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诸城有一个至今仍流传甚广的传说,在我们那儿这是一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且众人尽信的传说,这个传说正是关于“没尾巴老李”的故事。
如果有人想深入细致地了解这个故事的话,那我建议他到我们那儿的田间地头、街道巷口走一走转一转。在那里只要你提起“没尾巴老李”这几个字,我的父老乡亲们能跟你聊很久很久,他们总有办法把“没尾巴老李”的故事讲得极为生动活泼,让你感觉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从“没尾巴老李”的爹娘姓甚名谁靠什么维持生计、“没尾巴老李”他娘怎么怀上它、“没尾巴老李”出生时什么样子、“没尾巴老李”他爹怎样斩下他的龙尾巴、“没尾巴老李”他娘如何爱抚受伤的它、“没尾巴老李”如何离开他娘、“没尾巴老李”他娘离世,再到后来“没尾巴老李”怎么去到黑龙江、那里的恶龙如何祸害一方百姓、“没尾巴老李”如何与恶龙打斗、诸城人如何帮助“没尾巴老李”打败恶龙的,甚至还有的老人还会跟你说“没尾巴老李”他爹后来是如何续上弦繁衍后代、“没尾巴老李”他娘的坟在何处、当年被斩下的龙骨现在在谁家保管等等,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每到阴历五月十三那天,我的父母都会给我讲一遍“没尾巴老李”的故事,父母两人有时也会因为不一样的意见争执不下,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就盘腿坐在大炕上,等待西南角方向“老李”来为他娘亲上坟。记忆中,大多数时候,阴历五月十三都是阴天,有时候还真的会下起绵绵小雨来,这让儿时的我就深信“没尾巴老李”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因为“没尾巴老李”的传说在山东地区流传甚广,除了诸城以外,还有很多地区都自称是“没尾巴老李”的故乡。所以当年在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便出现了多个地方都申报“没尾巴老李”这一传说的情况。因为传说这种东西本身就很难考察其发源地情况,加上考虑到多地保护也有其好处所在。因而,2006年12月30日,在山东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公布中规定,“没尾巴老李”的传说为诸城、即墨、文登、莒县等地所共有。省里公布为共有的这一决定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没尾巴老李”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
虽然申遗工作已经结束,但在百度贴吧或者各类论坛上,总能看到有人还在发帖表示“'没尾巴老李'不就是我们***村的么?你们都别争啦!”这一类的言辞。就拿我们诸城来说,在诸城帖吧里,有很多很多人都在力证“没尾巴老李”是诸城人这件事情。确实,没尾巴老李的传说在诸城能找到的踪迹很多,诸城人也都相信没尾巴老李就是诸城人,我对此也是深信不疑。因为在比较各地的“没尾巴老李”传说版本时,不难发现,诸城版的“最正宗”。原因有以下六个方面:
①没尾巴老李的尾巴被铲下来了,不应该叫“秃”,而应该叫“没”。没尾巴老李的传说,在山东流传甚广,后有山东人移民东北各地,故东北三省也有了这一传说,且故事情节大同小异。不过其他地区叫“秃尾巴老李”,唯有诸城叫“没尾巴老李”。
②诸城地区“晒龙尾”起源于明初,相传是从李氏家族长支一世祖李开原开始的。关于这“半截龙尾”的来历,据李氏族人讲,可追溯到隋朝,由李氏族人代代相传,到李开元这一辈,已流传保护了700余年。这相比其他地区来说,历史最为悠久。
