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月夜的相见

如柔水般的月光从天际洒落层层清辉，为林木草砖都铺上一片散发微光的夜衣。各类植物药草迎着晚风舒展着茎叶花瓣，袅娜多姿，散发着阵阵带着药气的幽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烦忧尽散。

同道上众所周知，古澳洲大陆大名城的柳氏家族是个世代袭武的家族，早在古人类繁荣昌盛的时期就已经出了好几位名满天下的第一高手，在武学界里享有着各种各样的声誉。武学方面的昌盛令家族走向繁荣，久而久之他们便发展出极广的人脉和扎实根基，在古澳洲大陆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而包括这片别业种植区在内的诸多药草种植基地，则是柳氏家族最重要的经济来源。经过精心培育和产出的各种药草药材，加上珍稀的药品配方，其巨大的经济效益是支撑柳家发展的重要巨柱之一。

月溪澜现在就置身于一小片药圃里，这仅仅是别业种植区的一小部分，其规模已足够令人惊叹。由于是加持了暗能量来种植药草，柳家专门派人不分日夜地看管这些珍贵的苗圃，她能够获准进入该地也是因为她的伤势还未曾好全，柳夫人楚璎特地要首席治疗师柳蒙安排她来这里夜修。这样在修炼的同时，飘散在空中的药香混合着植物系的暗能量粒子就能够进入体内，助她疗养。

少女盘膝坐在一棵枣树下的平台上，以枣树为中心的这块平台用白色石材垒造而成，长宽俱两米，细致精巧。晶莹的青绿色果实正沉甸甸地坠在她头顶那枝有力粗壮的枝头，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平台之外则分区种植着好几种药用植物，药香混合着花香扑鼻而来，闻之不腻不郁。只可惜月溪澜对药草之物知之甚少，这么一大片植物里她也只识得在左角上种植的那区桔梗，还是在有花苞的前提下。

月溪澜深吸口气，浓浓的药香穿过鼻腔透入心脾。她能够感觉到包裹着这片植物的能量流动，闭上眼睛，动用起暗能量的同时，在她脑海里霎时间呈现出一副近乎扫描图般的区域——以她为中心的圆，暗能量的分布错落有致，如水纹般不停地波动起伏着，洋溢着嫩绿色的旺盛生命力。

这并非是那些植物本身所具有的暗能量。药草不是宠兽，本身是没有暗能量的，这些暗能量来自柳家种植这些药草的高手，他们用暗能量滋养这些植物，使其在成长中能够发挥出更好的药效。

而这种借以“扫描图”感知周围能量存在的行为，则是月溪澜自修炼暗能量以来便出现的一种技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亦不知这种能力是仅限于暗能量，还是对其他能量也有作用——至少在她拥有这种能力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暗能量。

借此技能，月溪澜便能够感觉到周围能量的存在，甚至在靠近的前提下，她还可以判断出这种能量的走势和大小。就像是注视着水流的流动，月溪澜能够借此判断所“看到”的是“小溪”、“河流”、“大海”甚至不含一点能量的“枯井”。

“这是你的天赋，不要刻意去追求它的来源，只需学会如何好好运用这样的能力。”

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些，因不解而去求教父亲的时候，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这么告诉自己的女儿。

虽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但尚且懵懂却足够敏感的月溪澜，从父亲的眼神中捕捉到一转即逝的悲伤。

她不懂父亲为何悲伤，他明明是笑着在跟自己说话。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要追究，不去追究——所以她犹豫了会，却没再问任何事，只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往后修炼，你就一直要用这样的能力。”

这力量的确为她带来了不少好处。无论是面对野兽还是敌人，只要携带着能量踏入她开启技能的范围内，便会在第一时间被月溪澜感觉到。

类似报警用的能力——月溪澜这么定义，也就仅仅是报警而已。

不过这份能力的动用也受到月溪澜本身力量的限制，其感知的强度和范围都与她所持有的能量大小有关。在拥有充足能量的基础上，月溪澜动用能力的范围可以精确到以自己为中心、半径二十米的圆。

