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序波 | 先祖父汤炳正先生与《楚辞讲座》
汤序波 大家小书 2017-08-29
《楚辞讲座》是我董理先祖父汤炳正先生的第一本书稿。2006年9月出版后,受读者欢迎的程度远轶我的预料,书评就有十多篇。其中不乏名流,如复旦大学教授傅杰、“川军四杰”冉云飞、专栏作家王国华,等等。而《〈史记·屈原列传〉的问题》一篇,还收进胡晓明先生选编的《楚辞二十讲》(华夏出版社2009年3月版)。这本书算是为我开了个好头,从此在学术界与出版界有了人脉。
这本小册子就内容而言是专题性的,就方法而言则是示范性的。“川大最受学生欢迎教师”谢谦先生曾说,“我听汤先生课的唯一收获,就是知道了什么叫真学问大学问”。先祖父当年的讲课并不囿于知识的介绍,而是重在启迪与培养学生的科研能力。其中包括如何读书、如何提出问题、如何解决问题与如何撰写论文,等等。
而这些内容全是来自他半个世纪治学的独得之秘,倾囊相授,可谓金针度人。先祖父讲课的情形,据我了解大致是这样的,先将要讲的所有论文(即书里说的“讲义”)油印发给诸生;但讲课时他却并不瞧讲义,而是另起炉灶,借题发挥,着重就自己当年如何研究这个问题,结论是怎么来的侃侃而谈。不过,正如四川师范大学1984级研究生、今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周建渝先生近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的,“先生年事高,到我们这一届,楚辞课只能听录音”了。现在这个1983年的录音稿,大多收入到这本《楚辞讲座》里。在整理时,我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讲稿的“原汁原味”。如其中关于意识形态的话语,我们也没有做任何删改,以存其真,借此可以看出时代对一个学者的牵制与烙下的印记(当然就是现在高校的教师也不能幸免)。遗憾的是,先祖父讲课的部分内容,如关于屈赋语言的旋律美、修辞举隅等稿子,由于某种原因,现在只得付之阙如了。所以,《楚辞讲座》并不是他讲课的全部。在校对书稿时,我们力所能及地核校了所有的引文,发现他的记忆力真是惊人,如全书结尾处引林庚先生那句话几近严丝合缝。
新版比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版,在内容上更加精粹。附录全删去,正篇也略有删汰,如拿掉两篇演讲稿。另,《总论屈原》《屈原的作品》以及《〈楚辞〉研究史述略及今后研究的展望》中的前一部分,均系1981年先祖父应《中国大百科全书》编辑部之请,撰写的《楚辞》辞条。这三部分的内容(占五分之一弱)虽不属于讲稿性质,但在新版中我们仍然保留下来,目的是使书稿结构完整有序。这次我们又增添一篇关于屈赋神话的稿子。此系据汤门高足、四川大学教授罗国威先生1981年的“课堂笔记”加工补入的(此外,第一讲与第十二讲里有四段文字,也是从罗先生此珍贵的“笔记”选取的)。罗先生这个记录稿,作为课堂实录,已算很详尽了。据我所知,此稿曾得到先祖父的赞誉。罗先生对我们这次的整理工作非常支持,慨然惠赐记录稿的副本,盛情厚意,令人感激。
(汤炳正先生像,图片源于网络)
先祖父这本书虽然是专讲《楚辞》与他自己研究的心得体会,听讲对象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生,但对研治其他学问的人士亦会有所启发。据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2015年11月11日那期嘉宾吴军博士说:“在麻省理工学院有个普遍的观点:学什么课不重要,关键是跟哪个老师学。你是学他的思维方式和方法,至于你是学一门物理课或一门化学课完全不重要。”此说“于我心有戚戚焉”。当年整理书稿的过程,我真是受益匪浅,整个思维方式都受到影响。再者《楚辞讲座》的学术特色颇似严耕望先生的《治史三书》,窃谓这两本书很有异曲同工之妙。近年我在贵州师范大学为中国史研究生开课时,曾应校方的要求开列书单。其重中之重,即章实斋《文史通义》与严氏《治史三书》,古今各一种。另,去年我开讲“《楚辞》研读”课,学生中有一位听后即决定改考《楚辞》学博士。这当然不是我的课讲得好,实是《楚辞》以及《楚辞讲座》的魅力。这里可用云飞兄的一句话,“为其辞藻所惑,为其想象疯狂”。
《楚辞讲座》这次有幸入选“大家小书”,首先要感激丛书的总策划人高立志先生。他2014年岁杪向我约稿,因为当时合同尚未到期,事情就搁置到今天。“大家小书”是“大家写给大家看的书”,现已成为国内人文社科领域极具口碑和影响力的丛书,本书现得以入选其中,我们都极其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尽全力把书稿做好。还要感谢责任编辑孔伊南,她为书稿的编校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们更要感谢力之先生为新版写下的研究性序文,使读者更准确地认识这本书的学术价值。此书新旧两版的整理工作,均是在力之先生的具体指导下完成。先生董理书稿的理念完全契合了先祖父当年讲课的思路。还要感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感谢王强、张忱石两位编辑,没有他们的辛勤劳作,也不会有这本书的今天。在新版问世之际,我们当年愉快合作的情景历历在目。
这本书里面还凝聚着家严汤世洪、家慈张世云的智慧与心血。我自己有今天这点微不足道的成绩,首先得归之于我父母的教导有方。小时(1967—1977年:小学到高中)我是个智力特别低下的人,学习很不好,在老师眼里基本上“忽略不计”,但父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仍按部就班地施教,不急不躁。这就是他们的睿智,眼光超前,不以一时的分数论成败。今天看来,我所受的有益教育多数来自于家庭,学校对我的影响说起来实在有限得很。今天(丙申年农历六月十四)是家严辞世一周年的忌日。父亲的辞世,是我人生最大的创痛,至今心绪也没有调过来。现谨以这本小书献给父亲在天之灵!孔子尝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我在这方面还要继续努力。
近因诸事繁剧,如厕身本省的重大出版工程《贵州文库》(1949年到先秦间的文献,计四百多种)的编纂与审订工作,所以这次董理书稿的任务交与小女文瑞来具体操办,这对她也是一次历练。近日偷闲翻检她的整理稿,心想如果由我来做,不少地方恐也不过如此,便坐享其成了。
汤序波
写于父亲去世一周年忌日破晓
2016年7月17日(六月十四)
——摘自《楚辞讲座》编后记,文章标题为本文编辑方便阅读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