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离开我快四年了,至今每到生活和工作间隙,我依然会脑海中掠过他的身影,或在独处时与他在内心私语……
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小的时候,由于妈妈经常倒班,父亲陪我的时间总是要长一些。于是,去上幼儿园的路上,坐在单车大梁伢伢学语成了我文学梦的开端。一路走来,父亲为我自创了很多儿歌,也教我背了《诗经》、《楚辞》、《唐诗》、《笠翁对韵》,因为有些字词拗口,我总是发音不到位,父亲很耐心的让我看着他的口型,还用慢动作给我纠正。
上学了,父亲对我的学习细节要求非常严格,聊天时我若说错一个字,必定要让我立即起身去查字典。只要在家,即便是吃饭、玩耍的时候也是如此,有时我会因为兴意正浓、不愿中断而哭闹乞求,但父亲仍会坚持不应允。就在这样的熏陶下,我的语文在年级一直名列前茅。
上高中时父亲真正成为了我的语文老师,他的课讲得很好,因此很受同学尊敬,讲到精彩处,往往还会来点角色扮演,有点易中天的感觉。一次学到《孔雀东南飞》,讲到刘兰芝的出嫁,父亲立即来了一句,“我家兰忆将来出嫁,我可拿不出这么多彩礼”,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中学时代,父亲不再管我,从地方到国家的作文大赛,只要我参赛必会拿奖,成为学校的有名的才女。可我开始喜欢古文,开始研读各种诗词,自己尝试作诗填词,并在班里成立了文学社,和一干有相同爱好的同学寻章逐句,一起出了个作品集。
我上大学离家后,父亲因岁数大了不再担任高考把关老师,开始转到初中带小朋友,从此家里多了很多小玩意,——沙漏、绢花、相框、笔筒,足可以开一个精品店,上面常有留言,——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母亲说有时赶到下午放学早,他还骑着单车率领着班里的孩子们去吃烤羊肉,一时间,父亲成了小朋友们的知心爷爷。退休的那天,他来到班里跟大家上完了课,然后跟大家说,“亲爱的孩子们,这是咱们的最后一课,我今天退休了。”小班长惊得站起来,抽泣地问“这是真的吗?”,接着全班就嚎啕大哭起来,直到班主任来才劝止。
我上大学阴差阳错学了法律,可是总觉得不过瘾,即便工作后也忘不了自己的文学梦。父亲鼓励我怀着身孕报考了中文的研究生,我最终以专业第二名的成绩入学,面试时的大肚子把所有老师吓了一跳,可是那张录取通知书却让父亲兴奋了很多天。我开始了一边带孩子一边学习的日子,经常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书。有时几门课叠加一起作业多,父亲也会上阵帮忙,带着老花镜帮我写点小论文,我再上电脑整理,居然还能得到老师的好评。
拿到了硕士证,我突然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把爱好当学问,好像一直在用显微镜看病找问题的感觉,于是把自己的爱好“锁”了起来,开始追寻自己认为更有价值的事情;而父亲没有对我做任何评论,开始在家里静静的写着自己的回忆录,有时还拿出来让我看看、谈谈意见。原以为也可以就这样岁月静好,然而突然发现的癌症,让父亲很快就离开了我们,只剩下了厚厚一沓未整理的手稿。
四年一晃而过,悲痛之后的忧伤,劳碌之后的空虚,欢乐之后的孤寂,平静之后的沉淀,让我逐渐开始审视自己。最好的年华已然过去,双手紧握又松开,留在掌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无数个夜里,我看见父亲微笑沉默不语的看着我,那个小时候曾口出狂言要拿诺贝尔文学奖的小女孩在哪里呢?
我开始想将父亲的手稿进行整理,可是发现自己已功力微薄,“流光容易把人抛”,曾经觉得如此简单恣意的事情,竟如此困难。磨刀吧磨刀,重新开始写字,重新拾起文学梦,愿自己在白发苍苍的那一天说:“父亲,你安心,我曾努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