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家搬来的那会儿正值三月末，天气刚刚开始转暖。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肉嘟嘟的男孩儿。
真可爱啊。我摸摸他的头。
“你好呀。”
“……”他看着我，眨了两下眼没说话。
他妈妈过来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姐姐跟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阿姨。
“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阿姨叹了口气，又笑得眯着眼看我，“哎，听说你成绩可好啦？有时间多教教我们墨墨啊！他呀，啥事都喜欢乐意学一点，就是不喜欢好好把放心思在学习上！”
“啊…你叫墨墨呀？”我看向一直沉默的男孩儿。
“林墨，我叫林墨。”
2
周末，家里的门被敲响。
“谁呀？”
我放下pad下床找拖鞋，七手八脚地跑到外面开门。比我矮半个头的林墨抬眼看着我。
“姐姐。”
啊…隔壁家的那个弟弟。
“唔，有什么事吗？”
“这个。”他把手里的纸盒递给我，“爸爸妈妈让我送这个过来。”
我犹豫地接过来。
“之前，我妈妈说要给阿姨带我们家乡的特产的。”
“啊…谢谢你呀。”我笑了笑，忍不住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头毛。
我感觉到他有点想躲，躲了一半又回来了。
我怕他感觉不自在，连忙收回手。
“呃，你要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头发，我以后注意。”
“没有。”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垂下眼眸。睫毛可真长啊，长大了一定是个清秀漂亮的男孩子。
虽然现在还是个肉团子。
“姐姐。”他抬头看我。
“嗯？”
“如果我功课有问题的话…能过来问你吗？”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当然了。”
他看着我眯起眼睛笑了，跟他妈妈很像。
3
“唔，这个题不对。”我拿过他手里的笔，小心翼翼在他的练习册上画上一条淡淡的辅助线，“如果这样是不是清楚一点？你之前的解法很容易遗漏条件的，然后你就会发现…”
我转头跟他说话，发现他定定停在我脸上的目光，好像已经停留了很久。我一愣，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他感觉到对视，似乎一下子慌乱了，连忙低头看题。
我笑了笑，“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在我脸上画东西了？”
他摇摇头。
“没有！”
我在他微微泛红的脸上拿笔轻轻画了一下。
“小屁孩，要是还不专心发呆，我就把你画成花猫。”
他有些肉的手摸着刚刚被我画到的地方，抿了抿嘴有些愠气，低头找了支红色的笔，一边坏笑地看着我一边打开笔帽。
“小屁孩你想干嘛！你敢过来！”
他不管我的警告，欺身向我压过来，整个人稳稳趴在我身上，然后在靠近我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嘟着嘴在我脸上画了好几笔。
近得都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发着光。
要不是他只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孩子，我恐怕已经心跳失控了。
“你要画多久啊，不带你这样的！”
他添了好几笔才依依不舍地让笔尖从我的脸上离开。
“臭小子！”我摸着脸又没有镜子可以看，只能瞪着他干着急。
“略！”他幸灾乐祸地对我吐了吐舌头。
后来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他画了些什么，只是很像花的形状。
4
他的话其实很多，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很不一样。
有时候我跟他一起写作业，他可以絮絮叨叨半天，把自己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谈得跟几十年一样丰富。
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去听他的各种琐碎日常，哪怕我已经是个即将高考的人了，也总是乐于去抽取几个小时成为和他的固定相处时间。
他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男孩子，很多想法几乎比我都成熟有趣，我甚至不止一次把他写进了我的作文。
不过他就是有一点不好，老跟我没大没小，没事就怼我两句，特别是长大了些以后。
他初一的时候一直都是姐姐，姐姐地叫我，熟了以后总是直呼其名。我觉得怪奇怪的，威逼利诱后终于两个人都妥协了一步，他愿意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姐”字。
但是他坚决反对我叫他墨墨，每次都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纠正我。
“是林墨！”
“墨墨多可爱啊！还显得亲近！”我揉揉他的脑袋，“叫林墨显得我跟你一样大似的。”
