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这里,一个远离祖国的非洲大陆的E国机场候机大厅。快要登机了,但我还不舍得放下手机。抬头望着眼前人来人往的匆匆过客,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庞,我忽然感到一种可怕的孤独。
这些年我在这个机场大厅不知道逗留过多少次,来了走,走了来,来的时候,知道我会走,走的时候,我知道还会来。就是在这来与走之间,我的心总是会莫名地伤痛。
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要是你还在,你一定和我一起在这里候机的。三年了,过得很快也很慢。
如今,你再也回不来了。我眼眶一酸,放下了手机,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登机口走去。
飞机按时起飞。很短的时间便一飞冲天。在十万英尺的高空上,我静静地坐在飞机舱里,透过小小的窗户往外望去,朵朵白云在我身下聚成一团团,如同一片翻滚在一起的棉花,太阳那耀眼的金光点缀着一望无际的云海,非常的壮观,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吧。
伸出五指,我试图感觉像触摸到了天空一般。我们一直不都在梦想飞得更高么,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汪峰的这首歌,你也特别爱唱。
这些年由于工作关系,我乘坐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飞机穿梭于亚非欧美大陆。我时常遐想:经常在上帝的辖区飞来飞去,算不算是一种骚扰?某天,他老人家把手一摊,嘴里念念有词:孩子,欢迎你上天堂,天使欢迎你。这里没有KPI指标要完成,没有CVR要填写,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阿门。
虽然他顶着上帝的光环,长得也还算和蔼,说的话也极具煽动力,但我一定还是会严词拒绝这个糟老头的盛情邀请,因为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眼前的世界让人更留恋。
飞机平稳飞行,好像天空触手可及,离天堂更近了。
不知道四年前乘坐M航370的代兄你会怎么想?你对天堂的评价又是如何?环境太差?太安静?不具备挑战性?被上帝糟老头骗了?还不如我们办公室里人气旺呢。想到此,我不禁眼眶又一阵阵发酸。
你还记得吗?
初次见你,高高的额头,宽宽的脸庞,一脸友善的笑容,一幅憨厚的表情。你自我介绍说毕业于某重点科技大学,我第一反应是:“又一个不开化的搞技术的闷骚型宅男”。果不其然,之后在办公室里,每当我跟其他同事津津有味地聊一些荤段子,你就用眼神表示这个房间太黄太暴要出去冷静一下,用长方形的脸对我们庸俗的口味表示了不满。
我们打听到你是从深圳某家著名企业跳槽而来,每次提到这家公司,总显得很神气,分明透露出一种在名企混过的傲骄。直到有一天,你在工作不算太忙的时候开始主动找我们聊天。听到荤段子也会嘿嘿笑几声,甚至还会在末尾接一句:“你是不是有病”,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你已经适应了这里。
你还记得吗?
你老是从家里带一些茶叶过来,十分热情地招呼大家品尝,每当有人向你致谢,你总是说“应该的,应该的”,其实,哪有那么多应该的,只是一个人教养太好而又太想跟别人套近乎罢了。
你是典型的福建人,没脾气,善言谈,开朗,爱笑,在家里肯定是个惧内的主。喜欢讲道理,是那种特别想为人着想的道理。有时很好笑,有时很认真,有时又很温暖,有时又很啰嗦。
你喜欢帮忙,帮得上的,帮不上的,既忙碌又细腻,忙前忙后,好像有着某种义务,又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谦虚,问问题必说请教,让我们觉得不回答都觉得有种亏欠。
有一种人是你一接触,看到他有肚腩(肚里能撑船的人心胸狭窄不到哪里去),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于是心里的阴暗面表示不服,偷偷观察了他很久,居然还真是个好人。
虽然我们口头上从来没有当面承认过你是一个好人。
你还记得吗?
你总是每天第一个到达办公室,晚上还经常加班,大家有时候开玩笑说你傻,这么拼命为了啥。你笑笑说,一天的工作做不完心里就不踏实。你的勤奋所有的人都看得见,不到一年,你就被提拔为我们的上司。我们都心悦诚服,有这种随和好相处又敬业负责的领导,大家都觉得挺幸运的。
有个同事曾经开玩笑地跟大家讲,老代,用湖南话发音,就是脑袋,老代就是我们大家的脑袋嘛,指挥我们做好该做的工作,呵呵,当然,这只是个玩笑话。
印象最深的还是13年6月-7月和你一起呆在E国并肩备战G项目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停水停电极其频繁,于是我们便有了一些机会在停电的时候跑到外面别致的小店喝咖啡聊天,听你给我们讲一些鲜为人知的奇闻怪事,在停电的夜晚坐在漆黑的房间外看星星,在偶然来水的时候奔走相告地洗个热水澡。
那些日子虽然看起来很苦,但签单后的快感却是无比的痛快,在13年7月初合同不出意外地生效,让我们喜形于色,心花怒放。
虽然合同生效,但方案还需要再确认,我的签证即将到期,家里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个时候提出回国无疑犯了众怒,办事处是无论如何不放人的。把自己的想法跟你说了一下,你也知道这个事情不太好办,但还是想尽办法让我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事后让我感动不已。
2014年过完春节,我们团队搞team buliding,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大家坐在公园里绿色的草坪上,聊东聊西聊人生,我们知道你是1979年出生,结婚两年,即将有一个宝宝快要出生,大家都由衷地祝福你。你说之所以选择来这里,是希望和一群同样热爱这个行业的热血青年一起奋斗,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你朴实的话语,真挚的情感打动了我们每一个人,谁又能知道你将永远定格在35岁呢?
但是我们都记得,2014年3月8日上午8点。
我突然接到同事小杨的电话,他带着哭腔告诉我,我们最亲爱的代兄就在M航370上,很有可能遇难。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头感觉一下子都炸了,不禁泪流满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飞机失联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公司里所有的同事和领导都在默默地为你祈福,期待有奇迹发生。
想想这几年,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出差,一起喝酒,一起聊天,而今却是生死两茫茫。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宁愿相信你掉到大西洋,失踪了,5年后回来领你的工资和年终奖。
现在,我坐在机舱里,再次坐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偷偷地把手机打开,希望收到你来自天堂的短信。
我的好兄弟,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