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来到约定地点,玲已经在路旁树荫下等我了。她比以前瘦了,脸色透着疲惫,一手捧着一束白玫瑰,一手拎着装有纸钱香火的纸袋。
我停好车,和她一起步行走上一条小路,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座不大的青坟前。坟上长了一些野草,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稀稀疏疏地随风摇曳,一副不知人间愁苦的样子。
长眠于此的是我的老同学欢欢,她当年那么漂亮活波,聪明伶俐,如今却已成故人。我们将白玫瑰安放在她的坟头,然后小心地点燃了香火纸钱。在闪烁跳跃的火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玲约我去乡下办案,我作为她的临时助手应邀前行。我们驾车行了许久,才来到一座农家小院门前。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今天就是调解她的儿子和儿媳妇离婚事宜的。
老太太带我们见到了她的儿子。母子俩站在一起,除了形似神似外,母亲更显苍老,还有一丝孤苦和凌俐,儿子则精明的表情中暗藏一丝得意。看得出,玲的此行是应男方请求,并且一定收取了可观的费用。
调解前期阶段是双方约谈。我执笔记录,老太太和儿子依次回答玲提出的问题。儿子的话很少,主要是老太太控诉儿媳妇的各种不好,说到动情处她声泪俱下:“我长年守寡把儿子拉扯大,难道就是为了供她使唤吗?”儿子安慰着母亲,递来毛巾给她擦眼泪,还不停地哄劝。
实际上我是真有点听不下去了:“您儿子和媳妇过日子,关您老人家什么事?”话刚一出口,立即被玲使了眼色让我闭嘴。幸好老人和儿子正情绪激动不能自已,没听到我的话。考虑到职业道德,我就再也没有做声。
到了和儿媳妇谈话的时候,老太太指点我们来到院落深处的一间偏房。房子低矮破旧年久失修,只是门口挂了布门帘,暗示着里面有人居住。
我和玲进了门,看到室内光线晦暗,一个瘦弱的女人正蜷缩在小木床上打盹。见有人来,她急忙披衣下床,难为情地笑着说:“真不好意思,昨夜呕气没有睡好,刚才有点困了。”
我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这不是老同学欢欢嘛!“欢欢——”听我叫她的名字,她愣住了,但还是瞬间认出了我。我们四目对视,我不禁感慨:“你怎么这样瘦?小时候你是那样聪明漂亮健康活波,现在却像大病了好几场,脱了几层皮一样!”她听了低头苦笑默不作答。
玲一听我们是老同学,立即把我叫到一边小声说:“真没想到你们认识,那你得回避一下,她的谈话就由我一个人进行吧。”我一想也对,身边又没有多余的人手,就说了声:“那你们聊,我在外边等着。”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因为自己是临时助手,主要是玲在办理这桩案子,所以我也没有对案子做更多的了解和建议。到玲说办好了之后,我们就告别离开了他们。可谁知就在当天晚上,我们就接到了欢欢跳河自尽的死讯!
原来,欢欢从小不是亲生的,她离婚后娘家人不要她回来。她已经在玲“高超的办案技巧”和“出众的口才”的影响下,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她计划听从玲的建议,相信玲能帮她找到工作找到爱情。可是离开婆家时,她遭到了(前)婆婆和(前)丈夫的恶意辱骂,身无分文地被赶出家门。她听到刚刚放学回来的儿子,在家里哭喊着要妈妈,却被他们紧紧地关在门外,任凭她哭喊拍打都不开门,她顿时彻底崩溃了……
我不知道,欢欢的冲动签字,是否与偶遇我这个老同学有关,是否是基于对老同学的信任,而产生了几许托付的念头。倘真是如此,我将如何才能消除对于她的终生愧疚!
因了此事的发生,玲被吊销了律师执照,我也被通报批评。后来我与玲再也没有联系。今天她突然约我来祭奠欢欢,即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看到灰烬即将熄灭,我们站起了身。这座青坟旁边是一大片墓地,别的坟丘都那样宽大平整,更凸显欢欢的青坟那样瘦小。唉,年轻人,没有后人年年上坟添土,怎能不瘦小!我和玲分别捧了一把泥土,撒在坟丘上。
“你也不问问我这两年过的怎样了,”玲委屈地说,却迎来我冷漠厌恶愤恨的目光。“我现在四处打工居无定所,我也很难过,而且我当年的确有难言之隐啊!我当时急于挣钱挣大钱,好让婆家人能看的起我。你不知道在我婆家人眼里,我的妯娌混的比我好,我在家里是没有位置没有话语权的……”
“那你就用别人的幸福别人的生命开玩笑吗?”我愤怒地质问她,眼里冒着火。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丈夫也不理解我,还凡事都帮着婆家人说话,我只是想多挣点钱让丈夫关注我爱着我帮着我,可是——我们最终还是离婚了……”说到这里,玲放声大哭,抱着头深深地蹲了下去。
一阵野风猛地吹过来,我一闭眼,泪水潸然而下,我哽咽着几乎也要痛哭失声。这时铃声响起,是老公打来了电话,我关停了它,默默地给他发了一则信息:老公,我需要你的爱,真的,不是我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