“你本来也没大多少。”
我一愣，手下意识停了一下。
“哈，你在夸我年轻是吧？不错啊小毒舌也会讨好姐姐了。”
“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他突然反问我。
我有些懵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你了啊？”
“我的生日。”他合上手里的课本，“今天。”
“啊…”我有些懊恼，“我错了。”
他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墨墨…不，林墨，我错了我错了…我真不知道啊！”他搬过来也快满一年了，我还纳闷呢他到底啥时候生日，不过一直没提起我也就没细查过，没想到是一月份。
“你说你要啥，我都答应你！”我想了想自己支付宝上惨兮兮的数字，“呃…当然最好是…两百…哦不…三百以内！行不？”
他依旧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真的什么都可以答应我么？”
“嗯！上刀山下火锅！”
“火锅？”
“…昂，你们重庆人不都爱吃火锅么。”
他听完忍不住笑崩了。
“我可不吃你。”
5
后来，他没有要求我给他买任何东西，他只给我提了一个要求。
“把手给我。”
“啊？”
“手！”
我低头看了眼他举在我面前的手。
跟一年前有些肉的手相比，大了些，瘦了些，不知不觉。男孩的成长总是不经意又迅速。
我把手交给他，他很自然地十指紧扣住。
“怕就大声叫！”
“好！”
过山车缓缓启动，我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又因为手心的温度而渐渐有了安全感。
耳边充满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游客的惊声尖叫，还有他稚嫩的，还没有变声的嗓音。
他喊着我的名字。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我抓着他的手，克制着恐惧回应着。
“一——定！！”
“等我长大——追——上——你！”
“好——林墨——我——等——你！你——也要——加——油！！”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冷的天，手心出了汗。恐惧和快速移动的不适感被一种莫名的感动情绪所覆盖，我缓了好久都有些难以相信，这种感动来源于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臭小子。
6
备考的半年里，周末林墨也很少来打搅我，只是偶尔深夜犯困的时候，他会突然甩来一条微信，问候一下我是不是又在偷懒，或者在睡前发一个晚安。
做完一道数学大题，我累得趴在桌上犯困。
——你是不是又打瞌睡了！
——你是在我家装摄像头了吗！？？
——我猜的！你看这是啥［图片］
他传过来一张榴莲的照片，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味儿。
——林墨你深夜放毒是会被打的哦［微笑］
——那你来打我呀！［微笑］
我还没打完字回怼他，门铃响了。
我怕吵醒爸妈，一溜烟跑去开了门，看到林墨站在门外拎着我们的最爱。
“哇，特意给我送的吗？”我两眼冒星星伸手去拿塑料袋。
“你还想打我吗？”他把东西背到身后，躲过了我的魔爪。
“不打不打！给你一个么么哒！快给我噻！”我伸着手跺脚。
“真的？”他突然问我，还是没有把东西给我的意思。
“啥？什么真的假的？”
“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刚刚说，mua，么么哒。”
“……”我满脑子都是榴莲，量这个臭小子也是胡说八道，于是没理他的话，切了一下靠近他去抢背在他身后的袋子。
在我马上拿到袋子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转头，轻轻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意识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我转头看向他带笑的目光，在我懵逼的眼神中他慢慢收起了眼神，转为无措。
什么时候他蹿得这么高了，明明刚见到他那会儿我还得低着头。
“你…”我欲言又止，他似乎才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慌忙躲开了我的视线。
“给，给你吧。吃完早点休息。”
没等我回应，他就把东西塞进我怀里转身跑了，不带回头的那种。
小屁孩…
我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小孩子的恶作剧，可是脑袋里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笑眼。
指尖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唇刚刚印过的地方，感觉身上的什么地方在燃烧，热得有点怪异。
像是，心动。
7
下次见到他，高考已经结束了。从考场到家的那一段路，我是走回去的。不知怎的，大家都是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考完去哪嗨，只有我有种莫名的怅然若失。
