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宫那天,母亲给了我她贴身的玉佩,我没有开口,只是张大眼睛看向母亲。母亲第一次叹息的那样深,跟外面张灯结彩欢欢喜喜的父亲兄长叔伯们那样不同。
不知道我从哪里感知到一股深深的寒意。我跪下来,依偎在母亲的膝头上:"母亲,我怕。"
"莫怕,列祖列宗护佑你。"母亲温和地看着我,爱怜地抚摸我的头发,它们刚被梳的整整齐齐,只是尚未挂上厚重的配饰。"吾儿,只记得一点,只有你自己是最重要的,做符己意的事。"母亲把我的头托起来,认认真真地告诉我。
"母亲你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最重要的那个,再者了,入宫后,我怎么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彼时,我尚不能理解母亲说的话,只是感觉母亲为何糊涂了。偌大的深宫,我怕一进去,就再也找不着了。
我能理解母亲的哀伤,但我不能理解她说的话。
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理解母亲这个人。一般的女人怎么会说自己是最重要的呢?
(二)
昏昏沉沉中,我来到了宫里。兴奋,担忧和不安笼罩着我,不由得身体便感觉不适。在轿子里我扶着额头,拼命驱走那些不适。突然,轿子停了下来,我以为到了,不曾想听见外面一些说话声。
我撩开侧面的帘子,想问丫头碧痕发什了什么。
"没事,小姐,我们的轿子只是在给六王爷让路。"碧痕让我安心。
但我急需一些新鲜空气,撑着帘子的手没有放下,我倒是想看看前面是怎样一个景象。
未曾想,这一看,我就铸就了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在我撩起帘子看过去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一双如海一般的眼睛,深邃,不可见底的暗。那双眼睛分明捕捉到了我仓皇躲进帘后的神色。
除了那双眼睛,我对六王爷再无别的印象,也是因为那双眼睛,我的脑中再也抹不去这样的印刻了。
到达住处,我坐在床上,不愿见任何人,包括前来问安的宫人,脑中是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这样一个地方,我会不会到死也在这里。
(三)
拜见皇上的那天,碧痕给我梳了个高高的髻,对着古铜镜子笑:"我们家小姐真是个大美人儿,皇上看到大概要喜欢坏了吧。"
我摇头,要她给我梳最普通的发髻,碧痕不解,但照做。碧痕在我十岁那年来到府中,跟我差不多的年龄,瘦瘦小小的。那个时候,我很少说话,很多的时候只是写写字,看看书,碧痕对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但是我实在表达不出我的好来。所以我跟碧痕的关系也一直保持着些许距离。
我不愿在百花争艳的时候绽放自己的颜色,更不愿意自己是最亮眼的那一个,不愿,怎么都不愿。
照着姑姑们教导的规矩,一路上都没出什么差错。倒是看见了一些小插曲。长相明艳的齐常在被正受宠的方贵人打掉了束着的红色头饰,齐常在的头发凌乱地垂了下来,看起来像是一只慌张且炸着羽毛的鸡,而旁边红唇艳丽的方贵人则像耀武扬威的孔雀。
我忙避开这个场面,我不喜欢。
进入殿中见了皇上,太后及皇后。皇后大气且端庄地坐在一边,面色平静,带有丝丝笑容。看起来很是尊贵,高高在上且不可侵犯。太后的笑容就带着肉眼可见的威严,幽黑的瞳仁下仿佛是厚重的沧海桑田。让我想起来一个人。至于我的夫君,也是其他人的夫君,皇上,他的表情淡然,眼神冷漠,似乎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我猜他的年龄大概可以作我的父亲了,或者是小叔?虽然他的面上并没有我所能捕捉到的年龄感。
皇上,太后和皇后说了一些话儿,便是问了一些女子的生平,其中有几个直接被封为常在之类的。
我站在后面,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希望他们永远也不要发现我,这样我好有机会多看一会儿这个我可能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就这么看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双和太后一样的眼睛。也是六王爷的眼睛。
他坐在那里,炯炯有神地扫视四方,面如白玉,倒叫我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那双眼睛落在我的身上。
"那么柳家小姐是哪一位啊?"太后问了出来。
碧痕急忙小声地提醒我:"小姐,太后叫您了。"
我倒是不慌不忙,熟悉的做出身体早已记忆千百遍的动作,低头回答:"臣女柳若絮,拜见太后。"
"抬起脸来,让我看看柳大人家的千金。"
我抬起脸来,心知糟糕,这下子无论如何也躲不过那双眼睛了。不过他也未必记得我,所以我暂时也不慌张。
"生的不错,我且问你,刚来这可还习惯,家中情况何如啊?对女工诗书了解多少呀?"
