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泉州预见遇见杂志,作者九窍。文责自负
创作有感:我最近冒充了一次文化人,探访民国才子才女,迷上了民国,爱上了那种典雅的调调和韵味;眼下正值“八一”,亦是抗战胜利70周年,China和Japanese,恩怨情仇了大半辈子,我觉得应该有篇文字,通过爱恨情仇的主人公,来渲染不一样的味道。
如果他们不是以那样的身份,在那样的场景相遇,是不是结局会有一丝不同?
【壹】
今暮初次遇见杨荷是在富士山飘满樱花的树下。她穿着一袭蓝底旗袍,胸前绣了大朵大朵的清荷,一直蜿蜒到裙底,耳后别着一支素色牡丹,长发在脑后随意地盘起,像是江南水墨画里的女子,款款向他走来。
“先生,能麻烦您让一步吗?”她语调轻缓,明明是责怪的话语,却让他失了神。
再见她时已是半年后的事了。她还是那袭蓝底旗袍,在一众赤裸裸的目光中唱曲儿,有男子对她不轨,调戏于她。他在一旁望见,再也忍耐不住,于是伸手拉她回家。
她说她叫杨荷,来日本留学。不过可惜前些日子东三省发生了一些变故,她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没了经济来源。说这话时,今暮能看出她眼神中浓浓的嘲讽,不知为什么,他竟在她面前羞赧起来了。
杨荷说着一口流利的东京话,照着今暮的吩咐,梳日本流行的发髻,唯独还是爱穿那件蓝底旗袍。她时常在树下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今暮偶尔进来庭院,见她那么认真地看书,便在一旁等着,等她放下了书,方才问她有什么需要的。
杨荷也只有这会才会同今暮说上几句话,不过翻来覆去也就是几本书的事。他一一记下,隔日便将书送到她手中。杨荷也不推辞,只是每每都会打张欠条,客客气气的。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什么。
若非那日家里来了客人,恰巧逛到庭院,见到杨荷一时起了色心,两人之间也依旧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相处下去。今暮听到声音赶过来时,只看到朋友捂着大腿在地上嚎哭。杨荷还是一脸的清淡,在望见今暮时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才将对准朋友的匕首收回袖中。
今暮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有那么好的功夫。
今暮将朋友送至医院回来时,日本护卫队已经闯进了家里。他回来时正好迎上杨荷,手上绑着绳索,被硬拽着往前走。她眼神依旧清冷,在他脸上只停顿了一秒便转移开去,似乎是在嘲讽他一般。
今暮眼睁睁看着杨荷被带走,突然明白了什么。
只是想捞她出来的确不容易。那个年代的日本人普遍看不起中国留学生,何况杨荷又是拔刀伤人,这事就更不好解决。半个月后,杨荷才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
今暮在门口接她,一眼便望见她身上那刺目的痕迹。蓝底的袍子凌乱地裹在身上,披头散发,目光空洞。不用想,今暮也知晓发生了什么。他把手掌攥地生疼,指甲嵌入肉中,而后慌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替他披上。
低头时恰巧对上她的目光。今暮开口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便被她一把推开,身上的大衣也被她狠狠地摔在脚下。
今暮望着她眼中的怨恨,突兀地觉得遍体冰凉。
【贰】
得罪了日本国民,杨荷的日子也难过了起来。不得已,杨荷还是借宿在今暮的府中,只是却不再看书,而是时常在樱花树下发呆。
今暮有时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是淡淡一笑,连一句话也不愿同他说。
只是那日今暮出去时刚好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杨荷,满身酒气,双颊因着醉意染上两团酡红色,跌跌撞撞地往他怀里扑来。今暮担心她跌倒,伸手扶住了她,却是被一把匕首抵在腰间。
他低头刚好对上她怨恨的眼神,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腰间一抹刺痛。今暮慌忙推开她,家丁听得声音自府里出来拎着棍棒就往杨荷身上打。今暮捂着伤口命令家丁住手。
杨荷爬起来时头上流着血,却还是固执地朝今暮走去,边走边笑,疯魔了一般,走到他跟前时依旧举起了刀子。今暮没法子,只好让家丁将她绑起来送到后院里。
那日他去看她,却看见她正坐在床上出神,发丝凌乱,蓬头垢面,身上的日式和服早已不成样子。今暮走近望着她,伸手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杨荷是知道他进来的,她听到他说:“你这半个月来也不让人靠近,看这好好的人儿竟是消瘦成这般了。”她能体会到他话语中的怜惜,身子微微一颤,转过身来望着他时话语依旧冰冷:“你让我走,我想离开这里,我要回国。”
