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日子,极素极静,水一样悠悠地淌着。
人、车,熙熙攘攘,一个接着一个又一个,跟得紧得很。男男女女,在每个时间点的表现,也都不尽相同,脸上的表情,你要去捉摸,也怪有趣。
最先出现的准是跑长途或出远门运货的司机,偶尔晃几个早锻炼的中年男子,眉目善老年人慢哉哉地走,公园里开始早锻炼;小学生叽叽喳喳,偶尔推搡两下,或盯着手里拿着的游戏机,路过小卖部门口眼里写个“馋”字,盘算着下次如何从爷爷奶奶手里骗下零花钱;初中生都穿进蓝白相间的校服里,瘦长个儿,校牌和家门钥匙撞得哐哐响,学校与家都系在脖颈上;跋扈的不良少年轰隆隆开过越野摩托,自以为潇洒地,惹一路尘埃。二十几岁的年轻面孔怪少,年轻人留不住,多是到了三四十岁上,赚够了成家钱,便回家买房买车考编制进事业单位,又或者成为公办学校的教师,图个安稳。
十字路口早有候人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们,为着让城里人吃口新鲜的嫩菜,用担子早早地挑了刚从郊区地里拔出来的新鲜菜苔、莴笋、小白菜、空心菜、包菜、萝卜,还带着些晨珠在闪。不消十几分钟,居民区的门一扇扇被打开,双眼惺忪的妇人提了菜篮子,就奔着菜场去,哪个老头家的菜苔甜净,哪个老太太卖的莴笋最嫩,哪段时间肉价该涨,心里都有数。
小城的人,极会过日子。光是豆腐,就有好十几种做法。新鲜的水豆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块儿用来做汤,放点辣椒油葱花香菜样样不缺,或者不下汤也不切,直接下锅用锅铲碾碎了放辣酱,搅拌几分钟撒点姜丝儿,又或者横着切成一两厘米厚的长方形放油煎至两面金黄,四处飘香;若是熏成四面金黄的干豆腐,便也切成长方形状直接炒熟放入萝卜瘦肉;做成颜色偏黑的卤豆腐,就可直接加入提前做好的酱料拌了吃,香辣可口,风味绝佳。至于土豆呢,土豆丝土豆泥土豆片土豆块土豆羹土豆饼,酸辣土豆醋溜土豆香炸土豆爆炒土豆水煮土豆,不嫌少的,应有尽有。
提供粉面饺的小馆子,还有卖盒饭炒粉的手推车,刚支起帐篷的早点摊,专做卤菜卖鸡架的刘姐,都净手掌勺,火炉子烧得旺旺的,蒸饺油条绿豆粥,包子馒头海带汤,喇叭声悠扬着呢,专等着来不及在家吃早餐人,或打包带走,或就着木桌摊子吃了再各干正经事去。西南风调皮哩,鼓着腮帮子,把卖早点的帐篷吹得吱吱晃,要是落下几滴雨来,盖着白色塑料膜的顶准会被打得嚯嚯响。
小学门口还是老样子,门卫的衣服,看上去就没换过。校门不算大,最多一次过两辆小汽车,再有辆摩托来,就得靠边等着了。围着学校的墙高四米,用大块石头砌成的,有些地方凹进去,有些地方凸出来,最外边刮了层水泥腻子,校领导怕高年级学生攀着凹凸的墙,半夜翻出去上网,就在围墙的最上边又糊一层水泥,乘着水泥还没干,把玻璃瓶子敲碎了,专拣些又尖又长的,直直地叉进水泥里,太阳底下泛墨绿的蓝光,恫恫地吓着打歪心思的人。
小卖部、食堂、宿舍、教室、操场,与记忆相差无几。十年前的老板娘如今算来也有五十来岁了,叫老人家不够叫大娘又顶奇怪,卖的零食。还是些辣条面粉鸡腿胡萝卜丝儿芒果干酸话梅青豆薯片辣花生。食堂的饭依旧躺在不锈钢桶里,做饭的大叔用家里盛垃圾的铁铲在大锅里和菜,切胡萝卜丝的机器明显泛着灰黑,就像给生硬的汽车轴上油时忘了清洁,灰和油垢在一起,日积月累,一层厚过一层,食欲走得无影无踪,可一见到做好的成品菜,竟也一时间忘了方才所见。班主任让班长把顺洁消毒公司运来的碗勺分下去,排队、领饭,即便是水豆腐和土豆丝,长个儿的小学生也一个个的把碗底吃得放光。至于宿舍,一至三楼住的男孩,四到六楼住的女孩,生活老师夜夜盯着,小学生可不省心呢!夏日半夜发烧感冒,冬日寒晨赖床不起,少不了的嘴角摩擦,还有个别的心理问题,叛逆呀单亲家庭呀和社会青年接触太多呀,都须一一留心。教室条件简陋,桌椅用了几十年,黑板好几年不换,前年写字重了留下的粉笔印子还擦不掉,画黑板报的学生年年不同,可画出来的东西竟也像得出奇,植树节画树,端午节画屈原中秋画月儿童节画自己教师节画老师,再写一些学习的好词好句和名言警句,像模像样。操场上长的那颗老榆树还是那个样子,飒飒地在风里举出些光的影子,树干上的皮几年一换,虽不够新鲜却依旧整洁。跑道是泥做的,只要下雨就全浮了层水,十年前班上体育特长生在操场跑圈的影子立马飘出来,汗水短发红衣,蓄积冲刺超越,只不知少年如今去向何方。
小城的路三天两头地破,修路工人用刮板熨衣服一样抹平了,许是过路的车子太多,又或者护理工作做得不好,就像人不好好护肤,一不小心就长痘留疤,曾经黄尘滚滚,此刻依旧飞尘四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