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兮
有一个地方,我们都曾经去过,没有选择。
平安、团圆、健康和幸福,是每一个人的愿景。或许是因为只拥有这些是不完整的,所以,每个人还会和危难、悲伤、分离、疾病相遇。
我不知道,精神世界的卓越是否能超越肉体的不幸。我总觉得对美好的感受力越是敏锐,对另一面的感受力就不会迟钝。
若不到医院,总会感觉病患离我们很远,但真到了医院,就会发现这些都离我们很近,近的猝不及防。
会有疾病降临到自己或家人身上,冰冷的手术台上开肠破肚已不是稀奇的事,生死的发生就在一瞬,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但对于至亲的人来说,犹如天陷。
看一部纪录片,是围绕着医院的几位主治医师在手术室里发生的故事,解读的是医生,宣扬的是医德,但触动我更多的是那一个个患者,他们到了这个地方,突然变得如此弱小。
有一位病人心脏部位长了肿瘤,必须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病人在手术室里接受病痛的审判,至亲的人在手术室外接受着内心的煎熬和审判。他们双手交叉,虔诚低头祈祷,那一刻,世上若有神衹经过,一定能听得到。可是,神明哪管得了人间之事呢?
所有的庇佑还是来自自己,可是,当科学和人力无法达到的地方,神祇就会等在那里。
到最后,哪怕家人怎样的心如凌迟,怎样的虔诚似铁,或许也不会因此有多一点希望。经历过这样一幕的人,都知道其中的滋味。
病人的哥哥站在手术室外,眼神充满了关切。只有为弟弟筹钱治病,给他一些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没有他法。
哥哥说看到过一篇文章,文章说,每个人的心脏都会分泌一种物质,这种物质会成为一个人的生命之门,但是,这扇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推开。
这个时候,哪怕这样一句话,似乎都成了希望,但又那样无力。
所有意外的来到都不会敲门。他的话让我想起那年哥哥突然的病倒。
最初的知道,让我大为意外。
我和哥哥从家中走出来,虽然我们都有了新的家,但从小到大,有些话哥哥更喜欢对我说,和父母,只能止于吃饭穿衣的交流,平时一起吃饭的聊天都会有沉默或误解,遇到意外,就更没法坐下来深入沟通了。
钱、孩子、住院的繁琐细节,宛如一锅粥一样搅着,已经没有人能静下来关注哥哥的内心世界了。待在一块,也只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压力和焦虑。
哥哥抬起头的瞬间,神情仍然清爽。前面柳树低垂,远处有蓝天,这或许能让他有一些安宁。只是对于哥哥来说,有一些爱太过沉重。哥哥突然笑着对说我,我想出去转转。
这是哥哥内心的想法,因为他的眼里有一种热望。他很少真正为自己活过,如今,他想出去看看,又有什么不可?可是,哥哥也知道这是妄谈,他只能想想,转念,他就开始说服我和自己,这样不可行。因为他一走,父母的世界就会塌了,还有妻儿,有太多的东西拴着他。
我了解哥哥的秉性,哪怕这时,还是做不到洒脱。
我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大,上中学的时候,我的衣服都是他带着我买。那时,哥哥的成绩不错,却选择学习了一门技术,之后早早去工作,为的也是减轻家里的负担,好让我安心上学;我考上大学的那个夏天,哥哥为我挑选了一款漂亮的行李箱,一路把我送我到上学的城市。到了学校,他跑里跑外,为我忙各种手续,甚至细心地帮我铺好床铺……
临走前,他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嘱咐我天冷加衣,注意身体。我默默地跟在哥哥后面,到了学校门口,想到我要独留这一座城市,没有哥哥的庇佑和陪伴,我便泪流满面……
之后,哥哥有了自己的家,我们的距离好像远了,又随时可以拉近。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件事的发生。
哥哥知道,我对他的选择,就只有一种声音。
或许,他对我说的话,只是想在我这里再一次寻找一些力量和支持。
哥哥没有对父母说,我想他是不想因此引起一场情绪的灾难。
最终,我只在父亲面前提了只言片语,就看到父亲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父亲和母亲半辈辛苦,一直为这个家操劳与奉献。父亲在家里拥有着绝对的权威,但每当心力不足,保护不了这个家的时候,半生的艰辛就会化成固执与保守。
他不曾对母亲表达过温柔,对我和哥哥的爱也只会深深隐秘。他很少懂得心灵的靠近与抚慰,也不知道沟通的艺术。
或许父亲在我说的话里看到的只是自私,于是,还没等我说完就制止了我。但是父母或许不知道哥哥最内心的想法,就是一次真正自由的飞翔。但是,自由这个词,在这个时候,在父亲面前,在这个家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我一直认为:他许多的罪都会赦免,因为他的爱多。但是,这一次,没有发生。
成家后,有幸有了更多的牵挂。我曾经对他说,如果我也有这样一天,不会选择在医院里闭上眼睛,而是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带着对至亲之人的思念和遗憾,到更广阔的世界里去看一看。
草木枯枯荣荣,流水肥肥瘦瘦。
人世之事,一场场、一幕幕,一次次结束,一次次又进入新的循环。无论如何,这一场人世,终究值得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