!那天晚上我片刻也没有睡着。可是事已至此,我究竟无法撒手了。我已经完全卷入了漩涡,不得不继续这场斗争。早餐时,我无精打采地看着报纸,忽然发现下面这么一段。老实说,我从来没有那么吃惊过。

伪证罪——马克•吐温先生现在既然在大众面前当了州长候选人,他也许会赏个面子,说明一下他怎么会在一八六三年在交趾支那瓦卡瓦克被三十四个证人证明犯了伪证罪。那次做伪证的意图是要从一个贫苦的土著寡妇及其无依无靠的儿女手里夺取一块贫瘠的香蕉园,那是他们失去亲人之后的凄凉生活中惟一的依靠和惟一的生活来源。吐温先生应该把这桩事情交代清楚,才对得起他自己,才对得起他所要求投票支持他的广大人民。他是否会照办呢?

我觉得我简直诧异得要爆炸了,这样残酷无情的诬蔑!我一辈子连见也没有见过交趾支那!瓦卡瓦克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至于香蕉园,我简直就不知道它和一只袋鼠有什么区别!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简直弄得神经错乱,不知所措。我只好把那一天混过去,根本就没有采取任何步骤。第二天早上,同一报纸上登着这么一条(别的什么也没有):

耐人寻味——大家都会注意到,吐温先生对于那桩交趾支那的伪证案保持缄默,似有隐衷。

(附注——从此以后,在竞选运动期中,这个报纸一提到我,惟一的称呼就始终是“无耻的伪证制造者吐温”。)

其次是《新闻报》,上面登着这么一段:

敬请说明——新任州长竞选人可否将下述事实经过向本市若干迫切等待着给他投票的市民赐予说明,以释群疑?他在蒙大拿的时候,和他同住在一间小房子里的伙伴们时常遗失一些小小的贵重物品,后来这些东西通通在吐温先生身上或是他的“皮箱”(他用来包裹身边物品的报纸)里找到了。于是大家为了帮助他改过自新,就不得不对他进一番友谊的忠告,所以就给他浑身涂满柏油,粘上羽毛,让他吃“坐木杠”的苦头,然后就叫他永远离开他在这个工棚里所占的位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可以说明一下吗?

世间还能有比这更居心险恶的事情吗?我是一辈子没有到过蒙大拿的。

(从此以后,这个报纸就照例把我叫做“蒙大拿的小偷吐温”。)

于是我渐渐对报纸有了戒心,一拿起来就觉得提心吊胆——很像一个人想睡觉的时候去揭开床毯,可是脑子里却担心那底下会有一条响尾蛇似的。有一天,我又看到这么一段:

谣言被揭穿了——根据五点区的迈克尔•欧弗兰纳根先生和水街的启特•柏恩斯先生及约翰•亚伦先生三人宣誓负责的证词,现已证明马克•吐温先生诬蔑我党德高望重的领袖约翰•霍夫曼已故的祖父,说他是因犯盗劫罪被处绞刑的。这种卑鄙的说法是一种下流的无端的谣言,连丝毫事实根据的踪影都没有。像这样毁谤九泉之下的死者并以谰言玷污他们的令名⑵的无耻手段,竟被人用以博得政治上的成功,这实在叫正人君子看了寒心。我们想到这种卑鄙的谣言给死者清白的家属和亲友们必然带来的悲恸时,几乎激动得要把受了污蔑和侮辱的公众鼓动起来,采取断然行动,对诽谤者施行非法的报复。但是我们不这么办!还是让他去受到良心的谴责而苦痛吧。(不过公众如果让感情的冲动占了上风,在盲目的愤怒支配之下竟至对诽谤者加以人身的伤害,显而易见,陪审员是不能给这些激于义愤的人们定罪的,法院也不能对他们加以处罚。)

末尾那句巧妙的话居然大起作用,当天夜里就有一群“受了污蔑和侮辱的公众”从我的房子前面冲进来,把我吓得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由后门逃出去。那些人满腔义愤,来势汹汹,一进门就捣毁了家具和窗户,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财物都拿去了。但是我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我从来没有诽谤过霍夫曼州长的祖父。不但如此,直到那一天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也从来没有提到过他。

