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女孩,看看你的房间,快去把你桌子上的玩具熊藏起来,不要让妈妈看见,不要让爸爸看见,也不要让哥哥看见。
这不是捉迷藏,这是对玩具熊的保护。
我的父亲头上肯定有两只山羊角,只是平时他都把山羊角藏了起来。
别问我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一定是地狱来的恶魔,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生物。我猜恶魔一定非常喜欢喝酒,而且非常的好斗,因为那个男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喝醉了就和别人打架。
而且我想恶魔是不会结婚的,因为没有雌性会和每天打她的人结婚。
但是很意外,他还是结婚了,每次他喝醉了就回家都会对母亲和我拳打脚踢。躲在母亲身下,我总能听到母亲声嘶力竭的哀嚎,我记得每一次哀嚎的声调,每一次我都下定决心一定要杀掉这只野兽。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需要我一个女孩子做,因为我的哥哥每次只会站在一旁傻笑,没办法谁让他是个疯子呢。
在我上学的日子,我依稀记得老师问过我们的理想,我想,所谓的理想和意义之类的词语在我心中都是不存在的,不过也罢这样的东西我宁愿没有。
占据我生命最大部分的是复仇。
今天在外面闲逛了一整天,我和苏拉提一起帮帮派的大哥跑腿,他给了我俩一根烟抽,苏拉提高兴的手舞足蹈,我只感觉她幼稚。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刚黑,我在门外就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当我走进门发现今天那个男人破天荒的没有出去喝酒,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果然,他坐在餐桌旁边,手上拿着一份杂志,看封面上衣着暴露的女郎就能猜出内容,他似乎看的入迷,没有看到我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的白痴哥哥坐在我对面,他的口水一滴一滴的滴在桌子上,他的手中常年拿着一把塑料剪刀,就是小孩子用来做手工的那种。
他不停的拿剪刀剪手臂上的毛发,他的神情涣散,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母亲在厨房做饭,她的眼睛没有专注在食物上,而是盯着电视机上的舞蹈节目看,她的嘴里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行吧,其实除了这个毛病以外她还算是个好人。
突然,那个男人转过头看着,他用一种恶心的眼光打量着我,我感觉全身上下像是被舌头舔过一样黏糊。
“你几岁了我的小宝贝?”
我感觉自己要吐出来了,母亲将食物端上桌,我赶忙将食物拉到自己面前假装巴拉起来。
那个男人见我没有回答,脸色涨的通红,几乎用吼叫的嗓音喊道:“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我吓坏了,手里的叉子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声音在突然安静的房子里显得那么刺耳。
那个男人放下报纸,用手抓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了起来,他眯缝着眼神,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突然母亲跑了过来一把打掉了他的手,她站在我的身前,此刻她略显肥胖的身躯是我唯一的避风港,我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嘲笑她的身材。
两个人又开始了我听过无数遍的争吵,我的哥哥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他用剪刀在身上乱扎,幸亏是塑料剪刀而且是圆头,不然他的身上很可能出现很多血洞。
那个男人向我走来,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肠道整个在颤抖,我的母亲将他拦住,她大声的喊叫:“不要碰她!她还是个孩子!”
那个男人说:“你15岁的时候已经是我的媳妇了,我看她也没什么区别。”
母亲抓起桌子上的叉子横在胸前说:“如果你今天想做什么就从我身上踩过去!我不会让我的女儿经历我经历过的地狱!”