随着修炼的精进，这个范围还可以继续扩大，感知度也会越来越高，但前提是月溪澜的暗能量足够。

心念电转，月溪澜缓缓“巡视”过这片方圆二十米的空地，几乎都被嫩绿色的植物性暗能量所填满，唯独在“视野”的角落里还有一片淡淡的赭色能量，未曾被她忽略。

茶发少女沉吟片刻，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这块赭色能量自从进入柳家开始就一直跟着她了。月溪澜一开始怀疑过来者不善，但在对方一直没有更多动静，只是单纯地在“存在”的行为下，答案便也呼之欲出。

月溪澜并未问过此事，她能够猜到对方如此安排的缘由，毕竟谁都不会放任一个陌生人在自己族地里完全自由地走来走去。既然暂时没有恶意，那也没必要多管，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敛去繁杂思路进入内视状态，推动丹田里着属于她的那一股冰蓝色的能量开始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一股由内而生的清凉感霎时间传遍全身，紧张的神经也随之放松。

月溪澜陶醉在这清凉舒适的感觉里，她全身毛孔舒张，游离在空中的植物性暗能量离子混合着药香也通过毛孔进入她体内，在水流似的暗能量游过经脉的同时连窍穴里那些游离散落的能量一道被吸走、同化。

体内被破坏的经脉在柳家治疗师的努力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这给月溪澜的修炼也带来了不少帮助。但背部受损最为严重的那几条经脉仍旧不见更多好转，月溪澜试着推动自己的暗能量进入其中去滋养那几条经脉，随即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已经做过多次这样的尝试，想借自己的力量来修复这几条严重受损的经脉。然而就算是暗能量充盈的清凉感令疼痛减轻了不少，却也往往因无法控制力量走向而不得不半途而废。

月溪澜咬紧牙关，再次全神贯注地推动着暗能量去滋润那几条经脉，艰涩的痛感让她紧皱起眉头，额上也聚起层层细密的汗水。

冰蓝色的能量一分分淌过干涸的经脉，每进一分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努力。只推进了半条，月溪澜的里衣就已经被汗水浸透，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心神却蓦然一动——在“视野”边缘的暗能量产生轻微波动，仿佛是在嫩绿色的“水波”里吞进了一个墨绿的“漩涡”，即使能量相近，其密度和强大也均是这片草木无法比拟的——有人来了！

月溪澜的警惕和防备在一刹那间被全面调起，她睁开眼转头望去，不远处的一抹紫色光辉随风荡入眼帘，笔直站立在草木丛间的少年有一张俊美难忘的脸，看向她的咖啡色双瞳在瞬间流露出几分诧异。

柳远藤没想到月溪澜竟然能这么快就发现自己。他在平常会习惯性地收敛起自身的暗能量，外溢得并不多，加之这片与柳远藤具有相近能量的花草给了他得天独厚的隐蔽条件，在他出声前对方应该都不会发觉到自己的存在才对。

不过既然被发现了，柳远藤也不是扭捏遮掩的人，他大方地继续向月溪澜所在的平台走来，同时对着怔愣的茶发少女露出惯用的招牌微笑。

“打扰到你了吗，小姐？”

“呃…不！”月溪澜被这股掺杂着磁性的清朗声线激得一个激灵，“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她半张着唇的模样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噔噔”地向着相反的方向后退了两步，却忘了平台并没有那么大的空间，险些后倾摔倒在苗圃的泥土里。

“噗……”柳远藤被她的反应逗得笑出声来，少女窘红了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刚刚聚起的暗能量已在心神骤动间及时散去，顺着另一条经脉蛰伏回丹田之中。

直到柳远藤也站在平台上，月溪澜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否应该离开，却被少年展臂拦住去路。