看到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今暮不由地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着点点头说:“你既是想走,我自是不会拦你。”说着,蹲下身子替她打开脚上的锁链。
杨荷望着他蹲在自己面前,隐在袖中的手掌微微颤抖。却是见今暮已替她解开枷锁,抬起头来望着她,目光温和:“怎么不动手?如今你就要离开,以后若是想动手怕是难了。”
他只是望着她笑,刻意忽略掉她眼中的慌乱不安,抬手拉起她手中的匕首指着自己的心口,话语缓慢:“你只管动手便是,船票也已买好,我早已找了人假扮我,约莫能拖延一周左右,也是足够你回国了。”
杨荷听着他的话,握着匕首的手抖得更是厉害了。他话语平淡,却分明带着悲。杨荷到底是没能下得了手,刀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闭眼时已是两行清泪落下。
她知道她不该怪他。若非是他,恐怕她这会早已死在监狱里了。只是她又如何不恨他,但凡这个时候,日本人都是最可恨的,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恨上了他。
折腾了一个月,她的身子早已是精疲力竭。这会松懈下来,心力交瘁,再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今暮伸手将她接入怀中,喊来人给她梳洗,替她解开打了结的发丝,细心梳好。又叫人备好饭菜,待她醒来时吃。
今暮拉开门出去时,杨荷微闭的眸子也是睁开了来。望了眼桌上的饭菜,赤足走到桌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饿了许久的肚子,这会儿倒是更加贪婪了起来。
杨荷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对着镜子照时,已是满嘴的血迹,忙拿过一旁的杯子漱口,吐了满地的血水。
今暮进来时望见满嘴鲜血的杨荷,还以为她一时想不开,慌忙跑过去抱住了她,声音颤抖:“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急得说不出话来,倒是把杨荷吓得不轻。
杨荷轻轻挣开他的身子,好笑似的望着他,秋水般的眸子里难得染了些许笑意。她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再张口指了指舌尖的伤口。今暮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不觉红了脸。
【叁】
自此之后,似是又回到了杨荷初始住在他府里的情景。只是今暮陪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常是连着几日都见不着人影,每日会让府中的下人给她送来当日的报刊。
再见到今暮时已是一个月后了。杨荷坐正在树下看书,听到响声回头望时,恰巧见到今暮一脸沉重的模样。若是在以前的日子,杨荷是从来不过问的。今日不知为何,心口竟然有些许微疼了起来。
因而张口说出来的话都是带着丝丝慌乱的语气。“今暮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今暮见她这般询问,眼神微闪了一下。沉默良久,方才从怀着掏出一沓厚厚的信件,然后吞吐地说道:“杨荷,这是......你父母寄给你的信。”他望着她,语气有些生硬。
她诧异于他竟用中国话同她言语,也意识他到似乎有什么事没说出口。她带着疑虑,欣喜地接过今暮手里的信件,一张张打开来看,确实是她母亲的字迹,言语间满是关心。日期停留在一年前,一封封家书漂洋过海这么久才送至她手中。
今暮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带信来的是杨荷在东北的老乡。还有一封信压在最下面,杨荷打开来看,信中说,在九一八事变时她母亲染来了疾病,来不及逃走,死在了敌人的刺刀之下。父亲不忍丧妻之痛,身体每况愈下,也已在一个多月前过世了。
杨荷手指捏着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她抬手想擦,却怎么也擦不断。
今暮望见她落泪,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只愣愣地看着她哭。却忽然见她抬起头冲着他缓慢地勾起嘴角:“今暮,你看,我父母死了,死在你们的刀下。”
她语气轻缓,今暮却是听得出她话语中隐藏的深深的绝望和仇恨。他忽然间慌了神,急忙一把抱住她:“杨,你不要,不要哭,你还有我,还有我。”
杨荷任他抱着,身子一动不动,像是木偶一般。今暮不敢撒手,就这么一直抱着她,待到天色渐沉的时候方才听到杨荷说话。
