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阳节。
这一天,也是这个城市的狂欢节。
这一天,他一直盼望着,比起过新年,这一天对于他,更加的急迫,更加承载了他多种的情绪。
释放自己,只有这一天,只有这一天,他才能无所顾忌,才能自由自在,没有任何的拘束。
昨天夜幕刚刚降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祈祷着这一天赶快到来,已经在心里重复了不止一遍狂欢节中自己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老婆的存在,让他不得不一次一次的压制下自己的冲动,心中如火一般的灼热,却不得不装作冷静。
终于辗转反侧的折腾到狂欢节这一天的天亮,老婆刚刚迈出家门去工作,他就猛地张开双眼,从床铺上面跳了起来,取出秘密隐藏的衣物,开始细心的打扮着自己。
一遍一遍的梳理打扮,在穿衣镜前一次一次的确认没有任何的疏漏,他这才微微一笑,迈步走出门去。
一条紫色刺绣了各色花朵的连衣裙,一双白色覆盖到膝盖的长筒靴,腰间白色蕾丝的束腰,乌黑亮丽垂到腰间的长长的假发,一副黑框的圆圆的眼镜,脸上浓妆淡抹的妆容,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自己那一辆紫红色的电动车,直奔狂欢节的街道而去。
一路行驶,感受到行人刺目的目光,他心中微微的颤抖着,向四周不断的扫视着,生怕会被自己的老婆抓到,心中七上八下。
他已经厌倦了这个城市中,人们异样的目光,时刻警惕着人们恶毒的话语。
在这个城市中,让他每一天都身心疲惫,他觉得自己似乎永远活在一座囚笼之中,狂欢节的这一天,恰恰是囚笼打开的那个时间。
他尽量不去看行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一路前行到达每年狂欢节举行的环城路,将电动车锁在停放着车辆的路边,将眼镜摘下,换上了银白色有着水钻装饰的面具,通过面具的眼空打量着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的四周。
看着比起去年稀疏的人群,他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今年的狂欢节,只有这么几个人,人群似乎还不到去年的一半。
看着街道上聚集的人群们各种各样的装束,他心安的走到队伍的尾端,逐渐向队伍的中间靠近。
不知道是谁,好事的带来了音响,高音喇叭中传出的节奏,让他情不自禁的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随着节奏轻轻的摇摆着。
这一刻,他完全得到了释放。
一直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释放。
他随着人群缓缓的行走着,在这里,没有人会用异样的阳光去看待自己,没有人会多嘴一句,人们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自己,似乎只有此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连衣裙的裙摆随着风微微的摇摆着,他此刻心情舒畅,一整年的压抑,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出来。
异装癖,一个让这个城市中所有人称呼为神经病,变态的词语,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数不尽的伤痕。
只有这一天,只有此时,他才能,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以及所有的伤痛。
也只有此刻,他才是想象中的自己。
跟随着各种装束的人们,他回忆起今天之前的一幕一幕的情形,刻印满了伤痕的心脏,烙印满了一句一句恶毒的话语,让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就那么死了算了。
这个城市的严苛,城市中人们恶毒的话语,让他伤痕累累,本来刚强的心脏,一次一次变得脆弱,似乎薄薄的透明瓷器一般易碎,似乎只要一句话语都可以将他的心脏打击的粉碎。
这个城市中的人们说过,男孩子不应该哭泣,他哭过,不止一次。
他只想自由,只想能够自由的穿着自己喜欢的衣物,到底有什么错,他不明白。
自古就是男人穿裙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自己这个年代,男人穿裙子,被称为变态,神经病。
难道,祖辈的思想都是糟粕,都应该被无情的抛弃吗?他不明白。
从网络上,他知道,丝袜、裙子、高跟鞋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男人而出现,都是男人的专属。
为什么到了他的这个年代,这一切,反而成为了男人的禁地,如同恶魔一般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和道德。
恶毒的话语,轻蔑的眼神,如同看待怪物,如同看待恶魔一般的人们,让他深恶痛绝,有时候恨不能乞求上天来一次灾难,毁灭所有。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继续去想。
他只是知道,自己喜欢穿裙子,喜欢穿高跟鞋,喜欢紧身的衣服,喜欢一切漂亮美丽的衣物。
为此,他曾经想要做一个女孩子,很想,很想。
他曾经自嘲的想过,如果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就可以穿各种漂亮的衣服,可以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可以名正言顺的臭美。
不是有一首歌,这么唱吗?人不爱美,天诛地灭?他想。
可惜,他是一个男孩子,是一个让他痛恨的性别。
跟随着人群的走动,听着音响的节奏,轻轻摇摆着自己的身体,这一刻虽然畅快,但是这一天结束之后,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明天,去面对人们。
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疼痛,吵闹的音响似乎成为了催命符一般的存在,让他不得不紧了紧身上的连衣裙,双眼渐渐含满了泪水。
他只能偷偷摸摸的穿裙子,只能如同一个贼一般的偷偷摸摸,不敢光明正大的穿起自己喜欢的衣服。
贼,这是他对自己的定义。自己就是这个城市中,见不得光的一个贼而已。
每当他看着大街上的女性穿着连衣裙或者各种漂亮衣服的时候,向她们投射过去的是饱含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是心中满满的酸涩和痛楚。
我也想像她们一样穿裙子,像她们一样美丽,他想。
但是,这个城市的规则,让他只能是一个贼,一个只有在狂欢节这一天,才敢出来的露出自己本性的贼。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四周稀疏的人群,抬起手想要拍在前面人的肩头,询问一下今年为什么人会这么少,举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却有一声重重叹息炸响在他的耳边。
“哎,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又发生什么新闻了?”