“你叫月溪澜？”柳远藤随意地走到平台的另一侧盘膝坐下，噙着笑意看向不知所措的女孩，做了个非常绅士的手势，“坐吧。”

“……”月溪澜摸不准这位俊秀少年打算干什么，只好依言坐下。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并非平常，之前几天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特别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应该留有深刻的印象。她想起柳如是提过的“哥哥”。

察觉到她的局促和紧张不安，柳远藤并未感到意外。只是这样类似“审问”的坐姿令气氛实在诡异得让人有点不太舒服，为了即将询问的事情能够进行得更加顺利，柳远藤摊开掌心，递到月溪澜的眼前。

“看。”

月溪澜不解地看着柳远藤白皙的掌心。就在她的注视下，掌心里徒然“出现”了一支嫩绿芽苞，它飞快地发芽抽枝，层层包裹住柳远藤的手，在最顶端的细枝上结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暗紫色花苞。

生命的奇迹只发生在眨眼间，月溪澜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花枝在少年掌心里短短的几十秒，就完成了本该有几个月的生长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月溪澜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的发生，在巨大的好奇心的趋使下，她一时忘却了防备和应保持的距离，抓住柳远藤的手，小心地翻来覆去地查看。

“竟然是真的……”月溪澜喃喃道，无论是植物中蕴含的那股充满生命力的暗能量，还是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枝条，无一不告诉她这并非幻觉或做梦。

“自然真的。”柳远藤忍俊不禁地看着少女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看。

枝条顶端的暗紫色花苞缓慢张开，柔嫩的瓣缘轻轻外翻成五片，显露出包裹在里面的雪白花蕊。

这是一朵盛放的桔梗花。

月溪澜在柳远藤的默许下试着伸手碰了碰暗紫色的花朵，又捏了捏他被植物藤茎包裹住的掌心，突然问：“疼吗？”

柳远藤愣了一下。他从来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进而觉得这提问实在是有些幼稚和可笑：如果疼，他为什么还要做？

然而面对着女孩那双透彻如大海的蓝色眼睛里切切实实的担忧，他所有嘲笑的词句都莫名其妙地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半个字。

半晌，柳远藤恢复了微笑的表情。掌心植物在他的控制下茎叶逐渐碎裂枯萎，独留一支托着桔梗花和部分枝叶的短茎，把它递给女孩。

“传说桔梗花开象征着幸福再度降临。”他避开月溪澜之前的问题，语气波澜不惊地解释，附带能让少女神魂颠倒的招牌笑容，“就作为我刚刚吓到你的歉礼，请收下吧。”

“谢谢……”月溪澜微红了脸，受宠若惊地接过那枝桔梗，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气氛随着柳远藤这一举动而变得稍微轻松起来，少年随即做了自我介绍。猜想得到了证实，月溪澜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将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暗紫色的桔梗花上，时不时触碰下暗紫色的花瓣，面上露出的那欣喜欢悦的神情，仿佛手中的是世间万物都比不上的珍宝。

……柳远藤霎时产生了一种自己不如花的“错觉”。

虽然对于女孩子来说大概有点失礼，但柳远藤还是清了清嗓子拉回月溪澜的注意力，他可不希望今晚自己白跑一趟。

“如是跟我说起了你。”柳远藤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弟弟，并有意停顿了几秒，满意地接收到月溪澜询问的目光时才续道，“你不是大名城的人？”

“我住在琼石村。”月溪澜点了点头。琼石村距离大名城有相当一段距离，被夹在大名城和陆陵城、笈云城三城之间的琼峰里，相当于郊区中的“郊区”。名义上虽仍归大名城管辖，但由于村风朴实，又是个自给自足的古人类小村落，不起眼的存在也就没能得到大名城政府的更多关照。

“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柳远藤指尖把玩着刚刚残留下来的一段枯茎，看似漫不经心地提问。

