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元稹有一首《桐花》,开头是这样的:胧月上山馆,紫桐垂好阴。可惜暗澹色,无人知此心。桐花是开在清明时节的花朵,开的时候绚烂至极致,败时盈虚相间,盛衰有数。桐花的话语,是情窦初开。相爱的情人们,就像这桐花一般,爱得越浓烈,恨起来,越是蚀骨灼心。
连城三纪彦的《桐花》讲述的正是这样的故事。为爱失去4根指头的贯田,和自己大哥的女人半生纠缠,相爱相杀。阿次陷入贯田的救命之恩和阿际的情爱,甘愿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他人感情的媒介。只是,夹杂着情仇和相见恨晚的无奈,注定这份爱,前路难行。
01.二十岁那年,我变成了一只手
中日事变发生的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一家铸铁厂做了四年的学徒。因为一次小小的打架事件我被开除了。遇到贯田大哥之前,我已经整整两天粒米未进。
贯田大哥在我失魂落魄满街游荡抢东西吃的时候收留了我。我从印着洋文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点上火交给他之后,就这样完成了“认领”仪式,成了大哥的手。
确切地说应该是右手。因为他一直塞在袖子里的右手手掌上只有小指头,这也是大哥叫我为他划火柴的原因。
大哥是一个叫“萱场组”的小型黑道组织的成员,因为举止身形很像这个组织的老板过世的儿子子,备受老板的眷顾。听说,只要一提大哥的名字,就能让不高兴的老板怒火平息,所以大哥在组里面子是十分大的。
作为大哥的助手,我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个组织。说是助手,其实我只是和他住在一起,帮他穿衣、点烟,洗澡。只是,大哥寡默,而我愚钝,对于大哥言行常常无法心领神会。
“萱场组”的老板是个身材矮小但虚荣小气的人。十年前,“萱场组”正当如日中天的时候,老板因为一场心脏病差点要死掉时,为自己订了一副桐木的棺材。没想到,棺材抬进来时,人却奇迹般地好了。那副桐棺就被当成豪华奢侈的装饰摆在了后屋里,就算十年后组织没落了,依旧被老板视同家眷一般摆放在那里。
桐棺的棺沿上散着几点黑污,老板的老婆阿慎说那是好久以前大哥不小心用有墨污的手碰的。可是我心里在想,也许是大哥故意弄上去的,毕竟老板那种人,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那天我无意中遇到了老板助手番代和一个女人在一家牛奶店里说些什么。番代告诉这个女人我是大哥新的助手,因为大哥很喜欢我,所以比以前那些跟着大哥的家伙待的时间久。虽然我有意向女人低头致意,但她似乎并不这么想,径直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她走过时,领口冒出的香味一直留在我的鼻子里,仿佛全身都被那香味扫了一遍似的。
没有想到,十天后,我会因为大哥的安排再次见到这个女人。
大哥在花街有很多的老相好,每次去,都穿同一件外套,就算光着身子,也必定从肩上披着盖住没有指头的右手。
九月快过完的一天晚上,大哥突然把我领到那个女人的家门口,并把披在身上的外套往我身上一挂,说:“不必说什么,进去就算就是了。”
进去之后,我才发现是之前在牛奶店遇见的那个女人。她用绳带缠住我的右手腕,另一头绑在柱子上,而直到事情已经完毕了,我才发现女人从始至终都侧着脸。这让我想起花街里大哥的那些老相好跟我说的大哥的癖好。
当我回到和大哥的住处,才知道大哥一直都在屋外默默观察我们在里面的动静。而大哥一到家就挨过来,把手搁在我肩头上,抱着我。
在我第三次去女人那里的时候,那个女人托我转交大哥一条折叠好的毛巾。我能隐约觉得毛巾了夹着什么薄薄的东西。但大哥没说,我也不会蠢到多事去看。
这个女人,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她润泽了我对男女欢爱的青涩,在这样有限的来往之间,我对她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后来在上一代老板的二十年忌法会上,我才知道她叫鴫原际,老板叫他阿际。她是老板两年前死了的左右手鴫原礼三的老婆,而鴫原礼三则是大哥的大哥。
02.有个人,请你做掉....
