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大山里的桐花」
人生三十年,身边远远近近诸多生死,因着最初的根落在大山里,所谓从未去过公墓。嫁与老公四年,婆家人每年在城市里几次扫墓,因工作在外地,也并未特意回去。今年婆婆母亲父亲十周年,适逢十一长假,竟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
阴雨绵绵,冷如冬日的风吹透我仍着夏日的衫。入园的门并不大,进去走了很久,一排排的房子,竟也有高低,材质,大小,裸露或有小小房顶等诸多区别。进去深处,前后左右都是一层层的碑,个个相似,又如此不同。地面湿滑,竟有青苔,仿佛在电影中,电视中看过的公墓地面。原来真有痕迹。
走了一阵,来到一处有房顶的墓。婆婆与他哥姐相处融洽,在这坟便也看得出来,已属中上等。令我惊艳的是外公的名字,王运太,读来很有味道。想来在往上的家族里,定有个懂文化的人。于是在众人摆贡品,烧香之时,我在附近游走,且并未走远。发现好几个“文化”名,大部分男人名字都比女人起的好,甚者有一位女人以李戴氏结束自己一生,其余为春花,秀荣等等。只有一位,名朱镜远,我想象她年轻定是位大家闺秀罢。
开始烧纸钱,有浓烟起,有人念叨一些来看望,想念之类的话语。雨还在,雨里升起烟云。灰烬飞舞,间或沉去地面,落到衣上,遁入空中,且有烟味弥漫在无处不在。
其实我早已想起更多,第一场葬礼是小学六年级,久远的记忆,是我的爷爷。大山里的小院落,有枣树,石榴树,苹果树,香椿树,还有烧火的大灶台。我并不记得为逝者烧起的那些香火,却能看到灶下烧饭的火苗,外窜的烟云,以及弥漫在烟里的大锅饭香。爷爷有些严肃,但慈爱的笑。
然而我已不想想起更多,我在写字的时候,也想跳过她。我翻到曾经空间里的字,让它们替代我的回忆。
图二「那篇文字」
夜半的旧村,安静的听见每一阵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冷冷的刮起门帘透着黑暗,我凝望灯光。有一阵子,好像有人在院子私语,不停走路,脚步就要踏进来。
清早走在路上,一步一步,我丈量回忆。
路边太多的植物,随着它们各自的姿态,安静的存在。满眼的牵牛花,小野菊,这是亮眼的色彩。有时它们攀在小灌木上,有时依附于松树,或者该是柏。
她回到她十几年前亲自盖的两层新楼的院子。那时,她怀着最小的女儿,挑水,做饭,洗衣,种庄稼,为自己的新家一点一点添砖加瓦。房子盖好了,却去了他乡。
这是我从来就会梦到的地方。每一道路,每一堵墙。恩,这条路和墙的距离没有梦里的宽。恩,果然这个池塘是梦里的模样。
李氏小村落,如今只剩两三户人家,一辈子习惯一片土地的老人,等着在故土寿正终寝。
全是锁闭的门,有的旧一点,有的新一些。只是无人烟。走深一些,路都难以辨认,植物重新蔓延。
旧居的门有锁,坏了。我看,再看,却没有勇气推门。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她在这里度过婚姻里最幸福的几年,三个子女相继出生。劳累,快乐,寂寞,安心,委屈,思念。还有多少情绪,散在了往事中。
路边有一大片红的耀眼的植物,近看是它枯萎时的色彩。由绿入红,寂寞妖娆。山上有一颗红彤彤的树独立于山头,看不清是什么,却是极美的画面。
那时候的我还太小。那个暖阳阳的下午,她在家门口纳鞋垫,女儿在周围玩耍。她在阳光里,掏出钱让女儿去岸下唯一的小商店买瓜子吃。
老院子里有枣树,石榴树,香椿树。地里有山楂树,柿树,花椒树,苹果树,梨树。路边有松柏,有酸枣树,杏树。十年,二十年光阴没有磨灭它们。比人长久的是这些沉默的植物。有人在时,有人用,没人了,它们兀自开花结果掉落渐渐老去。
一直都觉得,深山里的村子才是村子。哪怕这些年去过一些农村,却总是缺那一缕神。一个山头一座村,屋后即是山,深井,坡道,漫山的绿……
早晨走到高处的路,被阳光包围。而低处的村子仍旧弥漫在雾蒙蒙之中。
她是我的母亲。
老公喊我过去,我们一起给外公外婆鞠躬。大家收拾东西,缓慢的走在一棵棵松树,以及一种我不认识长着小果子的树中间的,长满青苔的路。风中还有雨,还有故乡。走到哪,我都知道。
图三「大山里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