“今暮先生,还请放开我。”她语气和缓,带着淡淡的疏离,却分明没了之前在他怀里的悲伤。
今暮微怔了一下,这才松手,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杨荷似是想通了什么,这会儿也不哭了,只是将信一封封叠好,放入怀中。
“今暮先生,我在您这儿打扰多日了。只是家中遭逢变故,欠您的钱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上。这支簪子,请您先收着,等我还完了欠您的钱,您再还我可好?”说着,从绾着的头发上拔下木簪,递到今暮面前。她抬头看今暮的目光倒是认真了许多。
“杨,你太客气了。”今暮接过那支簪子,却是微微笑了起来。
【肆】
杨荷递给他簪子的时候是有私心的。在他府中住了这么久,她也看出了今暮对她的情意。只是可惜,一切都不对。
天色尚早,开往中国的船已在港口停下。杨荷捏紧了手中的船票,回头冲着今暮府遥遥地望了望,随即咬牙登上轮船。
今暮醒来的时候,去杨荷的房间敲门,见她不在,还以为是她心烦,上街散心去了,也并未在意。直到傍晚他去账房查账时,才发现账本上少了四千大洋。他立即唤来账房先生询问,却是得知昨日清晨杨荷以他的名义提了钱去。
今暮这才想起前日傍晚,杨荷拎着酒来找他。他知她痛失亲人,自是心情不好找他喝酒。只是竟不知,那是她的计谋,不过是为了将其灌醉,偷得他的信物好去账房提钱罢了。亏得他还以为自己已有足够资格走进她的心。
初秋的雨有点凉意了。今暮攥紧了手中的簪子。她想回国,和他说一声便是,又何必要百般瞒着,骗他。今暮苦笑着想了想,她到底还是不信他。
一九三六年的上海还算和平。听说蓝鸢在法租界内购置了一栋别墅,顾钦匆匆忙忙赶过来,见她正歪坐在躺椅上看书,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将报纸砸到她面前:“蓝鸢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能红不代表能红一辈子,你好端端地买这栋别墅,你到底在想什么!”
蓝鸢听她这么说,微微笑了笑,将报纸摊开,随意地瞥了几眼,张口笑道:“顾导,别人说我蓝鸢爱慕虚荣,被某知名老总包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何必发这么大火呢?这般小题大做可不是你的作风。”
顾钦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摔门走人。
话虽是这么说,可也不是一点影响没有。蓝鸢站起身子,望着楼下顾钦的背影,扶着额头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给自己沏了杯浓茶。
自打来到上海,到如今已有两年光景了。她来时,身上尚还剩些钱财,只是那日她住旅馆时熟睡间丢了个精光。后来她才听人说那是家黑点,专门坑害外地人。没法子,只好找了家酒店打工。
那日也是巧了,顾钦带着人来酒店吃饭。恰巧轮到她值班,她因着昨夜没睡好将咖啡泼到了顾钦身上。正道歉间,那同顾钦一同来的人看中了她,突然指名要她演下部戏里的丫鬟。
她原本不想去,只是看顾钦身上西装的料子,她若是在这酒店打工,怕是一辈子也还不起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顾钦问她叫什么时,她说叫杨荷,顾钦嫌她这名儿不好听,便给改了。改叫蓝鸢。
虽是没拍过戏,但杨荷也是个通透的主,脑袋好使,学得快,影片放映出来时,倒是有不少人记住了片中那个乖巧可人的丫鬟。
这么一晃,也有两年过去了。如今蓝鸢这个名字在上海也可以说早已家喻户晓,也算是大红大紫了。
【伍】
隔了几日顾钦来找她,说是要带她去见一个外商。杨荷虽说诧异,可倒也没太过推辞,等赶到时却见顾钦早已到了。
杨荷看不清坐在顾钦对面的人的样貌,正猜测间,已是来到了顾钦身边。待看清容貌后,杨荷微微一怔,呆坐在那里,也是明白了顾钦此次要她作陪的原因。
“蓝鸢小姐,初次见面。”对面的人似是很满意的反应,缓缓伸出手去。
杨荷望了望他脸上的笑,眼神闪烁了一下,探出手去握住那人的手掌:“你好。”
一阵寒暄过后,杨荷回到别墅时,手心都渗出了些许汗渍。她拿起电话刚拨通想和顾钦说安排她离开上海,哪知话还没说出口,顾钦的话便从那头传了过来,说是那外商今晚邀她去家中喝茶。
杨荷在电话这头木讷地听着,只觉手脚冰凉。折腾了半天,到底还是出门打了辆黄包车向顾钦说的地方而去。
杨荷到的时候,那外商还在外办事,还未回来。府中管家引她到大厅里坐着,端上茶水。只是暮秋时节总归是有点凉,杨荷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喝了口端来的茶水暖了暖身子。
今暮回来进门时,恰巧见她望着茶杯出神,怕惊扰了她,便将皮袄轻轻挂在一旁,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跟前,想着吓她一吓。
不料,她倒是先开口了:“先生,不知您这么晚唤蓝鸢前来是有何事?”
