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草色渐绿溪复流,风清云爽鸿雁归,小径花木蓊郁惹人留,空庭暗有桃枝探墙头,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都在暖暖春色的浸染中流动着生命的气息。
古人常道“乐景见哀情”,春天在诗人词家的笔下不但有着生动流转的活力,还有伤逝感怀的哀愁。他们看落花飞絮,感生命无常,吟细雨斜阳,诉胸怀壮志。春色愈盛,愈让人心生感慨。
那一寸寸嵌在诗词中的感伤无奈,时至今日,我们依旧能从字里行间感知体味。
春怀,因一场连绵不休的战火。
春望
【唐】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有悟】国破家亡人,登高而泣,只有脚下绵延无垠的山河土地容颜未改。昔日繁华热闹的国都早已沦陷在烽火硝烟中,当春色笼罩大地,唤起满城草木深深,却再也唤不回寻常百姓家的烟火袅袅。危墙下的繁花,枝头上的孤鸟,也有感于国家的今非昔比、百姓的流离失所而涕泪交加、心悸难安。自战乱以来已有三月,思念亲人的念头更加强烈,无奈关山阻隔、战火连绵,此时要是能收到一封家书都抵过黄金万两啊。远方的战场没有捷报,家中的音讯总是杳然。颓败绝望的现状让我寝食不安,原就稀疏的白发更是被抓掉了一大把,几乎要戴不上簪子了。
春怀,因一曲闻之落泪的古调。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唐】杜审言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有悟】远离家乡在外做官的人,长久地被思乡难归的愁虑牵绊着,常常会敏感于自然景物的更新变换:海平线上云霞蔚然绚烂,灼灼红日冉冉升起;春风掠江南,吹绿了杨柳岸,染红了枝头梅,此时的江北才隐隐回春。黄莺被暖和微香的春气催着出了巢,落在窗台上嘤嘤鸣唱;晴好的晨光下,窗外池面的绿萍也绿得更深了。身旁友人忽然吟唱起古朴的曲调,声声句句皆叩心扉,勾起切切归思,不觉间,泪已湿襟。
春怀,是檐间多情的蛛网。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宋】辛弃疾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有悟】几回风雨摧折过后,喜人的春色终是匆匆逝去了。我是极惜爱春天的人,怕娇嫩的花朵开得太早,待到花落时总有不忍直视的苦楚。我呼唤春天停一停脚步,怕它被连天的幽幽芳草困住归途——终无回应。可怜了交错檐梁间的多情蛛网,为了留住春光日日沾染飞絮。武帝皇后被困长门宫的经历似在眼前,阿娇的满腹柔情无人倾诉,我又何尝不是忠言难话、壮志难酬?那些如今尚在浊世中兴风作浪的奸佞之辈,终有一朝也会湮没尘土。闲来愁思最磨人,更不能去凭栏远眺,只怕烟雾缭绕处、柳色凄迷中,一抹斜阳将尽,反添了断肠人的哀痛。
春怀,是遥寄难达的家书。
次北固山下
【唐】王湾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有悟】远游在外,泛舟青山绿水之间,两岸潮水涨满,水面宽阔,平如镜面,见风势正顺,吹得人衣襟高扬,便让船夫把帆儿高高悬起,小舟饮饱了风,行得更加稳重。凌晨的夜色还没有褪尽,火红的旭日已划破天边的苍蓝从海的那头升起;旧年还未过去,江南水乡就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想寄一封书信回家又不知何时能送达,多希望北归的大雁能为我把对亲人的思念捎到洛阳去,报个平安。
春怀,是壮志难酬的愤慨。
蜀相
【唐】杜甫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有悟】遍寻多地,终于在成都城外森森密密的柏树林里寻到了诸葛亮的祠堂。碧绿的青草攀上青白的石阶,借着阳光烙下浅浅痕迹,自成一片春色;细细密密的枝叶间传出黄鹂的婉转歌声,无人欣赏。忆当初,先主为了统一天下的大业三顾茅庐问计,丞相倾力相助,辅佐两代君主开国继业,满腔忠诚天地可感。可惜天妒英才,丞相多次率军出征,还未取得最后的胜利就卒于战场,实为大憾,常使得后世英雄为之落下男儿泪。而今我目睹国家战乱频仍,生灵涂炭,无奈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只能在此对丞相的英勇忠心表以深切景仰。
春怀,是似曾相识的怅惘。
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北宋】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有悟】又是春色烂漫时,檐上桃枝灼灼夭夭,搬上长凳,闲坐院间,浅酌清酒,廊前歌女唱了一支新曲儿,调子轻快。顾盼左右,春色还如去年一样和煦,亭台楼阁也是旧日模样,满心欢喜处,难免有些许感伤。待到夕阳西沉,景色黯然,想起去年今日,心头更是涌起白驹过隙、一去不返的惆怅。春光尽,纵是情深,花飞花落也留不住,翩翩南归的燕子像是去年在此处安巢的旧相识,也只是相似罢了。时移世易,美景不再,落花飞燕年年不同,独留我一人在遗落着香气的小径上独自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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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刘威有“花飞惜不得,年长更堪悲。春尽有归日,老来无去时”之叹。
春天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万物始新、生机盎然,更是因为岁月无情、韶华易逝。诗人词家往往都有一颗敏感多思的心,在喜悦新生的同时也感知着生命终将逝去的隐忧,在描画初春的烂漫容颜时也勾勒出了暮春的萧索零落。他们写下的不仅是对春去春来的感慨,更是对人事已非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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