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我的大姨,我总是想:如果人有前世今生,那她的上辈子是不是做了无数的恶,今生才会遭这无数的罪。
从我记事起,我的大姨就是一个只会咿咿呀说几句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明白在表达什么意思的傻子。我外婆村里的人都叫她梦婆。是的,她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从小我们生活在一起,没有因为大姨的特殊而惧怕过,在我的心里,她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后来等我懂些事了,问外婆和妈妈为什么大姨会这样,我妈告诉我说是因为大姨刚出生没多久发了一场高烧,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及时就医,加之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医疗条件不好,直接被烧成傻子了,不能说话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妈当时泪眼婆娑的样子,无论多少年我想我都不会忘记吧。
我忘不了妈妈当时在柴火灶旁边添柴火,边跟我讲大姨的不幸的样子,更深深的记住了小时候大姨受的罪。大姨从出生开始就一路在遭罪,最开始是让高烧烧得又傻又哑,导致不能上学。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家又被大火烧伤全身,可以想象又痴又哑的大姨当时是多么的无助啊。老天爷呀也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心狠,或者大姨的命格就是够硬吧,这个鬼门关她又闯过去了。
为什么说老天爷心狠呢?因为大姨的难呀,就像是一道道坎,迈过一个又一个。我妈说她们的小时候没有皮带和松紧带一说,裤子都是一根绳子系着,俗称裤腰带。因为大姨不会说话,有一回她的裤腰带被系得特别特别紧也不知道表达,裤腰带紧得实在受不了,被外婆发现的时候,那根裤腰带已经完全长进了肉里了,我妈每次说起这事都是泪流不止。
这都是些小时候的灾难,等我记事的时候,大姨似乎也没再受多大的罪。等到我上初中、高中,去外婆家里就没那么勤快了,到了上大学去的次数就更少了。那时候的我觉得“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帮你开一扇窗”这句话说得特别在理。我觉得我大姨虽然人傻,还口不能言,但至少她每天都是快乐的过着帮我外婆挑水,生火的简单日子,没有受外界干扰,没有生活好坏的对比,感受不到升学压力、就业压力、和竞争压力。那时候的我认为大姨其实这样也挺好,简单生活,没有悲只有喜。
可是,现在的我觉得有那样一句话用来形容我大姨是多么的贴切:“最残忍的事不是让人生命戛然而止,超然解脱,而是要让人尝尽苦楚,不得解脱”。
大姨的苦难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从高烧到被火烧到被裤腰带吃肉,四十好几了被村里另一个小疯子用锄头打掉牙齿,帮侄女挑西瓜掉下独木桥……这些都是小难。
大姨第三次闯鬼门关大概也到五十几岁了吧。那时候外婆每天靠卖点农家菜补贴家用,老人家年纪大了,一担子菜都是我大姨帮忙挑着上农贸市场,每次都是大姨帮外婆把菜挑到市场就自己回家。一天中午,大概我大姨看到外婆快到中午了还没回来,所以一个人沿着马路去接外婆,没想到被同村一个无证驾驶的货车青年碾压到路边。这飞来横祸与无言痛楚对于一个哑巴来说是怎样一种噩梦!我外婆也做梦都想不到她这可怜的孩子到老了还要遭受这样的罪!
命运就是要让我大姨尝尽人间苦楚,就算是被货车碾压到,她却以一条腿截肢的代价闯过了关。当时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以为我大姨过不了那个晚上。
是幸也是不幸!
幸在于我大姨坚强的活了下来,外公外婆,我妈,我小姨,我们都非常欢喜这个万幸。而不幸,便是这个原来的傻子和哑巴现在还变成了瘸子,这个三残人士将会是两位舅舅的严重负担,是我外公外婆甜蜜的负担。
幸在于大姨是个傻子,她在这次车祸中感知到了痛楚,遭受了截肢,但对于截肢这个事却比常人少很多感知与忧虑。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医生要给她做截肢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护士给送来一套蓝白格子病号服,大姨还笑得一脸天真灿烂,以为这是送给她的新衣服。
而不幸在于成为了瘸子苦难也还在继续。
外婆的离世让我首次看到了她的悲痛,原来亲人的永远离去她是懂的。前几年外公也去世了,生老病死是常态,算不上苦难。可是一个人如果从傻和哑到瘸,再到聋和瞎这苦难算不算尝尽了呢?
大姨早些年因为白内障,眼睛看不清了,耳朵现在也听不见了,弟妹给她洗衣做饭却知道不要,只愿意弟弟和妹妹们来照料,难能可贵还愿意接受我这个外甥女。
所以老天爷到底是怜悯的。才先让大姨傻,人傻了,后面的苦与难,也就没有那么难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