那天还没出梅雨季，我走了一会儿，就感觉几滴雨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我取下书包准备从包里拿伞，就听到有人“噔噔噔”从我后面追上来，接着我的身子就被一片阴影覆盖。
“怎么样啊，考得好不？”林墨问我。
我把书包拉链重新拉上。
“那还用说吗，你姐我是谁啊，学霸人设不倒啊。”
我跟他一道走回家，东拉西扯闲聊了很久，但谁也没提那天晚上，也没有人提即将来临的分离。
一切似乎跟一年前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8
——想好考哪里了吗？
半夜我收到他的微信，揣测着他的小心思。他估计今天一直都想问呢，但就是憋着一个字都没提。
终于忍不住了。
——现在还早呢，等成绩差不多出来了以后再说吧。
——哦。那你会去很远的城市吗？
我还在犹豫不知道怎么回，他又发了两条语音过来，一长一短。
“等你上大学了，假期也还是会回来的吧？还可以教我功课的吧？对了，我和你种在小区花园里的小树已经发了新芽，等你有时间回来它一定长大了。”
“那时候，我也长大了。”
第一段语音满满的童真感，跟我印象里的倒霉孩子一模一样，第二段却让我心跳加速。
总觉得，他话里有点别的意思。
可是我不能想太多，他不过是个初中生。
我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又忍不住把第二段听了一遍又一遍，忘记了回复。
——你睡着了吗？
他发过来，我有些想回复，又觉得尴尬，索性最后就将错就错当自己睡着了好了。
——嗯…那下次再说吧。
——好运，晚安。
9
他初二期末考结束那天，我正好从老师那里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于是回去的路上心血来潮跑到林墨的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我老远就看到他走出来了，跟几个男同学一起蹦蹦跳跳地打闹，特别开心的样子。
唉…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嘛。
我正准备朝他招手，忽然一个女孩凑到他跟前挡住了他可以看到我的视线。
我看不到女孩的模样，只是从后面看感觉很舒服，瘦瘦小小的扎着马尾，干净自然。
林墨身边的男同学带着略带调侃意味的笑容把他往这个女生面前推。
我的手捏着录取通知书，不知道还要不要让林墨看到我。
算了。
两个月以后我就要去另一个城市了，这对他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好消息，没必要这么急着告诉他。
我看了一眼他笑着跟女孩攀谈的样子，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走了。
10
那个暑假比我想象的要过得快一些，忙着各种聚会，旅行和社会实践，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和林墨也见过几面，不过也没有说些什么有营养的话，特别是在我告诉他我即将要去的城市的时候。
算不上很远，飞机两个小时就到了，高铁也就五六个小时。
可在那以后，林墨很久很久都没有找过我。
我刚开始以为是我忙着跟老同学聚餐不小心忽略了他，但是似乎他这么久确实没有想过要找我，一条微信都没有发过，更别提高考前每天都会准时出现的那句“晚安”。
我想起那天晚上突然凑到他面前的小姑娘，想起他眯起眼睛对她笑的样子，又想着他无音无信的这么多天，有种丢失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手机页面一直停留在和林墨的聊天页面，但就是等不到“对方正在输入中”那几个字。
于是我大脑充血，举起手机“啪啪”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姐姐马上就要走了，你在家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
我发完盯着手机看了很久，越看越心虚，想撤回的时候突然看到“林墨”两个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吓得我手抖，把撤回按成了删除。
得，这下彻底撤回不了了。
——我知道了。
——不过你也别太浪，别急着一进大学就找男朋友哦^_^
我看着他发来的消息，有点心安。看样子也不像早恋的样子。
——你姐可抢手哩，这可说不定。
我发完不一会儿他就发来一条语音。
“行，那你找吧，有本事找个比我帅的。”
我听完，笑得快挤出眼泪了。
太可爱了，他怎么那么可爱啊。这小屁孩到底哪来的自信心？
11
很多东西都不能带上飞机，我开学那天是坐的高铁。爸妈把东西都塞进后备箱，我抱着书包默默钻进了后座，结果不一会儿车里又钻进来一个人。
“林墨？你干嘛！”
“送你啊！”
他拿走我手里的书包扔到一边，后座的位置一下子缩小，他就一个劲儿往我身边挤。
“行了行了，你没看到我东西这么多吗，你还非要一块去。”
“没事啊坐得下嘛，让墨墨一块去送送你吧。”老妈从后视镜里看着腻歪的姐弟俩，“真不容易，认识一年半就跟亲姐弟似的，姐姐走了墨墨铁定舍不得吧？”
“嗯。”林墨应了一句，也没多说。然后自然地把脑袋靠在我身上。
都比我长得高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切”了一声，又带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那等你初中毕业，来找我啊。”
他抬头看我。
“我可以去找你吗？”
