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大郢惠帝暮年,东宫与燕王府夺嫡,燕王率府臣起兵,射杀太子于长林,奉惠帝为太上皇,自立为帝,年号永兴,诛其后人,仅有遗腹子一名流落民间,不知所终。
十六年后,有名为“刺槐”的组织在长安声名鹊起,走镖,寻人,仇杀,大小事情,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京中有说书人在茶馆闲话,说“刺槐”分作四堂,司传信运镖的疾风,司情报收集的繁花,司械斗仇杀的皑雪,以及凌驾于三堂之上,拥有绝对的统领权,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霁月。
今上稳坐皇位,分封子嗣,安内攘外。当朝嫡长子魏王通音律,好声色,三子齐王素有军功,又善结交党派,朝野内外“魏王非社稷主”流言渐起。
“刺槐”如同昙花一现,短短两年后,销声匿迹。上至皇家秘闻,下至江湖百事的情报楼,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四位堂主割袍断义,生死未明。
两年后刺槐的名字在江湖中再一次出现,疾风,繁花,皑雪统统换血,刺槐旧主只剩霁月。自攀月宴后,霁月以旧疾难愈为由逐渐让繁花主事,退守长安小院,只与长安文人骚客舞文弄墨,不再关心江湖之事。
疾风长袖善舞,繁花坐贾行商,皑雪万夫莫敌,两年前因祸事而式微的刺槐又逐渐闻名于江湖。
风花雪月-1
逐月(上)
“阿格,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打算离开了。”
徐子轩说这话的时候,张语格在给她沏蒋芸去年从韶关带回来的白毛茶,听到这话一晃神,眼看着那滚烫的热水就要溢出杯口,在一旁候着的侍女口中惊呼还卡在嗓子眼,杯子就被徐子轩拿在手中,再转眼看她,已经端坐在座位上,边笑着捧那一杯茶小口的啜饮。
侍女暗自咋舌,抬眼的功夫就将五步外的杯子端走,满杯的茶水竟一滴未洒,这等身法功夫却在刺槐里当个跑腿的老小,也着实有点委屈。
徐子轩丝毫不避讳周围耳目,又去撺掇张语格,“你想想看,到那时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张语格眯着眼笑,“我不走,我还要种花呢。”
她又面带揶揄的望向侍女,青衣的小姑娘会意,在手中册子上添上了几笔,吹干墨迹双手递到了张语格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先生。
张语格接过她手中的册子,往前翻了几页,又递给了那个青衣小姑娘,“你来念念,也瞧瞧我们的小堂主以前干过什么好事。”
徐子轩刚抬手准备认怂,小姑娘就高声读起来。
“永兴十八年,霁月堂主莫寒收养故人子弟,名徐子轩。轩少年顽劣……”
“等下,我说了多少次了,把那个少年顽劣给我改了!”
“……轩自任疾风堂堂主以来,司传信运镖,至永兴二十四年十月,走镖八十余次,无一失误,向莫堂主表明心迹百零六次,无一成功。”
“阿格…这种糗事你是怎么精确到次数的。”
“……于十一月朔日,煽动三堂主叛逃,被三堂主义正言辞拒绝……”
张语格乐呵呵的接过册子,称赞了那位青衣侍女两句,“写得不错,待会去账房领赏。”
“阿格,三堂主,我错了我错了。”徐子轩跺脚,“我不该怂恿你,这万一是我们多心,你这给我瞎添上几笔,年底回了长安,大堂主又该罚我了。”
“你以前不是对惹莫莫生气乐此不疲吗?”张语格不理她伏小做低的求情,“怎么,如今在外面跑了两年,生分到管人家叫大堂主了呀。”
张语格见她憋屈姿态越发来了兴致,将那茶罐仔细收好,自己捻了一块茶饼细细的吃,等她将那一块茶点不紧不慢地吃完,掏出手帕擦去碎屑,才又揪着徐子轩的痛点讨两句嘴快。
刺槐的三堂主,平日里书生打扮,将茗铺开便了整个大郢,城中的文人墨客聚集的茶馆,寻常百姓闲话家常的茶楼,乡间村夫旅人休憩的茶肆,大半都是她的产业,繁花也是依托于此建立了强大的信息网。
相对于在外奔波的徐子轩和蒋芸,张语格自然在武学造诣上不及其一二,她能在与徐子轩斗嘴中次次不落下风,靠得是她能将各处茗铺中听来的繁杂信息,一一捕捉提炼,建立成册。
张语格似笑非笑的翻着属于徐子轩的那本册子,翻到往前几页,又乐得笑出来。
那是徐子轩与莫寒的往事,徐子轩自十四五岁起就开始与莫寒一处,开始还只是跟在莫寒身后学做事,这几年慢慢成了独当一面的堂主。早前时还只是小打小闹的向莫寒表明心迹,她年纪尚小,即便闹得刺槐人尽皆知了,谁也没当回事。随着年龄渐长,她接手疾风的事务后,事情干得有板有眼,还啃下了几件难啃的骨头。逐渐沉稳的小堂主对莫堂主的欢喜似乎不似少年般炽烈,而此时的莫寒,已经是江湖人口中遥不可攀的高天孤月了。
张语格将小本本翻到了让江湖人津津乐道数日的攀月那段,又感慨了几句小堂主实在情路坎坷。
那还是莫寒重振刺槐的第一年,徐子轩根基未稳,蒋芸也才接手皑雪不久,张语格为了复盘情报网又时常不在京中,所以整个刺槐是多半还仰仗着莫寒亲自出面,后来几个分堂的堂主逐渐的有了名声,莫寒才开始退隐到京中的宅子,不再抛头露面。那长安是何等地方,多少世家公子,武林子弟一来看上了莫寒的相貌人品,二来看中了刺槐逐渐成长的江湖地位。媒婆冰人将莫堂主的门槛踩破好几条,弄了一出名为攀月的闹剧。京中各方势力,在城里最高的酒楼摆了大桌酒席,各家适龄的年轻人便坐在这酒席中,以攀月为名,打得却是莫寒的主意。
别说张语格这乐得看八卦的茗铺老板堪堪在外席中挤了个好位置,连远在漠北杀人放火的蒋芸都连夜回来看她们堂主这场热闹。
“我记得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张语格合上小册子,笑得越发兴致盎然。
机灵点的侍女马上接口回答,“为了应这攀月,公子哥儿有以月作诗的,有作画的,还有从楼顶一跃而下去触那水中月的彰显练家本事的。”
“那我们小堂主干了些什么?”