③黑龙沟村众多。传说中的“没尾巴老李”是黑龙的化身,而在我们诸城有大大小小7个黑龙沟村,都是为了纪念没尾巴老李对诸城人的功德和对母亲的忠孝的。其中的一个黑龙沟村还是全国最大的鸭嘴龙化石所在地,是恐龙的故乡,地下埋藏着大量的龙骨,村里还有一个地方叫“龙骨涧”,涧里面是无数的恐龙化石。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到现在还相信,地下埋藏的龙骨,都是没尾巴老李的半截尾巴变的。不过,一个确切的事实是,人若有外伤,用黑龙沟的龙骨一擦,既止疼又不感染。村里人说,没尾巴老李是个重情的人,连自己的骨头都能为人治病。
④当地大人小孩都知道“大旱三年,忘不了五月十三”的民谚。而五月十三正是没尾巴老李他娘的忌日。乾隆年间的《诸城县志》载:苏轼祈雨常祈常应,所以把本来叫卧虎山的山改名常山。常山就在离三里庄东南不远的地方。而在诸城三里庄和黑龙沟一带,人们到现在还把苏轼祈雨“常祈常应”的功劳归在没尾巴老李的身上。
⑤村子的李姓村民多。在南三里庄(老李他爹后来续弦繁衍后代的地方),整个村子大部分都是李姓,这“尾巴”也是由村民轮流保管。李氏家族出了个乐善好施、扶危济贫的没尾巴老李,南三里庄的李姓人都引以为豪,将那“半截尾巴”视为圣物敬奉。每到逢年过节,李氏长辈都要将没尾巴老李的“半截尾巴”置于案上,摆上供品,燃纸焚香,全族人按辈分大小排成队,磕头朝拜,十分虔诚。那“半截尾巴”显然是后来做的,仔细观察网上的图片,那“半截尾巴”大约有30厘米长,5厘米粗细,颜色是黑色的,外边是一层绒布样的东西。村民说,遗憾的是清末民初反“毛子”,那半截真的尾巴被途径三里庄的“老毛子”当稀罕物抢走了。后来,李家人便仿照原来的龙尾巴制作了一条,仍当圣物看待,每逢重大节日,他们都要祭拜。至今,在南三里庄还沿袭着“晒龙尾”的习俗。村里的老一辈也总是教导子孙要敢于同自然灾害、困难、恶势力进行斗争。
⑥村里有一座“没尾巴老李”他娘的坟。“没尾巴老李”他娘死后,他爹把她埋在庄的东北角。后来,他爹从黑龙沟搬到南三里庄后,便将他娘的坟迁到了现在的南三里庄村东南角的徐家洼处。坟前竖有石碑一块,上刻“桃红之墓”四个大字。遗憾的是,当年日本侵略中国,修海青路时将其毁坏,平了坟,并把墓碑修了路。后人根据记忆中的地方,又起骨到现在的三里庄东南李家林。雨季一到,坟就被淹没,冬春季节,坟就露出水面。每逢清明节和春节,南三里庄的李氏族人便来到大坝处,烧纸焚香,磕头祭拜。据80岁的老人李法富回忆说:“没尾巴老李之祖坟(李氏桃红之墓),从徐家洼起骨时,本来天气晴郎,阳光普照,但当扒挖坟墓时,忽然从东北角上飘来几朵云彩,云彩上的风快,不大工夫布满了天空,紧接着打了几声闷雷,雨就下了起来,一会儿,晴了天。”村里人认为雷声是没尾巴老李的哭声,雨是没尾巴老李的眼泪,“没尾巴老李”是一条非常孝顺的神龙。
所以,基于以上六点,我完全相信没尾巴老李确实是我们诸城人。当然,尽管我们抛出这么多的证据,但是其他地区的人们也不认输,所以这场“争抢大战”永无休止。在这场对非遗文化的“抢夺”战里,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思考。
首先,不可否认的是,具有独特地方色彩的“没尾巴老李”的传说是民间文学艺术的瑰宝,它包含着许多感人至深的道理,那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孝顺、善良、正义、勇敢等。没尾巴老李的传说是一个故事,抛开它的真实性不谈,让现代人传承它的美德,就已经是挖掘研究的一个价值表现。像这类优秀的文化遗产,值得我们以多种途径保护起来。而这类民间传说大都以口头流传的方式在一定的地域内传播着,所以在进行保护的时候首先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口头文学整理成文,越细致做好,越生动越好。为这类优秀的民间传说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对于一个城市发展旅游业和打造城市文化品牌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另外,多地对“没尾巴老李”的“争抢”所采用的方法和所持的态度不同,造成的影响结果是极为不同的。这让我想到了当年韩国“端午祭”申遗和中国“端午节”申遗事情。韩国端午能够申遗,这说明它具备了申遗的条件,这毋庸置疑。