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从外地来的朋友总是会问我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笑着告诉她们，“这儿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儿只有家常菜，只有油盐酱醋茶，这儿啊，从不是什么好的旅游景点，这儿只适合安心住着，从此定居，然后呀，种下记忆。”
我却顺手种下了你，或者说，是我变成了你丢下的花。
我眷恋这儿，这儿有我的家人，有我大半生的记忆，这记忆里还有你，有那隐约的桂花香。
八月桂花飘香，八月秋高气爽，八月里的我，沉迷于头顶上那片无云的天，慢悠悠踩着脚踏车，仰起头在马路边上骑行。那条路车少，尤其在中午。抬着头，我能看见头上的天空一部分被玉兰树的枝叶分割，偶尔还有一部分会有丝丝白云飘忽而过，再骑一段路，便是无遮无拦的万里蓝天。老城区房子比较低，那天便往往无尽头。什么都不想，放空自己，这一段时间里，我，自由如风……嗯……但是，风会遇到一棵大树，自由的骑行被打断。我骑着骑着，突然便被撞倒了。我一扭头看见的是张紧张的脸。那棵阻碍风骑行的大树看着我，他问“你还好吧，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很疼？。”我傻傻的看着他，思绪还在头顶那片天空，在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里。他扶我起来，找个地方放好他和我的单车，又伸手进口袋里，摸出一块纸包着的桂花糕，放在我手上。他说，“刚刚撞到你，对不起，这是我妹妹塞给我的，现在给你吃吧。”我说：“其实我没事的，你看”我跳了跳。他有点无奈的笑了，“没事就好”。他骑上车走了。我慢慢剥开桂花糕。桂花糕混着他的体温，攥在手里感觉像抱着阳光，黄白相间，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像认真和我道歉的他，明明是我不好好骑车，还那么乖的道歉，想起刚刚这么认真的他，我忍不住笑了。低头看那桂花糕，好玩的咬了一口，那么松软，粉粉的，一瞬间嘴里满满的桂花香，桂花糕香甜，甜到心里，八月的我，为一块桂花糕，笑的无比开心。
当桂花开尽，曾经满校的桂花香也慢慢淡下去时，我却离他越来越近。如同桂花被捣碎，混合糯米，然后桂花香从此萦绕雪白糯米。他成了我同桌。愚笨的我面对数理化，总是他伸手解救我，再后来，做错事的我，他会愿意安抚帮忙解决。再后来，他也会愿意和我分享他的故事，他的生活。他说他会在不高兴时，买上两打啤酒坐在浮桥的桥边，荡着双腿，看夜晚水汽弥漫朦胧两岸灯光，或者听听背后人来人往踩在桥的木板上的声音，一声声安抚人心，然后灌一口啤酒，闭上眼，夜风像儿时母亲的歌谣，柔柔的，拂过脸庞。他一个人来到这求学，暂住在亲戚家，亲戚很好，表妹也很可爱，一切都好，但是，有时也会在梦中因想念母亲，悄悄的湿了眼。眼里的他一直笑着，不管是说什么，是儿时和母亲曾经一起度过的困难时期，还是小时候虽然简单但是满足的饭菜，他一直笑着，那样云淡风轻。他说他喜欢甜食，他说他也喜欢桂花糕，松软香甜。他说，桂花糕外表平淡但是一旦入口，香气便是藏不住的。
到了冬天，空气里桂花香彻底褪去，只留下不断加强的寒意，我爱上吃桂花糕。贪图味道的我，放弃了超爱的酸辣，喜欢上了这份香甜。他像桂花糕，一旦尝过，便不想放弃，一旦靠近便有那香气扑鼻。
桂树默默的站着，看着一切不言不语。时间悄悄的溜走，步步向前不慌不忙。有些事一看便知没有结果，有些人一看便知无法拥有。小学，初中，高中，所有的学习往往都被归于为高三最后那一场考试做准备。桂树平日里的沉默仿佛都是为了那一场花期。几乎在所有青春的记忆里都逃不开的就是高三。我和他也要面对这一次人生岔路口，我们，也需要蓄力，去赴这一场花期！他的数理化极好，偏偏就是习惯了偷懒，不愿意努力。我则不同，明白自己的实力。如果能力不够还不努力，那么注定暗淡。高三那一年，不管天气如何，晚自习我一定会来。一个个晚自习，偌大教室里那个伏案的身影，总是有点孤单。那时，脑海中常常浮现的词是一腔孤勇。有时听着从楼下操场传来的一声声篮球碰撞水泥地的闷响，总是感觉更加孤单。他不喜欢上晚自习，那么乖巧道歉的他，却总是会不乖的翘掉晚自习，赖在家里睡觉。时间开始越走越快，而我花在数学上的心力并没有得到回报。心浮气躁，成了临近高考时的常态。我再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抬头看看天空。匆匆，成了我高三的主调。那天周六的晚自习，突然间厌倦了这样的自己，眼前放着的试题充满嘲讽令人恶心，呆呆的看着桌面，情绪如水蓄满，还差一点点就要决堤。突然他抱着篮球走进来，我听到声音，抬头看着他，眼睛一眨，委屈化成泪滑下。他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近视的他也不知道看没看到我的狼狈。他走过来，朝着我越来越近，放下手里的篮球，冲我笑了笑，说“我上次总结了一些椭圆双曲线这些的解题技巧，想听吗？”我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拿走我桌面那一叠习题，抽出一张大白纸。我还愣着，他便撑着头看我，拿笔敲了敲桌子“喂，你听吗？”，我连忙点头，“听听听”，顺便伸手去抹脸。他无奈的笑了一下“那就好好听，别想别的”。
在经历揉搓拢捻，大火蒸煮后，滤去苦水的桂花混着雪白糯米去蒸熟，这么多步骤毁去它的美丽的米黄花朵，揉碎成一团，辨不清形状，但是桂花的香气不减，反而带上糯米的清香。人吧，或许也是这样。过往种种重塑自身，可是最后成型的我们会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夏天，玉兰花开了一路，阳光明媚，伴着一树蝉声，穿过教室玻璃。校园里，桂树叶子长大变绿了许多。可我却还是那样懵懵懂懂，一点都没有长进的在数学题里跌跌撞撞，四处摸索，找不到出路。临近高三，问他题目的频率变多。每次他简述答案后，愚笨的我总要问一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习惯的在我问为啥时，无可奈何的笑，然后伸手拍一下我的头或者揉乱我的头发。我仰着脸固执的纠结原因，他笑着拍我头，现在回想起来，总觉的那时窗外的阳光下，桂树的叶，有着晶莹剔透的绿，亮闪闪的。风吹过，一树的笑声。
可惜年年总有冬天，可惜花开终有花落，可惜高考时我的数学还是没及格，可惜在最后的某一天，我们终会分离。离高考结束已经146天，你继续走向更远的地方，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继续补充我的记忆。未来呢，会怎样，故事发展到这里，是不是就是结局，没有人知道。但是在秋天，一直会有那桂树飘香，但是在这南方小镇的风里，一定有朵花摇曳生姿。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我心情复杂的走出考场。明明考的一塌糊涂，却有着莫名的轻松，想去期待那未来，但是又害怕以后可能面对的困难。在胡思乱想中我低头穿行在考场外的人群里，风又开始吹，然而，这次，我撞到了那棵树怀里。面前的他笑着，我慌乱的后退一步，他伸出手，手掌里是一块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桂花糕。他的声音传过来，“诺，特意带给你的”。
考场外，我抬起头，看见了那一片使我沉醉的无遮无掩的蓝天。
图/吃块玉 文/吃块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