"臣女第一次进宫,未曾见过这般尊贵的仪式,也不懂宫中的规矩,好在姑姑们教导,因此十分适应。家父家母以及兄长对于臣女进宫十分欢喜。臣女略读过一点诗书,有幸拜读过皇上的文字,心生敬佩,也是因此略学了一些。"说出这番练过无数次的话,毫无新意,毫无感情,但是不会出错。
果然,他们对我失了兴趣,去问下一个姑娘了。
抬头又跟那双眼睛撞到了,这次我没有避开,反而对着那抹黑色发了痴待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时候,面上已经羞红一片,我急急低下头,太不自持了,太不自持了。我抓着衣角,咬着唇,碧痕给我唇上涂上的口红有股腥甜的味道,我才知道我的唇被自己咬破了。
(四)
皇上一直不曾召我,我倒也乐得清闲。白日里便写写字,读读书,我偏爱温庭筠和苏轼的词,他们一人婉约细腻一人奔放豪迈,每次读他们的词都能叫我泪流满面。碧痕不了解我为什么哭,她不识字,我就讲给她听,画给她看,我们主仆二人倒好似比以前更加亲近了。虽说还是有一些距离,但在这偌大的深宫里,唯有对方是我们最坚强的依靠了。
清闲的同时倒也有不便,一些势力的宫人们知道我不得宠,便不怎么上心,送来的饭食也是敷衍从命。碧痕有一次气不过,还为这件事跟送饭的宫人吵了起来,只有一个小太监福州护着碧痕,并且维护我的地位。我知道福州,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不是最先迎过来的那个,但他的笑容是最真实的那个。
我站在秋千架后面看碧痕哭的梨花带雨,哭完之后她起身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微笑,大概是她要来见我,不想把泪痕展露给我看吧。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压抑许久的感性开始要沉不住了。
那天我便把所有的宫人都辞了,只留下了福州。一些年轻的宫人离开的时候面有复杂的神色,我给他们的银两都很丰厚,断不会叫他们在背后嚼舌根,他们还都年轻,只是跟着年龄大的人做事,我不会怨他们,因为他们脸上的青涩还未脱去。
那天我对碧痕和福州说:"我不要你们的伺候,我不是你们的主子,在这深宫里,你们便是我的家人了。"
碧痕怎么又哭了,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啊。
(五)
没有了闲杂人等的出没,我依然不能静心,因为一些妃嫔会过来看我。大抵看我没有威胁后便亲亲热热地姐姐妹妹地叫,我不傻,可以分辨虚伪与真心。我客客气气地待她们,送出一些贵重但我并不需要的礼物,她们自然也很开心。
碧痕抗议我为什么把那些赏赐给她们,她们明明都是看小姐笑话的。
我摸摸她的头:"其实她们跟我,没什么分别。"
后来,朴常在来的就多了。
朴常在虽然是个常在,但是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召过她了。
"我的处境,大概比妹妹你的处境要惨的多了。"朴常在看着我窗台上的茉莉花,露珠顺着花瓣滴落下来,像极了美人哭泣的面。
朴常在再也不能生育了。她说她十分羡慕我的。
大概什么时候就默默死掉了吧。父亲母亲大概早把我忘了。朴常在经常这么说。
我对她是同情的,透过她,我早早的了解了这个残酷的深宫。
我虽然同情她,但我并不认为她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当然了,有人聊聊天固然很好,但我不想总是活在她的自怨自艾中。因此我虽然跟她谈话聊天,但我不想变成她。
也是从她那里,我知道现在宫中最得宠的是唐妃,皇上日日到她那里去,甚至允许她自由出入尚书房。
例行的向太后参拜时我见过唐妃,芙蓉如面柳如眉,嬛嬛一袅楚宫腰,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但她的下巴太过尖刻,柔柔的笑意后面还是掩饰不住盛气凌人的高人一等。
一日,我从皇后那里回来时,朴常在再次哀叹自己的命运,我看了一眼碧痕,似乎连她都听不下去了。
"姐姐,我突然想起有样东西落在皇后那里了。"我找了个推辞,目送朴常在先回去,朴常在虽然不想我走,但她无意去皇后那里再受一次"屈辱"。
我想带着碧痕随处走走。毕竟来到这边,我一直在循规蹈矩地走路,偶尔迷路一次,不知会如何。
"碧痕,你说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了碧痕这个问题。
"嗯?对于碧痕来说,我存在的最大的意义就是侍候小姐一辈子平安美丽。"碧痕的回答果然不出我所料。
"傻姑娘,总有一天我要放你离开啊。"我回头,对着碧痕笑。
"小姐是什么意思?是不要我了吗!"碧痕突然慌张无神地看着我。
"说什么呢,傻丫头,我的意思是你总有一天要嫁人啊。"我上前拍拍她的头,对她做了个鬼脸。