这是韩国建国以来厉行文化保护战略的成功表现,值得我们学习。但是,很多网友受不了韩国的端午祭礼能够申遗,中国作为拥有端午二字知识产权的数千年文明古国却晚于韩国那么长时间才成功申遗,无疑是一大讽刺。文化传统及来源看中国,文化继承及发展看海外,这是目前汉文化的一大发展特点。虽然令人痛心,但无法不正视。中国目前对于文化继承与保护的相关政策、意识、战略还很薄弱,缺乏主动性,往往非常被动,这是现实困境。不论端午,亦或是中秋、重阳等节日,中国在主动权上的加强也许还会假以时日;文化战略的完善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回到我们原来的话题,在网络化的今天,“没尾巴老李”的故事的传播范围早已不再仅限于山东地区,那么问题来了,别省的人到底要相信哪个版本的“老李”呢?我查阅了网上的几个版本,目前看来宣传最好的当数高密版的,因为莫言曾亲笔为其写过《没尾巴老李正传》,文中正是以高密地区作为“老李”的家乡,我们要知道,名人的影响力是极大的,加之其他地区开始宣传的时间早,文化保护意识强,传播的途径和渠道广,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我们诸城人能找到一种更好文化传播途径,否则想在传播上占据优势则困难重重矣!
所以,这也就顺势引出了“标志性文化统领式民俗志”这一概念,这一民俗志写作方式是刘铁梁教授提出并付诸实践的。随着近几年人们文化自觉意识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民俗文化的保护工作。不少地方都在开展民俗志的编写工作,如何选择民俗志撰写的方式对民俗文化的保护是有区别的。如果选择了“一般式民俗志”的编写体例,那么民俗学可能与“资料学”相差无几,这种民俗志缺少对地方生活整体与民俗文化逻辑的解释力,可读性低,民众对这种民俗文化的接受度不会很大,阅读的乐趣也寥寥无几;但是,如果选择了“标志性文化统领式民俗志”的编写体例,那么在选择和确定“标志性文化”时,则要求研究者要有问题意识,要带着整体的、联系的视角看待民俗文化的问题,要能够以点带面,要能够用“标志性文化”这一中介概念把当地的整体社会面貌说清楚,当然在描述时要把民俗文化表达得真切、丰满、完整又有极强的解释力才行,所以这也是一件有难度有挑战的事情,对民俗文化研究者的能力要求比之前更高了。
假如说,未来我有幸参与到家乡的民俗志的编写工作中,那我一定会将“没尾巴老李”的传说作为一个章节标题,用“没尾巴老李”的故事把我们诸城——“龙城”和我们诸城人——“龙的传人”的历史故事与民俗传统用一种更加鲜活的方式讲述给大家听,让更多的人打从心底里相信“没尾巴老李”就是真实存在在诸城这片土地上的,“龙”这种神物和诸城的每个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与诸城人的每一项民俗活动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诸城人也再不必为此事与其他地区的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必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民俗文化“被抢”却无言以对。我认为从这一角度来看,这也是民俗志的另一种意义所在,即对当地民众的文化自觉意识的一种回应和满足民众文化归属感期待的一种回应。
总的来说,当前中国的民俗学正处于复兴的时代,如今的民俗学也显示出了极大的活力。然而,今天的中国民俗学,面临的已不再是封闭的危机,而是开放的危机。它需要我们抱着开放的态度和胸襟,允许各种体例民俗志的尝试、存在和发展。我们期待,通过“标志性文化统领式民俗志”的推广和普及让民俗知识“活起来”,在社会上更加深人人心,使民俗学真正成为一门“显学”,能够在保护民俗文化的同时,像刘铁梁教授所期待的那样,发挥民俗志最高层面上的“协调地方社会发展,增强社会自我调节能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