(我要顺便说一声,从那以后,上面所引的那个报纸就把我称为“盗尸犯吐温”。)

其次一条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新闻是这样说的:

好一个体面的候选人——马克•吐温先生原定于昨晚在独立党的群众大会上作一次中伤别人的演说,但是他不曾按时到场!他的医生打来了一个电报,说他被一辆狂奔的马车撞倒了,腿上两处受伤——伤者在床上躺着,非常苦痛,如此这般,还编了一大堆这类的谎话。独立党党员们极力要把这种卑鄙的托词信以为真,故意假装着不知道他们所提名为候选人的这个花天酒地的家伙之所以没有来的真正原因。昨晚上分明有人看见一个人醉得不成样子,一歪一倒地走进吐温先生住的旅馆。独立党党员们有不容推卸的义务,应该赶快证明这个醉鬼并非马克•吐温本人。我们终于把他们难住了!这件事情是不容避而不谈的。人民的呼声响雷似的要求回答,“那个人究竟是谁?”

当真把我的名字牵连到这个不名誉的嫌疑上面,一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绝对难以置信。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尝过麦酒、啤酒、葡萄酒或是任何一种酒了。

(现在我说起当初看到自己在那个报纸的下一期上被人确信地加上“酒疯子吐温先生”的诨名,竟能毫不感到苦恼——虽然明知那个报纸会要坚持不变地继续这样称呼我,一直到底——这就足见当时的环境对我起了多大的作用。)

这时候匿名信逐渐成为我所收到的邮件中的重要部分,普通的方式是这样的:

被你从你的公馆门口一脚踢开的那个讨钱的老太婆现在怎么样了?

爱管闲事的人启

还有这样的:

你干的事情,有些是除了我一人而外谁也不知道的。你最好识相一点,快给鄙人拿出几块钱来,要不然就会有一位大爷对你不客气,在报纸上给你过不去。

随你猜敬启

大致的意思总是这样。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继续举出许多例子,直到读者发腻为止。

不久,共和党的主要报纸又给我“判了罪”——大规模的贿赂行为;而民主党的权威报纸则将一桩大事渲染⑴的讹诈案硬栽到我头上。

(就是这样,我又获得了两个称号:“肮脏的舞弊分子吐温”和“可恶的讹诈者吐温”。)

这时候舆论鼎沸,叫我“答复”对我提出的那一切可怕的控诉,以致我们党里的主笔和领袖们都说我如果再保持缄默,那就会使我在政治上垮台。好像是要使控诉更加显得有劲似的,就在第二天,有一家报纸上又登出了下面这么一段:

注意这个角色——独立党的候选人还在保持缄默。因为他根本不敢说话。一切对他的指控通通充分证实了,他自己那种等于招供的缄默态度已经一再承认了这些罪状,现在他是永远也不能翻供了。独立党党员们,请看你们这位候选人!请看这位声名狼藉的伪证犯!这位蒙大拿的小偷!这位盗尸犯!仔细看看你们这位酒疯症的化身!你们这个肮脏的舞弊分子!这个可恶的讹诈专家!睁开眼睛盯住他——把他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再打定主意:像这么一个败类,他犯了滔天罪行,获得了一大串晦气的头衔而不敢张嘴否认任何一个,你们是否可以把你们的规规矩矩的选票投给他!

要想摆脱这种攻击,简直没有办法,所以在深感羞辱之余,我准备要“答复”那一大堆无稽的指控和那些下流而恶毒的谣言。可是我始终没完成这个工作,因为就在第二天早上,又有一个报纸登出一个新的恐怖事件,再度的恶意中伤,严厉地控诉我烧毁了一个疯人院,连里面所有的病人也给烧死了,为的是它妨碍了我的住宅的视线。这可使我陷入了恐慌的境地。然后又来了一个控诉,说我曾经为了夺取我的叔父的财产而把他毒死了,并提出紧急的要求,要挖开坟墓验尸。这简直把我吓得几乎要发疯。这一切还不够,又给我加了一个罪名,说我在弃婴收养所当所长的时候,曾经雇用了一些掉光了牙齿的老迈无能的亲戚担任烹饪的工作。我开始动摇了——动摇了。最后,党派相争的仇恨加到我身上的无耻的迫害终于很自然地发展到了一个高潮:九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子,包括各种肤色,带着各种穷形尽相,被教唆着在一个公开的集会上闯到讲台上来,抱住我的腿,叫我爸爸!

