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去冰七分甜
1.
萧叶也不知道这家酒馆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但人已经是第四次在这儿喝到迷糊了。
老板是个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诗和远方苍山洱海民谣梦想的青年，他有圆圆的肚皮和笑眯眯的眼——跟文学作品里描述的忧郁酒馆老板一点儿也不一样。
萧叶一度以为他是隔壁烧烤店来串门的，后来发现这家店里的烤串比隔壁的好吃太多了。
问原因，老板的回答倒是文学作品式的：因为我加了爱。
呸，还是个言情剧。
2.
未满十八岁的男孩子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在他这里喝成烂泥了。
韩雾不以为意。
他十八岁的时候醉在街头，可没有这么舒服的酒馆给他睡。
韩雾拱起大手捏住男孩的下巴，熟练地给他灌了两口矿泉水。
没带手机，也没付钱，甚至连课本上也没正正经经写个名字——只潦草地画了几片歪歪扭扭的叶子。
要不是这小子经常往这跑混了个脸熟，韩雾这会儿都想报警了。
哎，高三课本啊。
韩雾捧着物理书翻了两页，又讪讪地塞回黑色书包里。
还是看不懂。
有些知识是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就能学会的，而有些知识则永远不能。
3.
韩雾是在长达数十年的撸串过程中学会烤串和调酒的。
萧叶问他烤串好吃的秘诀，其实也没啥，就是他自己嘴挑，别人做得不顺他意，就自己撸了袖子上手做了。
刚开始也不行，还不如别人做的好吃。但也不知道打哪来的信念，慢慢摸索，总好像什么事儿都能做好似的。
不论是烧烤，调酒，还是过日子。
慢慢来，就好像总能变好似的。
4.
萧叶醒了，被韩雾摇醒的，说是怕他误了早自习。
“我不想去。”
“逃课不好。”韩雾咬了一口烤面包片儿。
对醉酒过后的人来说，最需要的是水，萧叶趴在酒柜边上摸了半瓶打开过的矿泉水，隔空往嘴里倒。
年轻的男孩子喝水声咕嘟咕嘟的，尽数吞进肚子之后发出满足的叹声。
“我有个问题。”萧叶抹抹嘴。
韩雾还在啃烤面包片儿。
“我昨天喝了多少？”
“我哪知道。”
“那你平时怎么给人算账？”
“数酒瓶子呗。”
萧叶抓了抓脖子。
眼前分明已经不是昨夜那个灯光昏暗，气氛昏沉的小酒馆，七横八竖的空酒瓶已经被清理干净，乐队撤离，阳光甚至穿透玻璃窗撒了进来。
白天的迷雾，萧叶第一次见。
5.
墙上的相框净是些看不懂的画，店面装修不过小半年，墙角已经有泛潮的迹象，这一切都曾经隐在黑夜遮掩下。
萧叶从书包里掏出文具袋，拨了半天才翻找出两百块钱。
准确地说是两百一十三块五毛。
韩雾看了他一眼，手上开酒的动作没停。
“昨天考试，出门没带多少钱在身上，不够我再回家拿。”萧叶把钱往前推了推。
酒已经续到第二杯。
“你都白天喝酒啊？”
韩雾回身拿了只空杯子出来，冲他摇了两下：“尝尝？”
萧叶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小小年纪，怎么就爱喝酒呢。”韩雾低声念叨，也不知道到底在说谁。
6.
萧叶不是酒鬼，他爹也不是，他爹根本不可能是酒鬼，因为酒精过敏。
可能出于某种逆反心理，爸爸那种光辉伟大的人物形象都不能触碰的弱点，萧叶觉得他必须挑战一下。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好喝吗？”韩雾问他。
萧叶吧唧两下，没品出来。
“你去上课吧，放学过来再给你尝两口。”
“那我想吃烤翅行吗？”
“不行吧，碰上啥吃啥。”
萧叶觉得老板说话语气特像他爸，或者他大伯，总之是个不肯溺爱小孩的中年男子角色。
7.
中午放学过来的时候，老板已经一个人喝多了。
萧叶站在原地愣了会儿，拧开一瓶矿泉水，捏着老板嘴巴给他灌了点儿。
这啥人啊，大中午的就在自己店里喝醉了？
萧叶饿得不行，发现冰箱里有做好的肉夹馍和鸡腿，也不管冷热，拿出来就啃。
还真是碰上啥就吃啥了，萧叶觉得这肉夹馍真噎得慌。
8.
韩雾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给那小子留的字条压在了自己胳膊肘底下。
冰箱里的鸡腿没了，肉夹馍也没了。
本来给他留的是意面来着，韩雾按下微波炉的开关。
萧叶下了晚自习再过来的时候，一进门就又看见老板乐滋滋地在那里烤串。
“来了？”
“你酒醒了？”
韩雾正在往烤翅上撒调料粉。
“昨天考试成绩出来了。”
“回家跟你爸说去。”韩雾把刚离了火的烤串搁进盘子里递给他。
酒杯里添了冰块，除了冰一点儿，跟早上那酒的味道差不多，但很显然已经不是那一瓶了。
9.
萧叶今晚没喝醉，但仍然有人醉了。
老板从地上成箱的矿泉水里取出一瓶，捏着那人的下巴把水灌进去。
萧叶觉得这动作似曾相识。
小镇的夜显得无比漫长，从天黑到天亮，只有这个酒馆，仿佛是不明显区分昼夜黑白的。
有人在白天昏沉醉倒，有人在深夜依旧清醒如初，同一个人。
萧叶趴在吧台上看老板烤串儿。
作为小镇土生土长的少年，他从没想过这间酒馆的来历，名字，以及老板的出身和过去，像有个老师说过的“存在即合理”，既然它出现，就必定有它出现的理由。
10.
萧叶本以为这个小镇是不需要酒馆的。
入夜后，街道上几乎不会再有什么人，晚自习下课后也只有高三的学生孤独地打着自行车上的铜铃。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间酒馆。
代替了游戏厅，代替了篮球场，以一种可有可无又不可缺少的姿态在某处矗立起来。
酒馆每天都开到凌晨。
这意味着这个小镇每天都有需要用酒麻痹自己到凌晨的人。
萧叶本不觉得这个平凡小镇上有着这么多不平凡的人。
包括这个老板。
11.
几天之后萧叶发现，老板晚上根本不喝酒。
但白天常常是醉的。
萧叶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文学作品式。
“我喝多了谁收你们钱啊？”
但其实萧叶心里清楚，如果晚上老板喝多了，就没人照料这些夜里喝醉的人了。
可白天老板常常是一个人醉的。
一个人醉，一个人醒，一个人拨开浓郁云雾迎接黎明，又一个人支起烧烤架子抬头看朗月明星。
老板总是醒着的，在常来的酒客眼里。
12.
萧叶开始频繁地来蹭午饭。
韩雾也很少在下午被活活渴醒。
13.
“你这酒馆为啥取名叫迷雾啊？”
“你管呢。”
“我问问也不行。”
“我喝多了。”韩雾往杯里续了酒。
清醒着的萧叶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总觉得，老板无论何时都是醒着的，在无数个醉倒在迷雾的时刻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