那个男人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他一步又一步的朝母亲移动,他手无寸铁,而母亲只要用力挥舞双手就能将他划伤,但是她没有。她的双手被轻易的抓住,很快整个人都被压在桌子上,我趁机逃回自己的屋子,一把将从小陪伴我的黑色玩具熊抱在胸口,眼泪仿佛也如释重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我听到门外撕碎衣服的声音,母亲绝望的哀嚎仿佛一只母牛,那个男人将桌子弄得不停响动,而我的哥哥看到了什么景象呢?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精力去在意别人了。
趁着天还没有亮我早早溜出了家门,我来到街道上,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破碎的食品包装袋和乌黑的水,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只好向旁边的街区走去。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梦,我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男孩的家门口,我经常在街区看到他,他每天都从我们活动的地方经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向他倾诉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然而我一回头就看到了他,他穿着可笑的橘黄色马甲,头上戴着一样颜色的鸭舌帽,我微笑的朝他打招呼。
没想到他竟然脸红了,我心里开心极了。
“嗨”
他怯生生的向我打招呼,我能看到他脸上的小小雀斑。
我也向他打招呼:“嗨。”
气氛突然尴尬,他的手在衣摆下不停的搓揉着,我俩都没有打破沉默。
他突然开口说到:“我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是去送牛奶的,今天刚好送完回来,然后就看到了你。”
我说:“哦,这很有趣。”
他低下了头,看起来更加窘迫了,我支起一条腿在地上轻轻的画着圆圈。
他又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我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
我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喝着他端来的热牛奶,心里感到一阵踏实,他问我要不要吃早饭,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不一会,一份培根煎蛋就端到了餐桌上,我尝了一下,味道和街边的快餐店差不多。
我问道:“你这里有黑椒酱吗?就是快餐店的那种。”
他摸了摸头说:“家里没有那个,母亲生病了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
我点点头继续往嘴里塞着食物,我把食物塞得满满的,心里莫名的有一种气愤。
他突然高兴起来说:“你觉得我做的像不像街边的快餐店,哈,我曾经在里面打过工。但是后来因为和上学的时间冲突了就没有再去了。”
“你还要上学?那你现在是不是要迟到了。”
他看了看表说:“哦,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慢慢吃。”
我将最后一点食物巴拉干净,心中的升起无法表达的满足感,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我以前没有好好打量过他,虽然他的眼睛有点小,而且左右大小也不太一样,但是也还算端正,我尤其羡慕他眼神中的清澈。
我说:“我们去上学吧。”
他顿了一下说,好的,然后拿起书包走了出去。
路上他不时斜过眼睛看我,我问他:“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他嗫嚅着说:“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哈哈哈,真是个呆子。
我告诉他我叫苏珊,他说他叫格雷Gary,我说你是Gay吗?他涨红了脸大声的证明说自己不是,我开心的笑了。
我问他多大,他说他15岁,我一想虽然比我大两岁,但是看起来像个傻子。
很快学校就到了,看着马路对面的校园,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看路直接走上了马路。
呼啸的车辆从我眼前驶过,他在身后一把拉住了我。
“你在想什么?过马路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看着他气鼓鼓的脸庞,我突然很想捉弄他。于是我挽起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向马路对面。
第一次接触这样温热的肉体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假装看车,不知道他的表情。
在学校门口我放开他的手臂,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又红了。
“我们不进去吗?你在那个班上课?”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当然我也没想过回答。我头也不回的向反方向奔去,我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哭出来。
回到熟悉的街区,我看到了苏拉提,她正和她的大哥接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这个情景让我感到恶心。
“苏拉提,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苏拉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边的人说:“吉米今天说自己被人惹恼了,但是他没说是谁,我们正准备去找。“
“吉米谁又惹到你了?“
吉米放开苏拉提,他语气轻松的说到:“我想起前天早上喝牛奶然后拉肚子了,这事我一直记着,今天我要找他们算账。“
我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准备投诉那家公司吗?“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呢,反正这件事没完。“
一行人稀稀拉拉的往前走着,我拉住苏拉提问:“你家里定了牛奶吗?“
她说:“当然定了,咋们社区还有没定的吗?“
“真不巧,我们家就没定。“
“噢,你可真是个怪胎。“
我非常生气,拉住她的头发问:“你什么意思!“
吉米过来分开我们俩,人群开始嘲笑我,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和垃圾丢在我身上,我仓皇逃跑,边跑边用我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
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到家里,我从窗户翻进自己的屋子,听了听客厅的动静,感觉家里似乎没有人,我抱着我的小熊走了出去,一步一步的走向冰箱,准备拿点东西吃。
打开冰箱门我看到了我此生最大的梦魇。
三只人的手指躺在冰箱的最上层,血液一滴一滴的滴在冰箱里,我当即呕吐了出来,厨房的水池里吐满了酸液。
是谁做的,这个手指又是谁的,我的心怦怦的跳着,难道家里来了贼?或者说强盗?