我放弃了竞选。我偃旗息鼓⑴,甘拜下风。我够不上纽约州州长竞选所需要的条件,于是我提出了退出竞选的声明;并且由于满怀懊恼,信末签署了这样的下款:

“你的忠实的朋友——从前是个正派人,可是现在成了伪证犯、小偷、盗尸犯、酒疯子、舞弊分子和讹诈专家的马克•吐温。”


3、最后一粒子弹

--佚名

    为打击一个犯罪团伙,大队长宣布了入选队员名单。但没有老丁。

    是不是因为我明天就退休了呢?也许是吧,但老丁一再争取,队长勉强同意了。

    追捕过程中,一条黑影其快无比的窜进小巷,惊魂未定,正大口喘息,仿佛正在暗自得意于又一次逃脱时,冷不防老丁从一个门楼旁边斜刺杀出,刚好挡在他的前面。

   惊讶,愤怒……恐惧,庆幸……

   就在老丁一愣神当中,罪犯闪身越过老丁,撒开两腿向前狂奔。

   站住!站住!老丁大喝不停。罪犯并不停步,化作一条黑影“嗖嗖”前窜。

   跑的真快呀!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老丁暗想。这小子从小学就开始了百米冠军的历史,却万万不曾想到,这双腿竟然从田径场跑到了逃亡路上。

    鸣枪示警,黑影没有丝毫停顿。老丁定定神,深吸一口气。枪响了,黑影猛地扑倒在地,但马上有艰难地爬起,拖着右腿,拼命的向前挪动。

    前方,七八米远处,一列火车正缓缓启动。

正是北方的深秋时节,那偶尔传来的隐隐鸽哨声,竟一直响到老丁的心尖上。北方乍起,似乎是沙迷住了眼睛,两行浊泪缓缓流出,沿着那阡陌纵横的老脸四处爬动。手却不抖,举枪,瞄准,三点一线,击发。一颗子弹呼啸而出,刺入黑影的后心,倒地的刹那,中枪的身体下意识扭转过来,眼睛里满是茫然不解。老丁无力的垂下枪口,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同事们赶上来的时候,老丁已折身慢慢回来。大队长将尸体翻过来,脸上的笑容倏然地僵住,伸手止住了喜形于色的部下,声音颤抖着:“老丁,老丁……老丁的儿子……”

射出了警察生涯最后一粒子弹的老丁,身影渐渐溶入漫天而起的风沙中。明天该退休了,干点什么呢!对了,该马上写封信,一封以儿子名义写的信,可以读给瘫痪在床的老伴听。


4、容纳

--佚名

他打完仗后回到国内,从旧金山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

“爸爸妈妈,我要回家了!但是我想求你们帮我一个忙。我要带一位朋友一起回来。”

“当然可以,”父母回答道,“我们见到他会很高兴的。”

“有些事情我必须先告诉你们,”儿子继续说,“他在战争中受了重伤。他踩着了一个地雷,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他无处可去。我希望他能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生活,直到永远。”

“我很遗憾听到这件事,孩子。也许我们可以帮他找一个地方住下。”爸妈很为难地说。

“不,我希望他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孩子坚持说。

“孩子,”父亲还是很难接受儿子提出的要求,“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样一个残疾人将会给我们带来沉重的负担。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让这种事干扰了我们自己的生活。我想你还是赶快回家吧,把这个人给忘掉。他自己会找到活路的。”