“嗯…可以啊。”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答案，点点头笑了笑，继续靠在我身上。
12
不过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没了消息。
有一段时间，我所有的社交软件都收不到他任何的回应。我有些担心了找到了他妈妈那里。
说是，进了一个公司，做练习生训练呢。
阿姨这么对我说。
林墨喜欢唱歌跳舞我是知道的，初中那会儿也上过几次舞台。
不过出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随后的半年，我几乎都是从父母和阿姨那里得知到他一些零星的消息，那些所谓的练习课程，日常通告，对我来说遥远地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直到过年那会儿，我才终于看到了已经高我半个头的林墨。
他风尘仆仆地敲开我家的门，非要带我去个地方。外面天寒地冻的，我磨磨蹭蹭地拿了件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就被他拽了出去。
走到电梯里我才看清他的样子。
他的鼻子都冻得通红。
“你最近，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我一边跟他搭着话一边穿羽绒服，刚套身上他就走近我，低头慢慢帮我拉上了拉链。
“还行。”他把拉链拉到顶端，目光随着拉链从下至上，直到看向我的脸。“你呢？”
“我啊…还内样呗，就上上课，然后有时间跟同学出去玩玩什么的。”
“男同学吗？”他打断我。
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哪有啦，都是室友。”
他低头看我，没说话。
他这个角度看我总觉得让我有种陌生感，明明上一次见面他还是个倒在我肩上撒娇的小孩子嘛。
“半年不见，你话变少了哎。”
…
他还是不说话。
为了打破尴尬，我开始了自说自话模式。
“那你有没有听话不许早恋啊？”
…
“对哦，听你爸妈说，你去当练习生啦？那是个男团公司，应该不会早恋厚…那平时苦不苦啊？我听说训练可累了。”
“嗯，有一点。”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话里还带着点撒娇和抱怨。
我松了口气，幸好他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林墨。
叮——电梯到了底层。
他在我面前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突然想到一个有点蛋疼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这次一月份我又完美错过了他的生日。当然我这次肯定没忘，只是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他走了好几步，大概是发现我走得太慢没跟上，又停了下来往回走。
“把手给我。”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林墨在我面前伸出手。
“刚下过雪，牵着手比较安全。”
“哦。”我把手伸过去。
才出来几分钟，我的手已经冻得跟气温一样了，果然还是男孩子的手比较温暖。
“等这个年一过，我就可以去你的城市了。”
“啊？”我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司可以安排我转学。”他牵着我慢慢往前走。
我停下脚步，顺便拉住他让他也停了下来。
“林墨你等等。”
“还有半年，半年你就中考了。你觉得现在转学，合适吗？”
“你喜欢这条路…我支持你…可是…如果是一时冲动的话…那你就算去我那里上学，我也不会理你的。”
我看到他沉默着不看我，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还在拉着他说话的时候，一股劲把我反拽了过去，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他紧紧拥进了怀里。
“我想你了。”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林墨。”我拍了拍他的背。
“我怕看不到你。”
13
我大概是。
完了。
那天晚上我反反复复地确认自己确实说了那些羞耻的话。
“我等你，好不好？”
“你不要交男朋友。”他低声说，带着点撒娇和不自信，“比我帅的也不要。”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抢手啦…”
“那你答应我了吗？”他总算放开了我。
“呃…答应你。”我脸一红，对着这个小屁孩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脑袋被他的手捧住。
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好，那我不转学了。我直接考到你学校旁边。”
要死。
要死要死。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蛋，又确认了一下狂跳的心脏。
怎么都不敢下结论。
我怎么会被一个小孩子撩得云里雾里呢？
怎么可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