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回顾:最后的纤夫(十五)
出生
冬去春来,燕子回巢又一年,当三月的桃花盛开的时候,又一轮下放开始了。这回下放不比上回,有钱有补贴。这回啥都没有,硬指标,一家都呆摊一个。
一九六三年,俺奶奶被下放了,她回了老家,算顶一个指标。那些年,她跟着船,没明没黑哩走,家里一点闲事都管不上,叫几个孩子板答哩给啥了。斗连俺大姑结婚都没呆家,啥事不能提,一提斗有说不完哩委屈。
这能回去了,叫家里拾到拾到,给第四哩儿叫媳妇要上来,心里斗得劲了。
这回下放,没人再闹了,哪家都有,不去不中。
等俺奶奶一走,俺爷一个人挪到坞头里去了,叫俺大跟俺妈睡在了廒里,烧荼倒水哩也方便些。随着俺大姐哩出生,俺大俺妈心里才得劲些。暂时忘记了俺那死去哩大哥。
俺大经常性哩出差,家里哩闲事管不上。走着船,俺妈还得下去拉纤,还得做饭,还得招捂俺大姐,慌哩可很。下去拉个纤还得掂着心,光恐怕有个啥好歹了。没办法,等俺大姐会跑哩时候,俺大叫她送回了老家,叫俺奶奶招捂着。呆上沿跑,咋卓也不掂着心了。
后来俺大哥、俺小哥、俺小姐他仨也是那样卓,一会跑了都被送回了老家。接长不短哩俺大都会回去看他几个,拿几个钱,买上一袋子好面,捎回去。赶着俺妈想他几个想哩很了,都是叫他四个一替一个呆船上住一段时候再送回去。
有我哩头一天,俺妈正呆廒里烧锅做饭,俺小姐才二岁,要够搁板上哩东西,俺妈还没顾上给她拿,她自已爬上去,叫搁板上哩茶瓶碰歪了,开水顺着袖筒子往里灌,叫她哩节膊烫伤了。
这走着船,上哪去看?俺爷也回了老家,俺大出差还没回来。听着俺小姐扯着喉咙嗷嗷:“妈,包包,妈,包包。”
俺妈心疼哩直哭,自已哩闺女受了伤,比打她一顿还难受。斗赶紧去问谁懂哩,按人节说哩,用个土办法给她抹抺。
我落了地,俺妈没有一口奶。生活虽说比吃大伙哩时候强点了,面饭将能吃饱,油腥舍不哩吃。挣那一点钱,不够花哩,还得顾着家里哩那几张嘴。走着船,成天拉纤,累哩可很,俺妈怀着孕腿肿了,脚肿了,还得下去拉纤,要不去?吃啥?喝啥?斗光吃那点面饭,自已哩营养都不够,上哪会有奶水哩?
俺大回来见俺小姐哩节膊发了直流水,心疼哩还怪俺妈没叫俺小姐招捂好,俺妈斗光哭,这哪一个不疼哩慌诶,谁也不想叫她受罪。又见我又瘦又小,又没奶吃,光恐怕叫我再招捂不活。俺妈看看那个,瞧瞧这个,过个月子都没过安生。
俺大买哩鸡蛋,叫俺妈都揣上点面炕成小焦馍,好放。俺大嚼碎,再抿到我嘴里,一口一口叫我喂到满月。俺妈又下去拉纤了。叫俺小姐送回老家了,叫我围在了被窝里。
我哭累了睡,睡醒了哭,等俺妈上来做饭哩时候,屁股底下尿里水溜溜里了。俺妈斗赶紧给我换一遍,叫我喂饱,才烧锅做饭。等吃完了饭,俺妈再下去拉纤。
我一生子会跑了,我身上背个葫芦被栓在了船前头。俺妈呆底下拉纤,扭扭头看见我了,她心里放心些。
俺大一回来,斗给我捎包。给我买哩卤儿糕,叫我营养营养。又给我买哩老斑鸠样哩玻璃瓶子,叫稀饭从斑鸠嘴里灌进去,
再叫我捧着喝,哄着叫我多吃饭。
船上周口,上水不好走,重船吃水大,谁都不敢发意怔,招捂着脚底下白打滑了。
河那沿,下水。三社五队哩船正顺风顺水哩走着。河水可溜,空船走哩快。谁都没想到会出事。
俺妈正勾着头拉纤哩,斗听见河那沿嗷嗷叫。老张站在小划子上,吆喝着:“芝玲节娘,芝玲节娘。” 船上哩也都吆喝着。
原来是老张哩女人掉河了。 河那沿哩船都停了,专意捞她也没有捞着。白茫茫哩一片水啊,只有哗哗地流淌声。
她有四个孩子,最小哩才四岁,都没长大成人。一家人使着一只船,也怪得劲。她上船前头,走到布篷跟罕站了一会,一个风头变换,头篷过脚,闪电似哩把她打入水中,一下子没了影。布篷在那上面挂着都是活哩,被风刮哩鼓囊囊哩,可重。它会随着风向而变换,往往都是一眨眼哩事。
她哩大闺女哭着叫娘,叫喉咙都哭哑,一眨眼变成了没娘哩孩子。
上哪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船卸货回来,路过家门口。俺妈带着我回了一趟娘家,算是走走亲戚。听俺大回船说,俺三叔带着他几口子不呆中心湖了,去那十来年,混哩吃哩没吃,穿哩没穿哩。家里、船上都没他哩地分。没办法,只有在镇上哩河边罕搭了个棚子,在那住了下来。原先是一家、两家,末了住下了几十家,都是下放走哩,慢慢哩被叫成了“回流户”。
“回流户”都没有收入,只靠救济生活。怪谁哩,想巧必拙,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远。
生命就像一条河
无论你在里面翻滚也好,逆流也罢
滚滚河水总会推动着向前流去
直至淹设
只有那不屈的灵魂
在长河中蒸腾
遇热化为无形,遇冷化为坚冰
任你沧海变桑田
只在一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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