就在这个时候,儿子挂上了电话。

父母再也没有得到他们孩子更多的消息。然而,几天过后,他们接到旧金山警察局打来的一个电话。他们被告知,他们的儿子从高楼上坠地身亡。警察局认为这是一起自杀事件。悲痛欲绝的父母飞往旧金山。他们被带往市里的陈尸所辨认尸体。在陈尸所里,父母看到的是:他们的儿子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


5、丰碑

--李本深

红军队伍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前进,严寒把云中冻成了一个大冰坨。狂风呼啸,大雪纷飞,似乎要吞掉这支装备很差的队伍。

将军早把他的马让给了重伤员。他率领战士们向前挺进,在冰雪中为后续部队开辟一条通路。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十分恶劣的环境和十分残酷的战斗,可能吃不上饭,可能睡雪窝,可能一天要走一百几十里路,可能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这支队伍能不能经受住这样严峻的考验呢?将军思索着。

队伍忽然放慢了速度,前面有许多人围在一起,不知干什么。

将军边走边喊:“不要停下来,快速前进!”

“前面有人冻死了。”警卫员跑回来告诉他。

将军楞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快步朝前走去。

一个冻僵的老战士,倚靠光秃秃的树干坐着。他一动也不动,好似一尊塑像,身上落满了雪,无法辨认面目,但可以看出,他的神态十分镇定,十分安详: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还夹着半截纸卷的旱烟,火已被雪打灭;左手微微向前伸着,好像在向战友们借火,单薄破旧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将军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嘴角边的肌肉抽动着。忽然他转过脸向身边的人吼道:“叫军需处长来!为什么不给他发棉衣?”

呼啸的狂风淹没了将军的话音。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走开。他红着眼睛,像一头发怒的豹子,样子十分可怕。

“听见没有?警卫员?叫军需处长跑步上来!”将军两腮的肌肉抖动着。

这时候,有人小声告诉将军:“这就是军需处长…….”

将军愣住了,久久地站在雪地里。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举起右手,举至齐眉,向那位与云中山化为一体的军需处长敬了一个军礼。

风更狂了,雪更大了。大雪很快地覆盖了军需处长的身体,他成了一座晶莹的丰碑。

将军什么话也没说,大步地走进漫天的风雪中,他听见无数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那声音似乎在告诉人们:如果胜利不属于这样的队伍,还会属于谁呢?


6、仇家

--h•芒罗(挪威)

    冬夜,杰傲站在莽莽苍苍的丛林间虎视耽耽,似乎在眼前和手中的来福枪射程之内有某个野兽——他在等待仇家,黑森林的主人格朗威茨。

    格朗威茨的黑森林令人生羡,他的祖父在世时通过一场诉讼从杰傲的祖父手中夺得,人们至今还在议论这场蹊跷的官司。如果说杰傲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憎恨诅咒的人的话,那就是格朗威茨。自孩提时,俩人就欲饮对方之血,啖对方之肉。今夜,林子里弥漫着躁动和不安,连小动物们都不肯入眠。在这样的荒僻所在会见仇人,而周围又没有别人,是他的平生大愿。他从巨大的山毛榉树后迈步出来,与要找的人撞了个正着。

    两个仇人一声不吭地死死地盯着对方,俩人手里都握着枪,胸口涌动着仇恨,都欲置对方于死地,正在这时,一场暴风雨从天而降,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响,俩人不及躲闪,被一棵棵山毛榉压倒。格朗威茨的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另一只没人来救的话,他就只能保持这种姿势。树枝划破了脸,他眨掉睫毛上的血珠才看到灾难的全景:身旁躺着杰傲,离他那么近,若在平时他几乎可以够得着他。杰傲还在挣扎,却跟他一样动弹不得。庆幸自己还活着,但仇人也幸免于难,于是他吐出了一串虔诚的感恩和恶毒的诅咒。杰傲听了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本该丧命,可你毕竟还是被缠住了,被牢牢地缠住了。哦,真是笑话,格朗威茨在自己巧夺豪夺来的林子里嚎叫,真是报应。”格朗威茨反唇相讥:“我陷在自己的林子里。等我的人来救我时,你被捉的感觉会更好。不要脸的。”