今暮被她话中的冷漠给震了震,随即在她身边坐下,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而拿起一旁的茶壶为她斟了杯茶,这才接口说道:“是这样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蓝小姐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讲这句话时,他望着杨荷的眼神也是炽热了些。
杨荷见不得他那目光,伸手接过茶杯,面上笑着说:“哦?那可是蓝鸢的荣幸了。”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今暮见她不想说,便也装着不知道她便是杨荷,只同她聊些影片角色的事。
杨荷虽是诧异他的态度,可面上却未露分毫。杨荷抬头见外面天色已是不早,便起了身告辞。今暮也站起身来,说要送她。
杨荷想了一下,也没有推辞,报了顾钦的住所。今暮听到她报的住所地,眼神眯了眯,从副驾座上往后看了看她笑了笑:“蓝小姐是住在顾先生那儿吗?”
“不是,只是这么晚了,我明儿还要赶去拍照,怕是来不及,所以今天就在顾先生那儿住一晚。”杨荷含笑点头。“她是我的老板,这点事他自是会帮忙的。何况我这么晚回去,若是被记者拍到了,回头和领导也是不好交代。”
今暮见她这般说,心下知道她这是托辞,不想要自己知道她的住处罢了。今暮却也不恼,笑了笑转过身,没再问下去。
【陆】
等到了顾钦的别院时,顾钦早已在门口候了多时了。见杨荷从车上下来,点头同今暮道了声谢后,便扶着她进院,将她的手掌揣进自己兜里。
今暮看着顾钦的动作,眯着眼望了良久。等着杨荷的身影完全没入院中,方才让司机掉头回去。
刚一上楼,杨荷的脚便是软了。顾钦见她脸色苍白,心下疑惑,可眼下也不是问的时候,只好先将她扶进屋中坐下。
今日傍晚杨荷给他打电话时,他刚说那个外商要约她喝茶,便察觉到她语气不对。碍于情面,于是答应晚上在自己家门前等她。好歹杨荷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名角艺人,总不能让一个日本人给毁了。
杨荷接过顾钦递过来的热水,猛灌了一大口,这才稍稍止住了自己身子的颤抖,只是那脸色还是苍白的厉害。想着今暮见她时望她的目光,杨荷只觉冰凉。
那种目光,她不陌生。自她成名以来,上海不少富商都曾对她露出过这种目光。
只是今暮不同,他看她的目光太过赤裸,让她害怕。何况,她在日本那些事也只有他知道。若他知道自己就是杨荷,恐怕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自己。
“谢谢。”杨荷将杯子放下,缓了口气冲着顾钦感激地笑笑。
“蓝鸢,你和那今暮是不是认识?”这里没外人,顾钦也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以前她也一个人去会见过日本人,可也没见她像今天这么慌乱过。
“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听他这么问,杨荷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即也是笑笑,不愿在这话题上太过纠缠。
顾钦见她不愿说,倒也不逼着问。站起身朝着里屋走去:“我去房间给你拿棉被,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一个人回去也不方便,就先在这住一宿吧。”
“那,谢谢您了。”杨荷也没拒绝。的确外面天色很晚了,上海这些日子本就不太平静,她这时候回去,却是不妥。
好在顾钦的屋里暖气开得很足,杨荷睡了一晚也没觉得冷。新开播的片子她昨天问过顾钦了,有一半资金是今暮赞助的,条件只有一个,要蓝鸢出演这部戏的主角。
杨荷知道今暮这是针对她呢。可看了剧本后脸色还是不由得变了。很老套的剧本,只是情节很相似,分明就是根据她在日本时的遭遇改编的。
只是顾钦答应了,她自然是推拖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演。杨荷却是入戏很快,仿佛又回到了她在日本留学时的场景。当演到那一幕被侮辱的戏份时,杨荷的身子死也是动不了,唯独眼泪不停地淌,像是真被人侮辱了一般。
顾钦望着她那模样,只以为她演技逼真。哪只他刚一喊通过,杨荷便是歪着身子倒了下去。周围人这才意识到不对。顾钦急忙上前将她抱起往医院送,好在除了受了点刺激外,并无什么大碍。
饶是顾钦反应迟钝了些,心下也是明白了些许。那日本外商,怕是专门针对杨荷而来的。想通了这点,顾钦的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
待到杨荷苏醒了过来,顾钦便是站起身子,说要找今暮解除这份合同。挣钱虽是重要,可她更心疼自己手下的艺人。
杨荷见她这么大反应,反倒一惊,急忙拉住他说:“顾先生,我没事,不用去解约。我休息一会儿,下午就可以继续拍戏了。”
“可是......”顾钦还想说什么,却见杨荷已闭了眼靠在床头休息。见此,顾钦也只好坐下来。
【柒】
下午的戏拍的倒还算顺利。杨荷见大家都收了工,便主动提出要请大家吃饭。
顾钦见她脸色苍白,本想劝她先回去休息,可见她一脸高兴的样子,也就将口中的话收了回去。
回去时已是很晚,杨荷刚下车,便望见今暮的身影。见此,杨荷不由得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看来今儿个自己在剧组的表现已是传了出去。