“哪有什么新闻,狂欢节要取消了,明年就没有狂欢节了,哎。”
他听到这一句话,身体猛烈的打了一个冷颤,似乎一下进入了寒冬,全身不住的哆嗦着。
没有了狂欢节,自己应该怎么办?他想。
“为什么要取消狂欢节?谁出的馊主意?都九年了,现在取消,搞什么?”
“还能为什么?上一次,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吧?他不是喜欢穿裙子吗?去年狂欢节,他穿着裙子去喝酒,估计是喝多了。身上的裙子都没有换下来,就那样一副女孩子的打扮回家了,结果呢,哎。”
“结果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故意急人,是不是?”
“他回去,被父母看到了。他父母当时就发火了,要把他赶出家门。他做的也够绝的,当天晚上就跑出来了,可是没有找地方休息。你猜他去了哪里?”
“你爱说说,不说拉倒。卖什么关子?”
“他直接去了新世界广场,从新世界楼顶跳下来了,哎,四十五层的高楼啊,直接摔成了一滩烂泥。他才二十岁啊。你说,他就是穿裙子而已,又不是犯法,用得着那样赶尽杀绝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我们这个城市,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样子?就算他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可是,他的父母家人,难道不在乎?现在,男的都是穿的跟水桶一样,你说他穿裙子,穿高跟鞋,能不被邻居之类的说三道四?”
“人家喜欢穿什么穿什么,碍着那帮乡里乡亲什么事情了?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用你家东西了,还是当着你走路了?多嘴多舌,有意思吗?”
“有些人,还就是那样。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今天以后,就没有狂欢节了,你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实在。”
“能怎么办?特么的狂欢节都能给取消,这个城市,我看是没救了。我喜欢穿什么,与你们有一毛钱的关系?整天说三道四,也不怕舌头掉在地上砸到自己的脚。最烦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人了,整天闲的难受,非得折腾点事情才好受。”
“行了,说这么多没用。趁着今天还没有过完,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吧。明年,可就没有狂欢节了。”
“哎,这群混蛋。按我说想法,就应该把他们全都杀了,全死了才解恨。”
“杀人可是违法犯罪。”
“我难道不明白,我就是说说,我也不敢去那么做,不是?上次你说,你又买了几条裙子,就是今天穿的这一条?”
“根本不是。我是买了几条裙子,可是被爸妈给发现了,把裙子给剪碎了,特么的花了我几百元呢,就那么给我剪碎了。真不知道爸妈怎么想的。我还没穿过一次呢,我的裙子啊,我的钱啊,这个混蛋的年代,这个混蛋的城市!”
“呵呵,你就做吧。还好,我偷偷把自己的衣服藏起来了,没有被发现。”
“你怎么藏的,说说呗?”
“幸亏,我的姐姐多少理解一点,我把自己的衣服藏到姐姐家里去了。有人问,我姐姐就说是她自己的衣服,等什么时候我想穿了,就偷偷去姐姐家,嘿嘿,高明吧?”
“擦,你可以啊。可惜,我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我好恨啊,为什么我不是女孩子,偏偏是一个男孩子。”
“行了,狂欢节要结束了,走了。记得,先去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下来,别被爸妈抓个现行。”
“切,就算你忘了,我都不会忘。”
他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望着已经黑下去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好冷,好冷,似乎穿着单薄的衣服站立在北极一样,全身不住的哆嗦着,嘴唇竟然成为了紫红色,如同冻裂了一般。
我要怎么办,怎么办?他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已经不想再去面对恶毒的话语,面对一束束刺眼的目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缓的前行,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新世界的面前。
他抬头望了一眼,似乎天柱一般的新世界大厦,淡淡的一笑,举步向新世界内部走去。
或许,那边的世界,可以让自己如愿以偿吧。他想,站在新世界大厦的顶楼,向下望着如同蝼蚁一般的行人。
那边的世界,会更加美丽吧。他笑着,冲出天柱的顶端平台,张开怀抱似乎要拥抱梦想一般,径直向地面重重的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