    杰傲平静地回答:“我也带了人,他们会先到来救我,你的人来时发现你已经玩儿完了,出于礼节,我会向你的家人吊唁的。”格朗威茨勃然大怒:“我才不会向你的家人吊唁呢。”俩人唇枪舌剑,都想在嘴上占上风,其实心里都清楚自己的人找到自己要花很长的时间,至于谁的人能先到纯属运气。

    俩人都放弃了挣扎,格朗威茨用能腾出的那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了瓶酒,费了好大的劲才喝到嘴里。酒对受了伤的人来说有热身和激或身体的作用的作用。他看了看强忍着巨痛一声不吭的敌人,心中生出一丝怜意说:“我把酒扔给你,咱们一起喝吧,尽管今晚你我中间有一个人会死。”“不,我不跟敌人喝酒。”杰傲回击道。

    格朗威茨沉默了几分钟,静听着风声,慢慢萌生了一个念头:“邻居,我改了注意,如果我的人先来,我要他们先救你。你我像鬼似地争吵了一辈子,今晚我躺在这儿想,咱们都是傻瓜,生活中有比这更好的事。倘若你能尽弃前嫌,我……我愿意请你做我的朋友。”杰傲半天没反应,格朗威茨猜他可能是疼昏过去了。突然,杰傲开了口说:“倘若你我携手出现在市场广场,整个世界舆论一定为之大哗,活着的人都没看见格朗威茨家族的人和杰傲家族的人和颜悦色地说过话,乡亲从此有了宁日。你节日时可以到我家来,我有空也会去你家吃饭。你应该跟我一起去打猎。我这辈子除了恨你之外没有别的,可在这弥留之际,你却主动要求给我喝酒…….格朗威茨,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俩人都陷入了沉思,脑海里翻腾着这戏剧性的让步所带来的奇妙的感觉,同时心中暗暗祈祷自己的人先到,这样就可以率先地表现对朋友的关怀了。

    风势稍缓,格朗威茨打破了沉默:“咱们一起喊救命吧,一起喊声音会传得更远些。”没有回音,格朗威茨说:“再喊。”

    又沉寂了几分钟,格朗威茨欢叫起来:“我看到了一群影子。”俩人提高嗓门又喊了起来。“他们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们停下了脚步,现在他们看到咱们了,他们正朝咱们跑来,大概有9个人或者10个人。”格朗威茨说。“这么说是你的人,我只带了7个人。”杰傲答道。

    “他们在全速前进,勇敢的小伙子们。”格朗威茨兴冲冲地说。“是你的人吗?是你的人吗?”杰傲喃喃地地问。

    “不是。”格朗威茨苦笑了一下,声音中含着恐惧。

    “那是谁?”杰傲急忙追问。

“是狼。”


7、深夜,那盏灯

--付东流

那一年的春天,我被一场飞来车祸轧断了双腿,造成粉碎性骨折。医生说,治愈的希望很渺茫。除了整天瞪着天花板挨着以泪洗面的日子,还能做什么呢?

在小学教音乐的姐姐给我抱来了高中课本,默默地放在我枕边。我怒气冲冲,一古脑儿地将它们撒了一地。姐姐弯下腰,一本一本拾起来,大滴滴的泪水从她眼睛里涌出来,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天夜里,姐姐突然推门进来,把我扶起,指着对面那栋黑黪黪的楼房,激动地说:“弟弟,瞧见那扇窗子了吗?三楼,从左边数第二个窗户。”她告诉我里面住着一个全身瘫痪的姑娘,和她的盲人母亲相依为命。姑娘白天为一家工厂糊鞋盒,晚上拼命地读书和写作,才17岁,已发了几十万字的作品……看着那扇窗子的灯光,我脸红了。

“弟弟,拿出勇气来呀!”

