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每逢春节,总是会看到很多人所写的返乡笔记,感慨故乡已经沦陷,我读后总会想到刘禹锡的这两句诗。
时至今日,交通越来越便捷,地理上的故乡大多都已经可以朝发夕至,可心理上的故乡,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抵达,但故乡烙在身上的印记,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刻骨铭心。
我所怀念的故乡,是记忆中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我至今依然不能忘怀9岁那年的暑假,台风连续刮了好几天,瓢泼大雨下个不停。母亲中午做了海瓜子手擀面条,特别鲜美,我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饭后又啃了两块西瓜,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刷刷的落雨声,如春蚕咀嚼桑叶一般,想着不用上学也没有作业,真是惬意极了。
母亲抬头看了看窗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下雨天睡午觉是最舒服的了,空气凉爽,不用开电风扇,盖一个薄毯子,咱娘俩就一觉睡到天黑黑。”
那时候我家还住在平房,父亲母亲结婚时找木匠做的实木硬床就放在卧室南面的窗户边,我挨着母亲躺在被窝里,合上眼帘,听着窗外的雨不疾不徐地沿着屋檐落下,枕着雨声入眠,那一觉睡得特别沉,梦中仿佛还听见雨一直下着。
长大后喜欢听各种雨声,残荷听雨、雨打芭蕉,甚至是下雨时走在街上,看着雨一滴滴落在伞上,一个个雨珠沿着伞骨滑落,摔在地上,水涡里被溅起一圈圈水晕,这时总会让我有一种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奇妙。
一觉睡醒,已是傍晚。
雨停了,晚霞映红了天空,无数的蜻蜓从霞光的深处飞到院子里,五颜六色,有洋红色的,有霜白色的,有碧翠色的,还有蓝灰色的。我伸开手,一只蜻蜓飞到我的手心上,两只眼睛鼓鼓的,眼珠圆溜溜的、亮晶晶的,像是两块熠熠发光的宝石,六只带刺的小脚不停地抖动着,它的翅膀薄薄的,几近透明,不停地扇着,我想摸摸它,却也不敢使劲,怕给扯坏了,弄疼了它。
我怀念的故乡,还有海边的烟花和月亮。
中学时,有一个好朋友过生日,我们几个小伙伴翘了晚自习,偷偷摸摸溜出学校,用凑来的钱,买了蛋糕、烟花,还有啤酒、西瓜等零食,打了一个“摩的”,我们俗称“小蹦蹦”,一路上高唱着张学友的《想和你一起吹吹风》到了海边,用现在流行的网络语言说就是“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挽起裤腿,扔掉球鞋,踩着沙滩,冲向大海。闺蜜玩得欢快,一边踏浪一边问,“你说什么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盛开,而且每小时每分钟每秒钟都在盛开呢?”
“浪花啊!”我们齐声答道。
是呀!浪花也是花呀!
看着一朵朵浪花在脚踝处盛开,真像是一朵朵洁白的玉兰花呢!
闺蜜递过来的一瓶啤酒,我抿了一口,那是我第一次喝啤酒,麦芽的味道在舌尖穿梭,我咂咂舌头,苦涩得很,真难喝!浪花卷过来的时候,我使劲跳了起来,把瓶子扔进了海里,大声喊道:“就让它当个漂流瓶吧,谁喜欢喝给谁喝!”
从海里走出来时,牛仔裤和上衣全湿了,不管他,四仰八叉地躺下沙滩上,听着海水拍打着海岸潮起潮落的声音,任凭海风吹乱了头发,看着海天交接处,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冉冉升起,可真圆呀!
想起鲁迅先生在《故乡》中所描写的少年闰土: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我忽然觉得我们几个人也有些像闰土,也在海边,也带了西瓜,也是少年郎,可我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想法分享给小伙伴,一个大浪就打了过来,海水全浇到我们身上,蛋糕也差一点被卷进海里,一片狼藉,吃是吃不成了,便用手抓了一把奶油,追着跑着抹到对方的脸上,打闹累了,继续躺在沙滩上看月轮皎皎,听海浪滔滔。
还好礼花弹放在海堤上,没有被打湿。
看着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落下,就像多情的流星雨淅淅沥沥,又似降落伞从空中降落,也如萤火虫般在夜空中翩翩起舞。
那一刻,偌大的海滩就只有我们几个人,整个世界也只有我们几个人,我们自在欢笑,自由奔跑,无拘无束,我们是这个世界最自由的风,我们是这片海滩的王。
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呀!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大年初一那天傍晚,我带8岁的小外甥女去看海,她迎着风在沙滩上奔跑欢笑,她和我小时候一样喜欢玩沙子,喜欢让父亲抱起转圈,她咯咯大笑,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我看着她,像是看到了自己。
我看着她,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那金色的月光依然普洒着大地和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