"那柳答应认为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和碧痕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六王爷和他的一个侍卫。侍卫对我行礼:"拜见娘娘。"
"拜见六王爷。"碧痕也忙行礼。
我一时忘了回礼,看着那双眼睛,感觉现在的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他也定定地看着我,毫不顾忌礼节和禁忌。
"六王爷在这做什么?"我还是开口了。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说话。
"随处走走,关于你刚刚那个问题,想问问你的答案。"他看着我,我避开了他的眼睛。
"我刚刚没说什么啊。"当然我知道装傻是没有用的。
"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重复了一遍。
"王爷折煞我了,我哪懂这个问题的意思。生存于世不过是生老病死来过一遭,还能怎样。"我敷衍了两句,希望快快离开,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压迫感。
"这真是你所想的吗?"他把目光移开,礼貌地对我行礼,便拂袖而去。
搞什么啊,这个人。我在心里将他推得远远的。
(六)
皇上终于宣召我了。
来到宫里已有三月,他终于宣召我了。碧痕和福州都很激动,他们两个忙里忙外简直像两个旋转不停的陀螺。碧痕甚至想去叫别的宫人来为我服侍。但被我拒绝了。我的心情虽然也有一些激动和兴奋,以及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大概是一种抗拒。如果是三个月前的我,可能会欣喜地不能自已,但如今,我却有一种希望他快快把我忘了的感觉,不明就里。
朴常在过来祝贺我,面上说一些希望我得宠之类的场面话,但我能看出来她有多不甘心。我知道,一旦我蒙恩,我们便再也不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姐妹"了。说来奇怪,我并未过多地与后宫的一些人结过怨,但从朴常在那里,我似乎已经习得一身自保的功夫。
后面皇上那边的人过来了,我便不好拒绝了。沐浴,清洁,熏香,整个流程我都在梦游,耳边吹过他们恭维的话,一句也没往脑子里去。不知为何,我却在想六王爷和他的妻妾们。碧痕告诉我六王爷的妻在三年前得病去世了,有人说六王爷思念成疾,一直未曾新娶,他原有另外的两个妾,但似乎她们过得并不是很幸福,因为六王爷一直不曾厚待过她们。
这是真的吗?我在脑中想着。那双海一般深沉的眼睛,他的心也是那样深不见底吗?若是真的,我该怎样评判这样一个男人呢?专情,还是薄情?
一切完毕后,我便像每一个被料理好的点心,被摆上了皇上的"餐桌",当然,是他的龙床。
我躺在那里,眼睛只是闭着,我对这里一点也不好奇,只想着快快过去。
就在我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心一下子被揪起来了,眼睛迅速睁开。
他来到我身边,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着他。更确切地说,我是在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雾气。我很喜欢看人的眼睛,因为眼睛不会说谎,眼睛也会告诉我很多东西。虽说他长我许多,但也未及中年,身上依然有青年意气风发的气质,他的眼睛告诉我的。
"若絮。"他唤了我一声。叫的那样亲密,到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应答,姑姑并没有教我这些啊,我只能也回一句:"皇上。"
他的下一句彻底让我糊涂了。
"若絮,让你久等了。"
三个月,也还好吧,并不算久等啊。
"皇上说笑了。"我这样说。
正当他想说些别的什么的时候,那边突然来报,说是唐妃突患心绞痛,情况甚急。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惋惜地对着我说:"我们聊一会儿天吧。"
"皇上不需要现在过去吗?臣妾没事的。"当然有事了,传出去的话我大概就是一个巨大的笑柄了。但那一刻很微妙的是,我担心的并不是我个人的名誉,而是怕碧痕和福州今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无妨。只一会儿。"
后来的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而身处当时,我的脑中只是一个想法:他并不是那样爱唐妃。或者说,他不爱她。
"皇上…"
"你今年多大啊?"
"臣妾已满十六。"
"碧玉年华呵。家中兄弟姐妹几人啊?"
"有兄长三人,弟妹两人。"
"嗯,听说你把你宫里的宫人都辞了?"
"皇上怎么知道?"我惊奇地看着他。这种小事。
"朕一直都知道。"
怎么会这样呢?