打那时起,那扇窗口的灯光时时陪伴着我。只要能看到那束柔和的灯光,我就不由自主地拿起枕边的课本。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姐姐为了抢救一名落水儿童,竟不幸牺牲了!噩耗传来,全家人悲痛欲绝。

夜幕降临,,凉风习习,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泪流满面。突然,一束灯光柔和地射到我脸上,我心里倏地起了个念头:我想见见那姑娘,把姐姐的故事讲给她听,还要……还要感谢她夜晚的灯光,伴我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季节。我拄着双拐,跌跌撞撞地爬上那幢楼,轻轻地叩响了门。

没有回音,我使劲敲了敲它。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上下打量着我说:“小伙子,别敲了,别敲了,那是间空房。”

我呆住了。

“……从前我儿子住在这儿,后来他调走了,这间房一直空着。两个月前,一个长辫儿的姑娘赁下了,可说也奇怪,她并不在这儿住,只是吩咐我晚上把电灯拉亮,第二天早上再把灯关掉……”

我突然扔了双拐,跌倒在那扇门前,失声痛哭起来。耳畔似乎又响起姐姐那叮咛的声音:

“弟弟,拿出勇气来呀……”


8、妈妈的秘密

--赤川次郎

    千万不能让丈夫知道。

    绫子拿着那个小包,站在桥上。夜深人静,河水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它能带走这秘密吧。

    小包飞快落入河中。回家吧,明天丈夫住院,得起个大早呢。

    绫子疾步往回走。轻轻打开后门,穿过厨房,溜进卧室——丈夫站在那里!丈夫满脸愤怒。

    “上哪儿去了?”“这……”“哼,是把见不得人的东西扔到河里了吧!”丈夫真的动了气。绫子的脸也变白了。

    “扔了什么?说!”绫子忍不住反问一句,“你怀疑我什么?”“我替你说吧——是北山的信!”绫子睁大了眼睛。接着,慢慢将视线移至脚下。

    “跟那家伙勾搭上啦!”“啪!”一记沉重的耳光。绫子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床上。

    好不容易抬起头时,女儿有纪子正怯生生地站在床边,黑黑的瞳仁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有纪子问,“是爸爸的,还是叫北山的那个人的?”“你为什么问这个?”

    “想知道。”

    良久,绫子没有作声。微风吹拂着她那业已大部分变白的头发。

    “好,”绫子终于开口了,“那就告诉你吧。”

    “和我结婚前,你爸爸爱着一个人,她叫……”晶美,并不出众。在中学,比他低一年级。当时很迷恋他的绫子,偏偏和晶美又是最好的同性朋友。不过,这两个女孩儿那时都还不到敢向异性吐露爱心的年龄。因此,也就没有发生什么争“郎”大战。论家庭背景,绫子占上风。晶美死了父亲,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度日维艰。她自然穿不起绫子身上的漂亮衣裤,也不善于玩耍。不过,绫子知道,晶美特有的那种清纯、温柔和娴静是谁也学不到手的。

    那件事发生在一个炎热的暑假。

    晶美突然跑到了绫子家。他正巧也在。紧追而至的是一群恶煞似的男仆,他们的主人是当地首富,晶美的母亲在那家干活。

    “让那个女孩儿滚出来!”男仆们叫嚣说,他们小姐放在梳妆台上的宝石不见了,晶美当时正进府找她母亲,偷宝石者必是晶美无疑……他,发怒了,让晶美躲进里屋,他转身直奔门口,跟那帮男仆大吵起来。

    大概是被他那不要命的样子吓住了,男仆们嘟嘟哝哝着回去了。本来他们也没有充分的证据。

    他走向面色惨白、颤抖不已的晶美,温柔地拉起她的手……然而,那件事并未结束。暑假期间,晶美偷盗宝石的传言飞遍整个镇子。新学期开始后,没一个人愿跟她说话。她母亲也失去了工作,娘儿俩的日子更难过了。他则明明确确地爱起了晶美。那不是出于怜悯或同情,而是纯粹发自内心深处的诚挚之情。绫子一如既往关心着晶美,同时暗暗在心里发誓:委屈自己,成全他们。

    然而,单靠一个学生的爱情,是无法支撑母女俩的生计的。这个事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晚秋的一个黄昏,晶美和她母亲一同投河自尽了。