她在日本那些事,也只有她和今暮最为清楚。她今天看到剧本时便是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只是,她还偏生躲不掉。
这会儿见他在门口等她,杨荷也不吃惊了。许是醉意让她胆子大了些,倒是往今暮身上靠去。今暮见她又喝得醉醺醺的,紧了紧眉头,暗自责怪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些。只是他若不那样,她怕是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杨荷。
想到此,今暮也便释然了。自杨荷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将她扶到床上。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便是搭在了他脖子上。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杨荷怕是醉得厉害,一出口便是满嘴的酒气,迷迷糊糊地说着话。
今暮见此,不由叹了口气。他今天一早便让人去查她的住所,好在她是上海正当红的演员,稍稍费了些功夫便找到了。
看她醉成这样,今暮也是知道,今日怕是问不了她什么了,干脆到厨房给她煮了一碗粥。
杨荷醒来时外面天色还是黑着。转头看时倒是今暮握着她的手,怕是不知道守了多久,这会儿趴在床边睡着了。她一动,便将他惊醒了。
“你醒了?厨房里有粥,我给你盛去。”今暮望着她笑笑,也不介意她眼中的慌乱,转身向厨房走去。
杨荷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到这地步,杨荷也是明白,今暮这趟来,兴许并不是来找她算账的。想到此,杨荷悬着的心也是放下不少。伸手接过今暮递过来的碗,望着碗里的白粥发呆。
“怎么?怕我下毒?”今暮见她只顾着发呆,笑着开口。
“不是。”听到他的调笑,杨荷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舀起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今暮若真想要她死,刚才就已经动手了。
两年不见,今暮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了。想到这,杨荷的眼神却是黯淡了下来。
今暮见她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再多留,拿了一旁的皮袄,准备回去。他刚转身却被杨荷叫住,正诧异见,却听到她说让他晚上就留在这儿。
她这话一出,今暮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望着她。却见她也正好抬头看着自己,笑意盈盈,似是真心想留他。
今暮沉吟了一会儿,也就点头答应了。
【捌】
许是酒醒了,杨荷的精神反倒好了起来,拉着今暮陪她下了一晚的棋。
这件事倒也算过去了,只是这日子也不怎么太平。现如今上海,日本人愈加猖獗,怕是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年底的时候,今暮给她买了张去英国的船票。杨荷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到底还是不走。
一日杨荷在今暮家中,路过客厅,想着找今暮商量一些事情,却听到一穿着日本军服的男子正和今暮秘密商量着什么。
杨荷吓得捂住了嘴,可到底还是给发现了。好在她穿的是日本的和服,日语又说得流利,加上今暮在一旁帮她,她才有惊无险。
等着那人走远了,杨荷这才瘫坐在地上。今暮见她一脸惊恐,便是要送她走。杨荷死死地望着他,那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反倒带了丝凌厉。
“今暮,你此次来到中国,到底是为了什么?”杨荷虽是心里已知晓了答案,可还是不愿相信。可是见到今暮点头后,杨荷不由得闭上眼。在此后,今暮再怎么和她说话,她也是不理了。
【玖】
一九三七年的上海,动荡得厉害。去往别地的船票一时变得千金难求起来。杨荷将船票递到顾钦手里时,他反倒愣住了。
继而想到她这阵子都是住在日本人那里,也就明白了这船票的来历。顾钦当下脸色很是难堪起来,本是不想要,可到底他是有妻儿,也就推拖不得了。
杨荷自是望见他眼中的鄙夷,只是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这般,她也算还了恩。如此想着,杨荷的嘴角不经勾起一抹笑意。
回到今暮的别院时,恰逢他在家。杨荷见他一脸疲惫,便进屋给他泡了茶,拎着茶壶给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见今暮毫不怀疑地喝下,杨荷到底是哭了。她不是没对他动过心,只是家国仇恨,她注定是要这么做。
“杨,别哭。”今暮见她哭,反倒笑了,总归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他伸手帮她擦掉口中不断往外溢出的鲜血。“你看,现在不是很好。”他知道茶里有毒,也知道她想要自己的命。如今,他反倒安心了。
今暮痴痴地望着她,眼神里尽是满足。杨荷望见他眼中的平静,不由牵起嘴角,轻轻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