这问题有些唐突，但月溪澜直觉这人并无恶意——不得不说那枝桔梗花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于是她痛快地回答了柳远藤：“我父亲叫月靳南，母亲叫尹青宛。”

“你的父母谁是新人类，还是都是？”

月溪澜愣了愣，垂下目光良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少年眸间闪过些许诧异，转而陷入深思。

不出柳成辉所料，柳远藤在别室里的调查一无所获。无论是怎样的信息渠道和平台，他都没能查到包括“月溪澜”这个名字在内的任何线索。全世界那样庞大复杂的信息网路，甚至连她的出生证明都没有。

就好像眼前这个少女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柳远藤为此而感到惊异，联想到父亲的举措更是让他耿耿于怀。柳易等人的嘴硬得像蚌壳一样，对于柳远藤的任何问题都是同样回应：

“抱歉，少主，家主的决定不是我们能够揣测到的。”

至于柳如是，也只是跟月溪澜聊了聊天而已，别无所获。

柳远藤是个极要强骄傲的人，无法容忍这样不受自己掌控的人与事的发生。越是块硬骨头就越是能激发他“啃”的欲望，所以他才在晚上过来寻找月溪澜，想要另辟蹊径，试图从她的出生地和父母入手。

柳远藤暗暗记下这些信息，对少女黯然的表情变化也有了几点预判——月溪澜既然是新人类，那么她的父母中至少有一个是新人类，这就大大缩小了原本的范围——但月溪澜并不知道父与母究竟谁是新人类，还是两者都是，说明她的父母要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新人类，要么就很可能对她隐瞒了这点，无论是什么原因。

至少她体内这股暗能量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积累起来的，即使是柳家所藏最具有效率的修炼方法都不能做到。在月溪澜的身边，一定有人知道她是新人类，并传授了她这样的功法。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

“那么你修炼暗能量的功法，是谁教给你的？”

月溪澜的长睫毛在空气里颤抖了下，她眨了眨眼，任心头那股酸涩翻涌而上，捏紧花茎的指尖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她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气道：“我的父亲。”

紧接着，她好像是要证实或者澄清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教给我的时候，父亲说这是古人类的修炼功法。”

这不可能。柳远藤脑海里立刻闪过这么几个字，柳氏家族本就是一个古人类与新人类混合的大家族，柳远藤非常清楚古人类与新人类之间的区别——刀法、剑法可以传承互用，但修炼能量的方式必然会有着本质性的不同。这是由于新人类有暗能量而古人类没有的缘故，能量不同即意味着本质不同，极少有新人类能够修炼古人类的功法。

早在月溪澜开始修炼后不久柳远藤就已经站在远处观望了，他可以肯定，月溪澜修炼的正是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的学生到三、四年级才能学习的中级冥想功法。这说明月溪澜的父亲至少也是个高手的级别，而且很可能与新人类学校有着密切联系。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对女儿撒谎说教给她的功法是古人类的功法？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是如何让自己一向严谨不苟的父亲破例，将他的女儿接进柳氏家族，甚至还要送到新人类学校去学习？

思维的转换只在一刹那间，柳远藤并未点破这许多。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若非父亲的举动令他起疑，他亦不会去下手调查这件本就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柳远藤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女孩倏尔抬起了眼睛，如海般蔚蓝的双眸里仿佛凝聚起雾气。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柳远藤，嘴唇抿了抿，眼圈似乎有些发红。

“柳家救了我一命。”

月溪澜竭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然而从语气和眼神里流露出的悲伤难过却清楚昭示了她不平静的心境。

还未等柳远藤有所反应，月溪澜就站了起来。她理了理衣襟，有礼而疏离地向柳远藤点点头：“抱歉，我想回去休息了。谢谢你的花。”

柳远藤深吸口气，他的问题很明显戳痛了月溪澜，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理由拦阻对方的离去。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柳远藤站了起来，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药草花圃，确定先前察觉的气息也随着月溪澜远离直至消失，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