"你的侍女和那个小太监服侍你可还好?"
"非常好。他们已经是臣妾的亲人了。"
"那看来不需要多加人手了。"
"是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聊这些。
"你进宫有多久了?"
"三个月了。"我现在只能回答,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三月来,你都在做什么啊?"
"写写字,读读书,养养花,都是些小事。"我仔细回忆了这几个月,也照实说。
"甚好,你都读什么书?"
看来皇上是真的在跟我闲聊啊。不知为什么,心中的压力与顾虑全都烟消云散了,他给我的感觉非常舒服,也是别人不曾给我的感觉。因为本来我也没有多少玩伴。更不曾跟男子多说过几句。兄长们不太可能,弟弟又年幼。我开始大着胆子将我最近读的书,所感所想都竞相说出口来了。
他就静静地在听,偶尔点点头。不知不觉我竟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他是第一个人。
等我说完了,他就开始问我一些问题,并且跟我探讨一些诗词中的句子。我的精神头越发长足,他也侃侃而谈,仿佛遇见了知己。
良久,他从身上解下来一块玉佩递给我:"以后你可以随意出入尚书房。"
我并没有诚惶诚恐地收下了,相反,我没有去接:"皇上,臣妾惶恐,这不符合章法。"
"所以你要偷偷地来,不要让人看见,尤其不可以在白天。"他竟然说出这句话,竟让我有点感动。
"皇上不怕我弄乱了你的书房?"我知道他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所以朕要冒一次险。"他将我的手摊开,把玉佩直接放在我的手心。他的温度还残留在玉上,我的心突然热了起来。
"朕先过去。今晚你先在此,明日再回去。"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想跟我聊一会儿天,这样,就表明我已经是他的人了,碧痕以及福州终于可以在其他宫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但只有我和他清楚,我们除了聊天,便无其他了。我的心底是满满的庆幸和一丝丝的感动。尽管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从此以后,我终于有能说话的人了。
(七)
皇上临幸一个不知名的答应后便深夜造访唐妃,这件事倒没让唐妃怎么得意。因为据说皇上为了补偿那个答应,还封她为常在了。说不出那答应到底是幸还是该悲哀。但好在那个答应,哦,应该称作常在了,那个常在的生活应该会好一些了。那个可怜的常在是谁来着?柳常在?对,就是她。
一时之间,宫里的妃嫔倒对我有几分同情。我打从心底里为这种同情高兴,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害我了。
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就封我为常在了,是顺水推舟?还是仅仅因为我们的谈天说地?我想不懂,但也不想懂。我谨记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不会去猜测帝王的心思。只是我想母亲了。好久不见她老人家了,不知道她身体如何。我的母亲一直是个隐忍寡言的人,她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所以我是她心目中最宝贝的人。我自然也视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
"其实唐妃并没有生病。"朴常在告诉我。这是她在皇后那里请安得知的,朴常在一直是坚定不移的皇后党。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因为当初是皇后赐她那瓶堕胎药的啊。
朴常在对我解释,当初她的父亲入狱,要不是皇后,她的父亲早就死在狱中了。所以即便那是毒药,她也要饮下去。
我深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我不语。不多言,是我自保的最好手段。
得知唐妃没有生病,我是有讶异的,那她为什么声称在那日突然抱恙呢?若皇上去了别的风头正盛的妃子那里,唐妃抱恙倒是情有可原,但我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呢?
我得出一个可笑但能站得住脚的结论:难道,她视我为威胁?
这怎么可能呢?