我强迫自己镇定,我向家里其他的房间走去,首先是母亲的房间,一开门,里面没有人,又去我哥哥的房间,一开门,还是没人。
我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在找谁呢?“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哥哥的声音,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我回头,果然是他,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剪刀,他的胳膊上有长长的伤痕,他看着我,然后一点一点的将胳膊上的血迹舔干净。
我问他:“哥哥,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说:“是魔鬼让我这样做的。“
我看了一样他的双手,上面指头还是完整的,那么那些手指又是谁的?
我一下子哭了起来,他走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他对我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么手指是谁的。”
“当然是那个人的,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 我的心里只有恐惧,并没有一丝安心。
他朝我走过来,我看着他手上的伤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猛然想起来他的习惯,难道是他自己弄得?
我的哥哥是一个自残的人,我的母亲是一个软弱逆来顺受的人,我的父亲是一个魔鬼。
难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吗?
又或者说在这其中的我也是一样的糟糕?
我实在无法信任我的哥哥,我怎么能信任一个伤害自己的人,来不及问我母亲的行踪,趁他不注意我直接从旁边溜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大笑,这笑声凄惨无比,仿佛地狱传出的声响。
为什么,或许原本事情不是这样的。
在战争之前我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是他从未做过伤害母亲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也许那时候我的哥哥还在上学,我的家庭也不像现在这样。
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在街道上奔跑的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脑海中充斥着无数或暴力或绝望的思想,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我只好往熟悉的街区走,现在我的面部表情一定非常丑,因为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脸上流淌。
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玩我的黑色玩具熊,那时候玩具熊还不是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依靠,他是我的玩具。
那时候我在房间里一个人玩着黑色玩具熊,妈妈说有事情要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非常喜欢黑色玩具熊,因为黑色玩具熊从来不说话,而且无论自己对黑色玩具熊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应。
“嘿,你说今天爸爸又去哪里了呢?今天有没有人来我们家找妈妈了呢?”
我抓住黑色玩具熊的后颈轻轻摇晃,黑色玩具熊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但是我很快就厌倦了,因为只要手一停下,黑色玩具熊的眼睛就不动了,这样简单的机关却被大人们认为是小姑娘无法理解的神奇。
我狠狠的拧着玩具熊的头,黑色玩具熊并没有任何反应,这一连串恶毒仿佛刚出现就消失了,消失在纺织物和塑料组成的小小身躯里。
我抱起黑色玩具熊,身体不停的摇晃着。
很快夜幕降临,不知不觉我回到了帮派的地盘,我看见吉米他们在远处追逐打闹,我不敢靠近他们,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在这个地方看到了放学回家的格雷!
我现在不想看见他,但是显然他发现了我并且向我走过来。
他的表情依然是那么的羞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不详的预感。
“嘿!”
这声并不是我俩发出来的,而是吉米的声音。
“你是送牛奶的那个小子吗,我前天喝了你的牛奶拉肚子了,我正想找你呢。”
苏拉提在一旁帮腔道:“就是这个人,我怀疑他在牛奶里动了什么手脚。”
一堆人在一旁起哄,我看到格雷的脸上一阵惨白,他赶忙辩解,但是没人会听他说了什么。
我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只想逃跑。
逃跑去哪里呢?我应该逃跑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也许在哪里我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用面对我噩梦一般的家庭,也许我也能获得和这世界上其他女孩一样平静美好的生活。
但是我奢望的生活,很多时候没有给我机会选择。
我的哥哥有自残行为,我的母亲没有主见,我的父亲有严重的战争创伤。
或许一个家庭最正常的就是我的黑色玩具熊。
我拉着格雷跑到大路上,来往的车流隔断了马路两边。
我奋不顾身的向前冲去,两边的车不停的向我打着喇叭,但是我却被格雷拉住了,他犹豫不决的站在原地,突然一辆车冲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向前走去,虽然惊险但是好歹避开了车辆。
格雷被留在了道路的那一边,他的身后是吉米和苏拉提他们,我眼睁睁的看着吉米被他们勾肩搭背的带着往回走,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的心很痛,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
车流终于停了下来,我的面前是一辆救护车,车窗里赫然是我母亲的脸,她看起来十分疲惫,满脸泪痕。
她看见了我,先是惊讶,随后她贴在车窗上绝望的哀嚎着。
我知道那个男人也在车上,我不知道我的哥哥此刻在哪里。
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我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