    “后来,你爸爸倒插门到了咱们家,再后来,就有了你。”绫子停顿了一下,“不过,你爸爸在心里一直思念着晶美。我只是他的妻子,晶美才是他的恋人,而且只有她一个……”有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这与你扔到河里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呢?”“我打扫里屋的时候,发现了塞在天棚上的宝石,就把它偷偷地扔进了河里。”“是,是这样……”有纪子几乎喘不过气来。“晶美被人追到咱们家,趁你爸爸跟人吵架的当儿,踩着板凳,把宝石塞到了天棚里。”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呢?”绫子莞尔一笑:“我那时已经得知,晶美的不幸使你爸爸在身心方面所受的沉重打击和极度悲痛该有多大。对你爸爸来说,晶美是完美无瑕的女性偶像。如果告诉他真实情况,你想会发生什么事儿?”“妈妈!”有纪子紧紧地抱住了母亲。

    “您才是最爱爸爸的人啊。”

    绫子的脸微微发红。


9、青衣

--毕飞宇

自古到今,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但真正领悟了青衣意蕴的极少。

筱燕秋是个天生的青衣胚子,二十年前京剧《奔月》的演出,让人们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嫦娥。可造化弄人,此后她沉寂了二十年,在远离舞台的戏校里教书,学生春来的出现让筱燕秋重新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二十年后,《奔月》复排,这对师生成了嫦娥的AB角。把命都给了嫦娥的筱燕秋一口气演了四场,她不让给春来,谁劝都没用。

可第五场,她来晚了,筱燕秋冲进化妆间的时候,春来已经上好了妆,她们对视了一眼,筱燕秋一把抓住化妆师,她想大声说,我才是嫦娥,只有我才是嫦娥,但是她现在只会抖动嘴唇,不会说话。

    上了妆的春来真是比天仙还要美,她才是嫦娥,这个世上没有嫦娥,化妆师给谁上妆,谁就是嫦娥。大幕拉开,锣鼓响起来了,筱燕秋目送着春来走向了上场门。筱燕秋知道,她的嫦娥在她四十岁的那个雪夜,真的死了。

    观众承认了春来,掌声和喝采声就是最好的证明。筱燕秋无声地坐在化妆台前,她望着自己,目光像秋夜的月光汪汪地散了一地。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拿起青衣给自己披上,取过肉色滴排,挤在左手的掌心,均匀地一点一点往手上抹,往脖子上抹,往脸上抹,她请化妆师给她调眉,包头,上齐眉,戴头套,镇定自若地,出奇地安静。

筱燕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开了门,往门外走去。筱燕秋穿着一身薄薄的戏装走进了风雪,她来到了剧场的大门口,站在了路灯下面,她看了大雪中的马路一眼,自己给自己数起了板眼。她开始了唱,她唱的依旧是二簧慢板转原板、转流水、转高腔。雪花在飞舞,戏场门口,人越来越多,车越来越挤,但没有一点声音。筱燕秋旁若无人,边舞边唱。她要给天唱,给地唱,给她心中的观众唱。

筱燕秋的告别演出轰轰烈烈地结束了,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不断地失去自己挚爱的过程,而且是永远的失去,这是每个人必经的巨大伤痛,而我们从筱燕秋的微笑中看到了她的释怀,看到了她的执著和期盼。

    生活中充满了失望和希望,失望在先,希望在后,有希望就不是悲。


10、回家

--皮特•哈米尔

几年前,我在纽约格林威治村遇到一个姑娘,就是从她那里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也许是一个神秘的民间传说,每隔几年重复出现,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重新流传。然而我仍然愿意相信它确实在某时某地发生过。

他们要到劳德戴尔要塞去——共三个小伙子和三个姑娘——上公共汽车时,他们拎着纸袋,里面装有三明治和葡萄酒,梦想见到金色的沙滩和大海的潮汐。这时,纽约灰暗而寒冷的春天已经在他们身后消失。