直到我在尚书房遇见了六王爷。
那是一个黄昏。我握着玉佩,手心里微微出汗。我没有带碧痕。人多眼杂的事情我不会做出来的。尽管我那样相信碧痕,但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而已。若我犯了什么戒律,碧痕不该跟我一起受罚。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尚书房处。门口自然是重兵把手。我不会从门口进的。那天晚上他就告诉我了,尚书房还有一个出口。但只为他和他的太监盛九知道。
但我知道那不是事实。暗处里,一群黑衣人在无时无刻把守着一切需要保护的地方。黑衣人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不需要我再显出惊讶的神色。
我走到那个偏僻的入口,那里没有人。即便是盛九在,我只需出示皇上给我的玉佩即可。但好在他不在,因为玉佩已经变得汗涔涔的了。
我推开门,无声无息。我此时知道了,皇上不在。
但这一切不会逃过黑衣人的眼睛的,我相信。宫里不会有秘密的。那些肮脏的事情不被公之于众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到关注的程度。我知道这些。所以我也并不奇怪他为什么知道我三个月来的种种情况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尚书房。我进过父亲的书房,大抵可以想象皇上的书房。但是这里的景象还是狠狠嘲笑了我贫瘠的想象力。这里的气势是我不曾想象过的恢宏。一排排直顶屋脊的厚重沧桑的书架,有年代感的纹理环绕其上,如果我用手敲一敲会不会有钝感的声音。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籍,字画及卷轴。我的眼睛已经环顾不过来了。这才是皇家的书房啊!不过这都他一人使用吗?这也太浪费了吧。
我想先漫无目的地转一圈。然后,就碰见了六王爷。
我们看到对方的时候都愣住了。
来不及躲藏或者逃跑,脚底像生了根一样牢牢扣在原地,我像是中了箭的兔子,动弹不得。
"是你。"他的嗓音低沉到厚重的尘土中去,我的耳际里只掠过那失了色的回音。
我心中慌乱,见到六王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担心皇上会知道我们的碰面。虽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谈,但若是被知晓了,我怕要缠上一身鸡毛。正当我想着怎么最大限度地避嫌退下时,他开口了。
"你无需担心。皇兄不会知道的。"依然低沉的声音。
莫名的,听到他的这句话,我整个悬着的心落下去了。眼中也不再是天旋地转的雾气,看着他的脸也越发清楚些了。我猜到了,皇上有眼线,他也有。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看得出我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他竟然微微一笑。
"你倒是聪明的人。"
从没有人说过我聪明。我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博不得他的几分喜爱。母亲一生性凉淡漠,藏于心的爱不常现给我。姨娘们生的兄弟姐妹自小也跟我不亲,基本上,没人这样评价过我。
"折煞臣妾了。"我的心突然变得热起来了,我想走,想离开。就现在。
"无需多礼。"他冲我摆摆手,他不知道要避嫌的吗?即便这有他的眼线,他也不该如此肆意。
"恕臣妾告退。"我自然是怕的,我无权无势,唯有自保。
"皇兄在唐妃那里。"他不经意说出这句话。我愣住了。
"我为什么知道是吗?"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用那双眼睛。我别过头去。
是的,他为什么知道?
等一等,莫非他跟唐妃有某种关系?
那晚,唐妃告疾…
想到这里,我整个人似乎像放在冰窖中一样,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似乎要窒息了。
"是你…是你对吧?"我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几个字。
"什么是我?"他倒是一脸沉静。
"你把皇上支开的…"这句话像是从我的嗓子眼里冒出来一样,我的双手冰凉,一股寒气从我的身上冒出,我的牙齿甚至都碰在一起发出声音。
他的嘴角似乎滑过一丝笑容,我没有捕捉到,因为只是那一瞬间而已,像是低舞的蜻蜓轻轻掠过水面,涟漪也不见。现在在我面前,分明还是那张没有变化的脸,让我愈发不安的脸。眼睛里藏着海一样的深沉。
"臣告辞。"他对我稍稍点头,语气玩味,滑过我的耳际,"若絮。"
若絮?我没有听错吧,他怎么敢?如果不是尊称一句皇嫂,也该说一句柳常在,他怎么敢喊我的名字?重要的是,他怎么可以如此自然地喊出我的名字?我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刚刚的手脚冰凉与现在的脸庞发热,冰火两重天的烧灼与冷寂大概要把我整个人给打入一个万劫不复之地去。
后来,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寝宫的。我所知道的是,回去之后,我便大病一场,谁也不见。没人知道我生病的原因,碧痕也不知道,她成日在我旁侧照顾我,日日在佛前祈祷让我尽快好起来。而皇上,似乎对我的私自造访不曾知晓一星半点。他只是派人送来一些东西,我知道他不来的原因,他怕我被暴露在唐妃的视野下,如此迟钝的我都能察觉,如此敏锐的他必定知晓一切。我也知道我生病的原因。我的病,是深深的恐惧,发自内心的冰冷。我不知道六王爷究竟想干什么,皇上并不是可靠的依附,那么多前人的例子摆在那里,我知道这点。所以内心,我开始有逃离皇宫的想法。但是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直到后来一件事的发生,彻底坚定了我想逃离的心。
那就是朴常在的死。
当然,这是后话了。
(八)
我尽量窝在自己的寝宫里,虽说对于尚书房有那么大的迷恋,但我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唐妃视我为一个障碍,为什么六王爷要帮助唐妃欺瞒皇上,为什么六王爷也有那么大的本领,使得宫里的一部分势力都导向他,我更想知道的是,皇上怎么想。
但是不猜测帝王的心思,是我的原则。我也一直谨记着这个原则。
终日待在寝宫,我便读从家里带来的书,做做刺绣或者女工让福州拿出去卖钱,卖来的钱财一半分给福州和碧痕,一半我自己留着,而又在这一半中,我拿出三分之二去买书,三分之一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碧痕的女工一向做的精巧而细致,她却把卖来的所有钱都给了我。我没有拒绝,我把她给我的钱收起来,当她将来嫁妆的一部分。虽然我喜爱碧痕,但我知道她将来总归也要嫁人的。
