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我们是怎么到达的岘港。从会安拼车过来,到达岘港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和中国有一小时时差的岘港,又让我恍惚间好像已经沉入了黑色长夜。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一座怎样在一条长街上蓬勃起来的城市。
我们在会安早早地先吃了晚饭。到达岘港后,我们拎着行李,辗转了好久才找到民宿,可能是体能消耗太大了,找到住宿后同道的印尼大叔们摸了摸肚子,满脸堆着笑容,说:是时候吃晚饭啦。
夜晚的岘港,最不缺路边在路边守着客人的小摊贩:卖法棍的中年妇女,捞着越南粉和牛肉丸的中年大叔,手里做着干拌粉的年轻姑娘;除了摊贩,还有在树荫下喝茶饮水嗑瓜子的年轻男人,他们坐在低矮而迷你的塑料小板凳上,出神地望向街的另一方;当然还有灯火通明的餐馆,餐馆内部打出的灯光,撒进摊贩手推车的阴影里,包裹着围坐在一张餐桌前的客人和他们争先夹起牛肉片的越式火锅。
夜晚的岘港让人胃口大开。
然而我们只是简单地吃起了法棍,我大口咬着外皮酥脆的法棍,再吸一大口的酸奶,这样清新的组合实在是很适合燥热的岘港。
即使是在十月份,岘港也是一个让你连续着走一段路便会吭哧着渗出汗来的地方,因此我们就在民宿的周边就近找了一家小摊贩,每人搬来一张小椅子,学着那些越南年轻男人,围坐在小摊周边。岘港沉默不语,在我们被法棍滞留在那一小片区域的夜晚,它仍旧在那条喧哗的街道上兀自生长起来。
那一条街最迷人的风姿,显现在夜晚。它从龙桥的桥头一边开始向左延伸,横穿过两条笔直的马路,被一个拱形的装饰掐住了街道的上端,心满意足地和每一家在它体内生长起来的商店和餐馆打了个招呼,便再没有人可以看到它的去向。
街道始端上坐着的是一家婚纱店,和我们熟悉的每一家婚纱店一样,它的橱窗里左右两边摆满了婚摆坠地的白色婚纱裙,望向店里,一排精巧的婚纱挂在展示架上:或许每一个穿婚纱的新娘都有着相差无几的愿望,在越南也是这样。
再继续往街道里走,开着在中国被“喜茶”抢足了风头的“皇茶”,而在岘港,皇茶店里坐满了人,不仅仅是店里,连门店外也塞满了人,门店外三排摆放整齐的小塑料凳被抢占一空,岘港市民手里握着奶茶,偶尔摇动着原本脆弱的塑料凳,好像这样喝茶才更加有趣味。
和皇茶毗邻的是一家在越南本土发展起来的奶茶店TocoToco,显眼地招牌在街道上明晃晃地闪着,想要吸引更多过往的人群。“一杯皇茶是不够的”,它向人们嘀咕着,而这条街道也很慷慨地赋予了TocoToco诱惑的权力。
仿佛走在街上的人都应该成为食欲的奴役。
从此我常常开始怀疑起了食欲的真实性。
啊对了,这条街道中间还曾被一个十字路口给砍断。
十字路口的街角上开着一家酒吧,酒吧喧闹的声响往街道上复制粘贴,荡漾开去。酒吧门外摆出的许多高脚椅比奶茶店外的塑料椅可要结实,上面坐着的顾客大多是前来岘港度假的欧美游客。
在高脚椅上兴风作浪的游客毕竟是过路人,他们需要的是坚固无瑕的座驾,而不是岘港本地人所需要的那样,他们需要什么呢?
他们只需要一只小小的塑料凳,坐坏了买新的,在这个他们将永久存活下去的街道上,反复地磨损时光,再购买新的时光,世世代代无穷尽。
生活在自己帝国内的子民永远都不需要担心日常用品的损毁,因为总可以买新的,他们只想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一张小塑料椅,一杯无限续杯的茶,一盘又一盘瓜子,什么都是任性消费,这是岘港人的自傲。
在酒吧边上,略显得安静的是一间餐馆,里头挤满了在夏日街头吃火锅的岘港人。越式火锅里冒出来的烟萦绕在人头攒动的街头,而有说有笑的食客并不在意,他们的轻谈被盛放在大碗里的香菜叶给包裹住了,并没能流露在外,因此我们走过,除了羡慕,再没有更多的情感。同样的一间餐馆里,还有烤肉的吱吱声和油脂香气。
食客们都很投入地在深夜里咀嚼着自然的馈赠,无论那馈赠是来自街道那头的海(海鲜),还是无限伸向未知地域的街道另一头(越南生产出了好多的牛肉和鸡肉)。
我没有精力再去回想美溪沙滩和剩下的那一部分岘港了。
因为仅仅是这一条街道,就已让我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去,回到岘港,回到那天,我们在街头啃法棍的时候,相望而笑的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