三天后,女人告诉我,其实大哥叫我过来其实是想要杀了她。而过些日子,会有人给我一把短刀,要求我用右手杀了她。这也是为什么她每次要绑着我的右手的原因。
女人从衣橱里拿出一把短刀,砍下了绑着我右手的带子,同时又交给我叠好的毛巾,要我带给大哥。我把毛巾塞进怀里,正要离开时,她又叫我从玄关一角摆放的两把雨伞中拿走一把胶色柄的粗纸伞。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想着女人说的那些话的缘故,我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了顺手捡起从怀里掉出来的包时,一张桐花纸牌从里头掉了下来。
十月半月以后,大哥常常去赌场,而且阔绰得很。好像一下子就要分出输赢般地,下的赌注都大得让人料想不到,所以输赢的差距都很大。
这个晚上,大哥很少见地整整花了两个钟头才分出胜负。一走出赌场,大哥出乎意料地一揭下外套就把那条毛巾塞进袖口交给我,要我送到女人那。
意外地,这一次阿际没有绑我的右手,而我也察觉到那把短刀就藏在棉被底下。
我一直很好奇阿际和大哥碰面时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谜底很快就揭晓了。第二天,我们在从六仙町返回的路上遇到了收工回家的阿际,他们两个人完全和平常无异,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离去时,阿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伞移到大哥的左手上。大哥对此并未感到吃惊,就好像早就说好了似的。
我认得那把伞。阿际跟我说过,那是鴫原的遗物。
大哥把伞烧了,投入河水里。直到火变小了,被浊浪吞没后,大哥才对我说了一句话:“阿次,有个人,要你去做掉。”
十一月中旬,大哥在一所常去的赌场里打了某公爵的朋友之子。和公爵有勾结的黑道组织唐津便带着几个手下,来到组里要求做个了结。因为唐津的势力比萱场组大,所以老板只能低声下气不知如何措手。
就在这当儿,大哥进去了,随后又出来了,有人说前后不到一分钟。不管怎样,大哥最终用右手仅剩的那只手指头,让唐津的来人铁青了脸悻悻离去。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从那天开始,组里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故意找碴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个期间,大哥又一次把熟悉的毛巾朝我一抛说:这两三天里就可以,送过去吧!
还有,阿次,有个人,请你去做掉……这个人,就是咱们的老板----萱场辰藏。明天晚上就去下手好了。
第二天,傍晚开始下起了雪。大哥叫我去一趟萩绪町。这种天气去萩绪町来回需要两个小时。
我知道,大哥这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我,在我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就是下手的时机。
我走出玄关,绕道屋后,从后门进到里屋,取下神坛上的守护刀,在老板回来之前躲进棺木里头。所有的人都出去应付唐津的挑衅,包括老板。只有大哥和阿慎站在玄关聊天。
03.我娶了大哥的女人
等到屋子被雪封住,静寂结成冰,冻结了所有的房间,我开始在棺木里发出声响,一直敲到在邻房的老板起来。棺盖被缓缓地掀开,随着老板诧异的脸浮现出来,我对准喉咙戳过去。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这双手并不是我的手,只是代替了大哥的意志而已,就像替他擦火柴、洗身子那样,大哥的意志成了我的手,戳破了老板的脖子。
我将老板方方正正地摆放在棺木里,让他的手握着家里的守护刀,伪装出无法再守住一派而自我了断的样子。
当然,组里也有年轻人怀疑是唐津那边的人干的。
总之,人人都会觉得和唐津有关。这就是大哥的如意算盘。
随后,我来到阿际家门口,等待阿际回来。
我把毛巾拿给阿际,因为杀了人浑身颤抖。阿际打开毛巾,里面是一沓钞票。她看了我一眼,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她把钞票撕成碎片,扔进河里。纸花夹在雪花里,一瞬间就散了。
接着,阿际又从怀里取出一把白扇子,点上火烧掉了。
她说:“这是鴫原的遗物,从来没离开身的,这是最后一件。
我想不出大哥为什么要杀阿际,但杀掉老板,更是让我如坠入五里雾中。因为没有没有任何的理由让大哥做这样的事情。
心中的谜团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应征入伍来到战场。战地里,因为没有棺木,所以烧死尸是直接用在木头架设的架子上烧的。这也让我醒悟到大哥要做掉老板的理由----他需要尸首来烧掉那副桐木做的棺材。
可是,这么一来,大哥为何一定要处理掉棺木的原因又成了哑谜。
这个谜底一直到我受伤退伍回来才被揭晓。
因为阿际把大哥杀了。阿际被捕前将一个纸包托付给隔壁的木匠,嘱咐他交给我。纸包里是那把阿际替我隔断绑住我右手手腕带子的短刀。刀柄上有点点的黑污,像是血迹,也是某个人的指痕。
贯田大哥就是用这把短刀杀的鴫原,而柄上的指痕就是大哥右手上已失去的指头留下的。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老板棺木上大哥所留下的墨迹其实就是大哥的指痕,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哥要把棺木,也就是老板烧掉的原因。
我猜,贯田大哥和阿际,可能是背着鴫原偷偷相爱着。小弟爱上大哥的女人,这是大不敬。
为了在一起,大哥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鴫原杀掉。没想到,杀人换来了反效果,那把短刀将两人隔离开来,斩断了互相探析对方心情的途径,而我的身体,成了他们两人之间来往的情书。
因为负疚和自责,两人相爱相恨,彼此缠斗,而我陷在其中,成为了二人拉锯对峙的媒介。
从木匠那接过短刀的次日,我到邻县的鉴于探望阿际。我伸出一直藏在破烂军服下的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右手,向她表白。隔着铁丝网,阿际伸出手透过网隙握住了那只右手。
那是一只和大哥一样的右手,一个手指也没有,我用这样的方式替阿际补偿了犯下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