也是因着读书,我学到了不少知识与技巧,比如制香,调和散粉,做出一些女子们爱的胭脂水粉,制作琵琶骨,小篮子,陶土罐等一些小玩意儿,慢慢的,我开始带着碧痕和福州卖出这些东西,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受欢迎。一是宫里的女子没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制作方法,二是她们买着好玩。
我也不需要卖出很多,我甚至不需要怎么费力,因为碧痕和福州都学会了做这些东西,不得不说,福州的木匠活儿还是很精致的。有时候他给碧痕做一些小玩意儿,比如一张小凳子,或者一个小木马,碧痕都欢喜的不得了。
福州卖出的东西都把钱交给我,可是我从来不要。福州便收回去了,但是我发现他每次拿东西去城里卖的钱都悉数交给碧痕,再由碧痕转交给我。
但这一切好景不长。我的这些营生被唐妃发现了。
在她的威慑下,一些妃子不敢再买我的东西,她将此事告到皇后和太后那,我便失去了我的生意。一日,我被太后宣见,我预感到我会因为这件事被训了。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后结结实实地教训了我一通,从太后寝宫走出来时,我的心一阵灰冷。
皇上听闻此事却没发表什么意见。但却破天荒地再一次翻了我的牌子。
即使是第二次,还是一群宫人过来服侍我。我怀着忐忑且不安的心情,不知道他要怎样责罚我。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不是我意料的那样。
"若絮,你太可爱了。"皇上笑得像个孩子。他的眼睛里散发出温柔的眼波,和六王爷的眼睛那样不像。
听到他这样的评价,我并没有很开心,只当他是嘲笑我。
这么一想,内心反而一阵生气。作什么来嘲笑人呢?
他似乎也察觉出了我的情绪,温柔地握着我的手,我的心一跳,指尖一热。脸上不由自主红了一片。这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握住手,在第一次的时候他并没有碰我,我们只是待在同一个房间说话而已,所以当时的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这一次,我分明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同时有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回响: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啊。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跳的更加剧烈了。他的手宽大,温热,有一种让人踏实的安全感。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颤抖,他握得更紧了些:"对不住啊,若絮,那么久都没见你。"
听他这么说,内心一切的委屈,苦恼,压抑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是一个帝王的道歉啊,也是我夫君的道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你继续做你喜欢的事吧,好吗?朕帮你。"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句话。他是真的欣赏我的所作所为,是真的爱护我。我的内心涌起了大把大把的感动,以及一种别样的情愫。
"谢陛下。"我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这样说。我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眉眼间竟有一股锐利的寒气,只是他藏的很好,面对我的时候他竟是如此的温柔。
"今天还要聊天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若絮感觉呢?"
"听凭皇上吩咐。"我低下头,脸上已经飞起两朵绯红的云。
"自那次以后,你有没有进过尚书房?"他笑着问我。
我一愣,但在1秒之后我就知道该怎样回答:"臣妾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但是我知道这是正确的答案。
我不太明白六王爷究竟有怎么样的势力,但是他既然在那天敢于我正面说话,便说明他有牵制皇上的势力的,这是二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我这边不好妄加猜测,所以,不把实话说出来,是自保的最好手段。
没想到皇上并没有关注于这一点,他拉起我的手:"现在可想随朕去尚书房看看?南国王子送来一副字画,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又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些。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可以逾越礼节,带我去他的书房看画?
但是我的心里却是那样渴慕再去一次那里,毕竟那是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充满了无数我无法想象的广袤宙宇。
"好啊。"我点点头。
他温和地看着我:"那你是要朕给你更衣还是你自己动手?"
我一羞,忙扯过被子:"臣妾自己可以。"
他竟然笑了。
待我穿戴整齐,皇上已经在门前站立了,他身着一袭薄衫,腰部松松地系着青色的带子,带子上悬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我定定神,他的气质竟是那样脱俗。
他抓住我的手,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冲我"嘘"了一声,轻轻推开了门。
我便由他拉着走,似冒险一般心惊肉跳,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刺激和兴奋的感觉。
一路上我一直低着头,任由他的大手抓着我的手,心怦怦跳着。他走在前面,步履稳健,器宇不凡,帝王的风采展露无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带着我过来,后宫那么多的女人,难道只有我能和他谈天说地吗?