徐子轩被调笑得面红耳赤,运起她不轻易示人的疾行身法,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张语格当然知道徐子轩干了什么,这位小堂主冷脸看完了前面人使出浑身解数去博那座上宾一句欢喜,自己举着一个风筝最后出现在宴会当中。当时四堂中三位新的堂主还未立足,世人多数只认刺槐旧主莫寒,谁知道徐子轩是哪路英雄,可她一个刚满十六的小娃娃,却朗声告知世人,她愿与莫寒比肩,做这江湖的清风明月!
之前徐子轩得意地和张语格炫耀,她专程去请了钦天监的监正,学会了怎么看乌云蔽月的天象,然后逢着那月隐云后的时机将那风筝放上去,这风筝正面是她亲手画的一副霁月图,恰好合了这攀月的名头,少年的心思狡黠又羞赧,将满腔的欢喜全数的画在纸上。
最后那场闹剧的结尾却是莫寒算计好了刺槐这些日子步子迈得太大,必定触犯了有些人的利益,今次席中鱼龙混杂,选在这个布防松懈的时机动手斩草除根是再好不过。
酒席上大小人物不知徐子轩做何打算,见她少年稚嫩,只等着看她笑话,莫寒却在她话音未落时口吐鲜血应声倒地,一直做壁上观的蒋芸出剑如飞鹰掠食,直指近来处处找刺槐不痛快的几位事主。
张语格饶有兴致的抓着两把瓜子看蒋芸裹血力战,想着莫寒这霁月堂堂主着实不是虚名。此举一来让蒋芸出手,扬名立威,二来正大光明的解决了刺槐的潜在威胁,三来稳住徐子轩不让她落人话柄,连自己中毒都要算得这般面面俱圆,莫堂主真他娘的好算计。
结局自然是张语格出面,代替昏迷不醒的莫寒与那些非富即贵的黑白两道斡旋,等万事消停,刺槐逐渐成为江湖中不容忽视的势力,鲜少有人再敢来打莫堂主的主意。徐子轩却因此心生芥蒂,既羞恼于自己的冒进,又对莫寒中毒这事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离了长安,在外风餐露宿,举着风筝的少年成了“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的小堂主。
张语格打了个哈欠,将徐子轩的小册子扔回给侍女。她此番来江浙是年底到各个分铺里巡视,没曾想江浙这边的镖局来了位奇怪的客人,指名道姓的要小堂主亲自送往京中莫寒住处。张语格只得传信给徐子轩让她赶紧来江浙,徐子轩本来就对见莫寒这事怵得慌,年底四人例行小聚已经是不情不愿,这次让她单独再和莫寒相处难免勾起少年难堪往事,张语格的来信语焉不详,徐子轩又担心有心人寻莫寒不快,日行千里赶到了江浙,刚在城中住下准备次日再去找张语格问个明白。没想到次日醒来守夜的侍从倒了一片,而房间桌上整齐摆着封好封条的内外镖箱和主雇双方已经盖章的镖单。
“守夜随从全被手刀击晕,门锁没有被破坏,应是跳窗进来。我心知这几日我连夜赶路警觉不似往常,便在门窗都加了暗锁,一旦被打开,最多不过三个弹指间便会从内锁上。既能偷用疾风堂的印章,又有这等身法,这人不同寻常。这般奇怪的委托,只怕是来者不善呐。”
张语格对此事不置可否,倒是和徐子轩讲了另一种可能。刺槐到了今日明面上都是繁花主事,莫寒只在长安直接对其他三位堂主发号施令,若是新仇也不应当找到莫寒头上,只怕是莫寒旧识。此人行事诡异,这般的好身手又没对徐子轩下手,敌友难辨,往最好处想,可能是三位刺槐旧主中某位回来了,想与刺槐闹个玩笑。
没想到徐子轩一听这话,就说要离开刺槐,还撺掇张语格一起走,说是如果真是原先的堂主回来,她自然是要让位了。就张语格来看,徐子轩并不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她就是因为怕见莫寒,所以撂摊子跑路。张语格觉得这事儿好玩,可惜现在蒋芸不在江浙,如果在,甚至可以和她赌上一把,赌徐子轩到底会不会扔下敌友未明的摊子,去过什么她常念叨的自在如风的生活。
等张语格晃晃悠悠的进了京,长安就传来消息,小堂主弄丢了雇主的货物,已经被莫堂主关去刑堂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