公共汽车驶过新泽西州时,他们开始注意到文戈。文戈坐在他们前面,衣着简朴,但不很合身。他坐在那里,从来没有动一下,满是灰尘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他一直咬着嘴唇,表情冷漠,一语不发。

  深夜,汽车抵达华盛顿郊外,在霍华德•约翰逊饭店停下。大家都下了车,只有文戈坐在座位上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几个小伙子感到奇怪,试图猜想他的身世:也许他是一个船长,也许是抛下妻子,离家出走的人,也许是一个回家的老兵,他们回到车上时,一个姑娘坐在他身边,作了自我介绍。

“我们要到佛罗里达去,”她欣喜地说,“听说那儿真美。”

“是的。”他平静地说,仿佛他想起了曾极力忘掉的事情。

“想喝点葡萄酒吗?”她问。他微微一笑,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他向她道了谢,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伙伴中间,文戈则打着盹睡着了。

  次日早晨,他们一觉醒来发现汽车已停在另一家霍华德•约翰逊饭店门外。这次文戈进了饭店,那个姑娘坚持要文戈与他们坐在一起。他看来很害羞,要了一杯不加牛奶的清咖啡。他听着年轻人闲聊海滩露宿的情景,紧张不安地抽着烟。回到车上后,那个姑娘又与文戈坐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他讲述了自己辛酸的经历。他在纽约监狱里关了四年,现在回家去。

“你结婚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问。

“是这样,在我坐牢时我曾给妻子写过信,”他说,“我告诉她,我要离开很长时间,如果她受不了,如果孩子们总是问这问那,如果她太伤心,那么她可以把我忘掉。我能理解。再找一个丈夫。我说——她是一个极好的女人,确实了不起——把我忘掉吧。我告诉她不必给我写信。果真如此,三年半里她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你现在回家,对家里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他羞怯地说,“不过,上一周,当我确信假释就要批准时,我又给她写了信。我们过去住在布伦斯威克镇,就在杰克逊维海港前边。镇口有一棵高大的橡树,你一进镇就能望见。我告诉她,如果她没有改嫁,愿意等我回家,那就在橡树上系一条黄手帕。我看见黄手帕就会下车回家。如果她不想要我,就忘掉这件事——不系手帕,这样我就继续坐在车上走过去。”

“哇,”那个姑娘叫起来,“哇!”

她告诉了其余的人,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他们都关注着布伦斯威克镇的到来,并相互传看着文戈拿出来的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他妻子和三个孩子——妻子透露出一种纯朴之美,孩子们尚未发育成熟。可以看得出来,照片不知被文戈抚摩多少次了。

现在他们离布伦斯威克镇还有二十英里,几个年轻人都坐在右边靠窗的座位上,等待着那棵大橡树的出现。文戈停止张望,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他在给自己鼓劲,决心战胜另一次失望。

这时离布伦斯威克镇只有十英里,五英里……突然,所有年轻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叫呀,喊呀,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只有文戈除外。

文戈坐在那儿望着橡树惊呆了。树上挂满了黄手帕——二十条,三十条,也许有几百条;这棵树,真像一面欢迎的旗帜,在迎风招展。正当年轻人高声欢呼的时候,这位老囚犯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汽车前面的方向,回家去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3,271评论 5 47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275评论 2 380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151评论 0 33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550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553评论 5 36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559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24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80评论 0 257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826评论 1 29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578评论 2 320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61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63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40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26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56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872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391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女儿昨晚开始呕吐,今天还是不好,喂什么都吐,乳酸菌也吃不进去,都吐出来,一晚上又吐了好几次,早起还是很不舒服。本来...
    季琳琳阅读 543评论 0 0
  • 面对更多的困难,我也会迎难而上,我依旧会温暖如初,依旧勇敢。焦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焦虑中一无所为。试着放下一些东...
    满满的幸福感阅读 135评论 0 0
  • 进度开始放缓了,因为有一些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完成,比如考试… 《谈绘画构图》览构图之奥义,道理简单,践行不易
    魔术师的帽子_Mathea_Z阅读 125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