夜晚的宫中是清净的,晚风拂过我的脸颊,打从心底里的惬意感暖暖地包裹着我,第一次,我的心中毫无负担,剩下的只有平静和恬静的喜悦。我想这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他吧。
"你喜欢这里吗?"他突然问我。
"不太喜欢。"话一出口我就差点要咬掉自己的舌头,脑中有个声音在尖叫:糊涂虫!糊涂虫!怎可说出这样冒失的话!
可能是刚刚太过放松,一时之间竟忘了管住自己的嘴。
"臣妾冒昧了。"我慌忙补上一句,"不太喜欢是因为常常是自己一人,现在在皇上面前,臣妾是欢喜的不得了。"
这样大胆的流露,若不是弥补自己的冒犯,我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
他突然笑了,说了一句我永世难忘的话:"我也不喜。但有若絮为伴,能稍稍解忧。"
我听了忙用袖掩面,不让他看见我愈发绯红的脸面。内心是欢喜的,从未有过的欢喜。这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是我面对任何男人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我的心里只有浅浅的叹息: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啊,但也是别的女人的夫君啊。生平第一次,我竟是那样不愿他是个君王。
我们来到尚书房,盛九早已候在那里,他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早已预备好的。所以,他今夜根本无意与我承欢,只想带我来到这里。
"朕给你的玉佩,要用。朕会欢喜的。"他别过脸,晚风拂面,有几缕发丝不安分地飞在他耳际。
"嗯。"我点点头。没去看一脸笑意的盛九。
"给娘娘请安。"盛九自然礼仪周到,但也是悄无声息的周到,没有人会听见他的话语。
"来吧。"他拉我进去了。
尚书房内已经被点上了温暖的灯火。一朵一朵燃烧在各个角落,倒有一种异样的明媚。
"真是漂亮。"我忍不住赞叹。
"若絮喜欢?"他瞟了我一眼。
"喜欢的。"我禁不住朝离我最近的一枚烛火处走去,指尖滑过那些厚重的卷轴,内心充满了慨叹。这是历经多少沧桑而留存下来的东西啊。就这样藏在这清冷的宫殿里。
"你先去看看你喜欢的吧,我在殿中等你。"他这么说。
我便去了。一个人走在这里,听不见任何声息,我的心中倒是莫名的平静。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住在这里。我感谢母亲让我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本来父亲对女儿们的读书并不是像要求哥哥们那样严厉,但是因为母亲,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所以在我的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孩可以读书学习,跟兄长们有一样的老师和先生,其他的妹妹们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她们也无心读书,因此父亲也就由她们去了。我不知道为何,父亲是不大来母亲这里走访的,但对于母亲的要求,父亲倒是有求必应。个中缘由我并不清楚,因此在我心中,母亲的身上总是有一团又一团的迷雾。我大概这一生都不会了解了。
就在我漫无目的地踱步时,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卷有着古铜绿光泽的卷轴。颜色幽深但是散发着一种迷一样的感觉。我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将其拿到手中。
这个深绿色的卷轴并不是很沉,我俯下身,将卷轴平展开来,放在地上。看到里面内容的一刹那,我的眼睛瞬时就被钉在其上。惊诧,讶异,欣喜以及兴奋包围着我。
这是一份地图。
地图上呈现的是弯弯曲曲的路线,像是迷宫一样的布局。每一个点都被清晰的标记出来,一些箭头,标注都清晰的分布在大大小小的路线上。
我惊讶于这庞杂的路线,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可是,这是哪里呢?
我对这皇宫的布局尚不清楚,更别说有机会一览深宫的原貌。
我很想问问皇上,但又怕他会斥责我胡乱翻一些东西。
我的眼睛细细地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并将其记在了脑子里。说来奇怪,从小我对记忆东西便有异人的天赋。兄长们被父亲逼迫记的兵书文学,全被我一字不漏地记在了脑中。而每当父亲考他们时,我往往便在心里给出来了答案。
父亲对此也是知晓一二的,但他并不会对我抱有些许的期待,因我并不能像男儿一样可以将家族发扬光大。
对此我的心里一直是耿耿于怀的。若我是男子,必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有一番作为,不辜负父母的期待,可我不是,所以我不能。
只消一会儿功夫,我便将地图记在了脑中。虽然我并不清楚这是哪里,但只是因为好奇以及艳羡这样精致繁杂的路线设计,我才将其记入脑中。
如果皇上允许我继续走,我想我会在这里待上整整一天。但是我现在该回去看看他才是。
我轻轻走回去,看见他伏在案几,眉头紧锁地在看着些什么。我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他看见我,眉头舒展开来,笑纹从眼波中溢出:"可有看到什么好东西?"
