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前除给了我生命外,还给了我许多礼物。但她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真是令我倍感温暖,终生难忘。
那是2007年的夏天,母亲患上小脑萎缩症已多年,经多方医治,药吃了不少,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以至于生活不能自理,最终出现了语言和肢体障碍,坐上了轮椅,住进了敬老院。
这年的冬季,中国大江南北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冰雪天气,到处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其过程之长、范围之大、灾害之重,实属历史罕见,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许多老弱病人被这恶劣的气候夺去了生命。
就在这样极端环境中的腊月初七日(2008年1月2日),母亲在敬老院度过了她的六十二岁生日,也是她人生旅途的最后一个生日。敬老院特意给母亲做了长寿面,并送给母亲一件礼物——一套白底黄横条棉质保暖内衣。
说起母亲过生日,我深感内疚,至今仍懊悔不已。母亲曾数十年如一日地为我过生日,我却很少为母亲庆贺生日。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母亲的五十岁寿辰。
说是五十岁,那时母亲其实只有四十八周岁。我们老家的“做寿”风俗是“做九不做十”,即按照虚岁计算,比如到了五十九岁,就可以做六十大寿了。
那年腊月,快到母亲的生日了,我和妻子国红及弟妹商量,为母亲庆贺五十大寿。国红为了给母亲祝寿,提前订制了一个大的生日蛋糕,并给母亲买了一套外衣作为生日礼物。
到了母亲生日的那天下午,我下班带上八岁的俊儿,提着蛋糕,拿着国红为母亲买的衣服来到父母家。母亲正在厨房掌勺烧菜,父亲则坐在灶前添柴烧火。母亲的厨艺很好,烧的菜色香味均在上乘,尤其是母亲烧的鱼,那美味真是一绝。现在想来,还令人直吞口水。
天刚擦黑,父母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频频举杯,向母亲祝贺生日。那时,母亲身体尚好,还能喝上二两烧酒。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母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父亲虽然身患重病,但瘦削的两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俊儿更是兴奋不已,跳上跑下的,拉着奶奶叫个不停。父母简陋的屋子,洋溢着幸福而温馨的氛围。
酒酣耳热之后,晚宴迎来了高潮。我们撤下杯盘,摆上生日蛋糕,点燃生日蜡烛,拍手齐唱生日赞歌。母亲默默地许了心愿,与俊儿共同吹烛,大家便分吃蛋糕。那奶油的清香,糕果的甜蜜,亲情的浓郁,实在是令人陶醉,让人兴奋,使人难忘。值得庆幸的是,二弟用相机为我们留下了那美妙而幸福的瞬间。
令人痛苦的是,就在为母亲“做寿”后,父亲的病情愈加严重了。过了一年多,父亲便去世了,令母亲悲痛不绝。不久,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先是做了子宫肌瘤切除手术,接着又患上了小脑萎缩这类不治之症。之后,母亲便生活在病痛中,过生日也就没有兴致了,以至于她的六十大寿也只是简单地意思了一下。
这次敬老院为母亲过生日,我们家人都没有参加。这是我的失职,也是我的不孝,更是我的悲哀。
就在母亲度过六十二岁生日后的次日,我来到敬老院看望母亲。母亲提出将敬老院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白底黄横条保暖内衣转送给我。母亲说她的个子大,敬老院给她买了大号的,并说今年天气冷,让我穿上御寒。我拿着这套内衣,感到很亲切,也很温暖,更为感动,但我将保暖内衣还给母亲,坚持让母亲留下自己穿。母亲不肯,我便提出送给弟妹穿。母亲有些生气,一定要我收下。我从母亲手中接过叠得整整齐齐的保暖内衣,望着母亲慈祥而又期待的目光,一股热流直冲心房,泪水夺眶而出。我哽咽着对母亲说了声“我收下”,便跑出母亲的房间,躲在走廊的转角处,用手使劲捂住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回到家里,我将母亲转送给我的保暖内衣,试着穿在身上,大小适度。它是那么的舒适,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缠绵。穿着它,我就像回到了婴儿时躺在母亲的怀抱中,感觉是那么的惬意,那么的温馨,那么的甜蜜!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半个月后的除夕早上,一声噩耗传来,我的母亲驾鹤西去与世长辞了。这套白底黄横条保暖内衣,也就成了母亲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了。我将母亲送的保暖内衣,按照母亲当时送给我的样式叠好,用包装袋包好,小心珍藏在自己的衣柜之中。每当思念母亲时,我便拿出来摸一摸、穿一穿、叠一叠,仿佛母亲就在我的身边。她在与我紧紧拥抱,和我深情交流,给我真诚祝福!
现在即将迎来母亲的七十二岁寿辰。想起母亲将其生日礼物转送给我一事,我便百感交集,夜不能寐。我知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念想,其意义非凡。它饱含着母亲对我的无私关爱,寄托着母亲对我的无限希望,倾注着母亲对我的无穷情义。对于母亲的深情,我无以报答,只能更加珍爱这套内衣,用它抚慰我这颗伤痛与思念的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发地牵挂着这套内衣。前不久的冬至日,我在母亲的坟前祭祀,又想起这套内衣,物在人逝,禁不住泪如泉涌,提笔写下诗句,以寄托对母亲的哀思。其诗如下:
款款棉衣赠大郎,浓浓情义化慈娘。
往常先母操针线,今日孤儿拜墓冈。
天遇雪灾传噩耗,年披白冠断肝肠。
昼思难有团圆月,夜梦真无会晤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