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春分一过,山里的人便都张罗着犁田洒谷、采茶播种,开始新一年的忙碌。老辈人说“季节不等人,春日胜黄金”,农活一忙,村子里都吆约着相互帮工。
每到这时节,外婆家总是最热闹的。平日不住一起的舅舅、姨妈们都回来分着把外婆家的农活做完,一大群孩子也得以在屋里窜、田里跑、竹林中耍闹个不停。外婆则围着不高的灶台,烧出一桌子的好菜,等着劳作了一天的儿女和疯癫了一天的孙辈儿。刚开春,地里的果蔬还只是刚刚播撒下去的一粒粒种子。就着那烟熏的腊肉,打出的糍粑,过冬的土豆,年前晾制的芋头、豇豆和那现磨的合渣,外婆就能烧出一大桌的盛宴,色香味俱全。三世同堂,长辈们酌上一杯包谷酒,边吃边唠唠嗑,说说一年的年成,还有东家长李家短,一天的酸劳也就烟消云散。那会儿,他们都习惯把那称作老屋。上了年纪的门栏和瓦房,老家的屋子。
老屋不大,当年的膝下儿女早已长大立家搬了出去,常年是外婆和外公守着。那门槛上的低凹,屋檐下的石滴,旮旯处的烟熏,和一根根硕大的梁柱,无不在诉说着老屋的历史。儿时的童年、少时的青葱、离家后的回忆都在这老屋里,一如春谷下种、秋粮入仓之间那段青黄不接,对老屋、老人们的情感记忆也是浓淡不匀,恼人的很。
时常夜里沿着记忆的田间小径,估摸着寻达老屋。沿溪水往上走,大约一担烟的功夫便能来到一片竹林,翠翠幽幽地极是撩人。从竹林中分岔出的一条小路走过去,跟前就是儿时的老屋。
去田间里种包谷的人总能看到住老屋的老伴,太阳一出来就搬了把椅子靠着斑驳的墙望着竹林尽头的溪边,目光含浑。村里人收工路过竹林,老伴还是如先前那样坐着,似乎就未曾挪动。竹林尽头的溪边已是多了一座新坟的。有时还在竹林那边便能听到老屋里热闹不已,像是来了串门的。老伴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不断抚摸着腿上的一只灰猫,口里也叨唠个不停。一会儿骂那只猫好吃懒动,老是偷窗脚的那盆猪肉。一会儿又责怪老组长心眼小,昨晚生火时忘给他另生一堆,晚上就哆嗦个身子跑到床前喊冷,净吓唬老伴;一会儿抱着灰猫说还是那年清明插秧时在竹林里把你给捡来的,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你呀硬是一打雷就钻到被窝里,打也打不走。好大一阵子,就在那自言自语不断,说东说西,说古说今。那会儿,是外公刚走的时候。
老屋如今断壁残垣已是好久不住人。火坑填埋,旮旯的八仙桌落满了灰尘,木门挂着的锁已生锈,门前的青石板也长满了苔藓。四面墙倒了三面,留下的一面也极是残缺,靠墙横七竖八地站着一些柴火,墙根倾斜着堆满了日复一日落下来的细土,那墙面上也从里往外伸出一丛狗尾巴草,风一过,摇个不停。
狗尾巴草摇曳不停,梦也就醒了。竹林处的青石绵延成小径,一直流向的是记忆收藏的远方。岁月斑驳变成砖墙,圈住了星斗守望着那一座座大山。
老屋上了年纪,外公外婆已走了多年。而今,老屋的银杏叶也该金黄,柿子也是红透。但记忆里的青黄依旧是青是青,黄是黄,永远青黄不接。
(完)
文/佃恒
起稿2017年春·武汉,修订于2017年秋·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