我竟然脱口而出:"臣妾看到了一副地图。"
"地图?"他的眼神中满是询问。
"皇上不知吗?"我走到他面前。
"哪里的呢?"
"臣妾不清楚。但臣妾可以描绘一二。"
"你且试试。"他递给我一支笔,指指他面前的宣纸。
我接过来,气定神闲,笔尖落下,所有的细节都在我的脑中。
一炷香后,皇上惊愕地看着他面前的这幅图。
"臣妾献丑了。"我这并不是谦虚,因为原图的精湛和精细是我所不能描摹出的。
"若絮啊,你确定只是刚刚扫了一眼?"他眼神闪烁。
"不,臣妾看了好一会儿。"我答。
他就那样定定地注视着我,一言不发,看得我心里发慌,不由得低下了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是不是闯祸了,我在心里骂自己,干嘛那样多事。
"若絮,抬起头来。"他的声音。
我才不抬。
我感觉他起身,来到我面前。
"抬头。"
我只能抬起头来,但眼神低垂,不去看他。
"朕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如此特殊了。"我真真地感受他的目光,灼热,审慎。
听到他这么说,我吃惊地望着他,然后蓦然发现,他的眼神也是我读不懂的意味深长。
"什么意思?"我问。
"你很特殊。"
不是特别,不是特有,而是特殊。什么特殊呢?
"就因为臣妾可以记住地图?"我想笑。
"不只。"
"那么特殊在哪里呢?"
"特殊在你的好奇心。"
我怔了一下,一直以来,我都在强烈的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秉持不说,不问,不看,不做的原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没想到这么快便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他笑了,让我坐下,然后将一副字画呈现在我面前。
字画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一个孩童,一个风筝,一湾池塘,一颗柳树罢了。简简单单,配色素雅,画风自然。看着让人舒服。落款那里题着三个字:意难平。
什么意思?
"若絮怎样看这幅画?"他问我。
我心里拿捏着,这个不知道是谁作的,但被他拿来示人,想必对他来说意味非凡。
那就奉承着吧。
"这幅画清净淡雅,贴近自然的美感跃然纸上,倒有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下面的‘意难平’想必就是画者心里的写照了吧。"
他点头,将字画卷起来,不再说话。
我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所以并不担心什么。
"若絮,刚刚画里出现的场景,你可否能临摹出来?"他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我点点头。
"那朕为你磨墨。"
"臣妾惶恐。"我急忙拦住他去拿砚的手。
"爱妃无需多礼。"他温柔地拨开我的手。
我就看着他熟练地开始磨墨。罢了,由他去吧。至少这样的待遇一生也不知能否碰到一回。我索性缩回手,站在一边看着他。
"你且坐下,无需多礼,今夜朕不是皇上,是你的夫君。"他笑笑。
皇上也有这样平易近人的时候?我愣怔地看着他,好像不是在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尊者。
但是此时我无暇顾及其他,脑中迅速展开刚刚眼睛中存留的画。
手执起笔,画就自然而然作成了。
当我吹干最后一滴墨时,窗外的月已经西斜了许多。
他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着我的画。
我自知本是临时模出的拙作,断没有期望会得到什么评价。只是他叫我做了,我做了便是。
"爱妃多久会忘记这画?"
"若不再见,大概一月。"
"那图呢?"
"那个怕是一年。"
(九)
朴常在是自尽而死。遗书我没有看到,但是碧痕看到了。
我一点都不相信那是自尽,因为前一天,我们还坐在一起说笑谈心。
皇上很伤心,由唐妃陪着。
我猜到了大概是谁害死朴常在的,知道这一点便让我不寒而栗。
皇上没有来看过我。我知道申请出宫修行并不难。
或是因为久病,或是因为毫无用处,或是因为毫无威胁,皇后对我的出宫并无异议,而奇怪的是,唐妃竟无比的支持我出宫。这下更验证了我的猜想,唐妃确实视我,是个威胁。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皇上没有挽留,我知道这是自然的,但心中还是凭生一种凄凉。
我就出宫去了。碧痕和福州都要与我一起,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