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的一下，周志覃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桌子上的杯子、盘子、刀子、叉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就连玥玥拿在手上的披萨，也差点掉了下来。
玥玥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披萨，向周志覃看了过去。虽然已经是11月了，但周志覃仍然是一脑门子的油汗。
“爸爸，你怎么啦？”玥玥不由得问了出来。
这是一家文化公园里的必胜客，周志覃上午陪着玥玥在游乐园里玩耍，中午就来这里吃午餐，周志覃三两下吃完，跟玥玥说要眯一会儿，没想到还没睡到10分钟，就发生了这种状况。
周志覃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眼神慢慢有了焦点，他稍微扯了下嘴角，说：“没事，没事，做了个噩梦。”说着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擦了两下没擦干净，他有点烦躁地扔下纸巾，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玥玥点点头没说话，觉得爸爸刚才的举动有点奇怪，这会看着他走开的背影，甚至觉得他的脚步有些蹒跚。“难道是刚才的噩梦太可怕了？”她想着。
正在这时，周志覃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玥玥看了过去，上面显示的是妈妈的名字。她略微有点奇怪，自从周志覃和齐洁离婚之后，她是跟着妈妈一起生活的，妈妈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主动给爸爸打电话的，更别说还是爸爸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
虽然很疑惑，但玥玥并没有去接听电话，她只是伸出手去，把电话按成了静音，然后静静地等着爸爸回来。
过了一会儿，周志覃走了过来，这会儿的他看上去基本恢复了正常，脸上还带着点不太自然的微笑。
“爸爸，你的电话，妈妈打来的。”
周志覃有些诧异地接过电话，点开看了一下，确实是前妻打过来的，这个点应该是她午睡的时候吧？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回拨，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接了起来。
“老周，你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电话里传来齐洁焦急的声音。
“呃，我们在文化公园啊，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么？刚才我上洗手间去了......”
周志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洁打断了
“玥玥呢？她是不是去坐摩天轮了？”齐洁的声音很急促，好像还带了点哭音。
“没有，她就在我旁边，我们还在吃饭呢，上午玩得晚了点......”
“千万别让她去坐摩天轮！千万别去。你们是不是在必胜客？我马上就来。”
周志覃一下子楞住了，连齐洁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也没注意，还是玥玥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吧，见鬼啦？”他坐下来想到。然后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流过口腔和喉咙，也让他慢慢回过神来。
“爸爸，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妈妈出什么事了？”玥玥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妈妈没事，她一会儿过来找我们，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周志覃定定神回答道。
“好呀好呀，妈妈来了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玥玥高兴地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坐过摩天轮了。”
周志覃看着女儿苦笑一下，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话，今天估计是坐不成摩天轮了，不仅今天，恐怕今后提起摩天轮，自己都会心有余悸。
......
没过多久，必胜客的大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身米色休闲装的齐洁手上提着一个挎包，快步走了进来。
“妈妈，妈妈，我们在这儿！”看到她走进来，玥玥站起来高兴地挥手示意。
齐洁快步走了过来，玥玥帮她拉开椅子，她发现今天妈妈的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盘起来，而是松散地用皮筋扎了个马尾垂在脑后，脚下也没有穿她平常喜欢穿的“恨天高”，而是蹬了一双旅游鞋。
齐洁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玥玥就高兴地说：“妈妈，你是来跟我们一起玩儿的吗？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齐洁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伸出手来，帮玥玥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刘海，过了一下，才说：“玥玥，妈妈来找爸爸有点事情，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又转过头去，对周志覃说道：“老周，我们去旁边聊一下？”
周志覃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和齐洁一起走出门去。齐洁看了一下，选了一个能从窗户看到玥玥的位置，踌躇了一下，才低声开口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又道：“我梦见你和玥玥正在摩天轮上，快转到最高点了，你们正在往外看......摩天轮，摩天轮的一根支柱突然出现了裂缝，裂缝越来越大，那根支柱终于断裂开了，其他的支柱也开始折断，整个摩天轮往地上倒了过去，还没倒地，就碎成几块，掉了下去.......我看见......我看见你和玥玥就在其中一块上，飞快地落下去......玥玥好像还在一边哭一边叫妈妈，我一下子就吓醒了。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差点没把我急死......今天别去坐摩天轮了，好不好？”
周志覃虽然心中有点预感，但听到齐洁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他苦笑一声，道：“其实你不来，我也不打算让玥玥再去坐摩天轮了。刚才......刚才，我也做了一个噩梦，也是梦到摩天轮出事故了，不过和你不一样的是，我梦到的是我和玥玥在摩天轮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摩天轮就不转了，还开始朝一侧掉落，而且在掉落的过程中好像还解体成了好几块，越落越快，我也是一下子就吓醒了，刚回过神来去洗手间洗把脸，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齐洁闻言，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说......你是说我们做了同一个梦？同一个摩天轮出事故的梦？这怎么可能？”
周志覃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事实就是这样，我的梦是以我的视角出现，你的梦是以你的视角出现，但场景应该是同一个。”
齐洁还是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做一样的梦？难道是因为这件事真的会发生，所以我们才会做这样一个梦？”
周志覃摊摊手，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理论上来说，梦只是大脑皮层受到刺激后产生的神经活动，催眠专家通过催眠，可以同时影响在一起的多个对象，使他们感觉到仿佛进入到同一个梦中，但他们意识到的内容，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脑神经产生的，而是由催眠者灌输给他们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齐洁就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我们被人同时催眠了？”
周志覃摇摇头，说道：“到目前为止，实践中还从来没有发现有催眠者能同时催眠相隔一定距离不同对象的可重复性案例。另外，作为心理学家和催眠专家，我还没有听说过业界出现过这么强力的催眠大师。再说了，假设就算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催眠者，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让我们远离摩天轮？”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头绪，但有一点结论是两人都一致同意的，就是今天不宜再玩摩天轮。
决定好下，但怎么跟玥玥说，又成了一件恼人的事。最后还是周志覃签下不少不平等条约，许了若干个愿之后，才算是成功地让玥玥打消了去坐摩天轮的念头。
......
十一月的夜已经凉意森森了，周志覃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王珂的测试情况，他的眼睛虽然还盯着报告，但眼神却失去了焦点，早已神游太虚。客厅的电视机不时传来的声音，也没有惊扰到他。
报告的内容周志覃看过好几次，内容已经非常熟悉了。从几个评测的结果来看，王珂的智力、精神各个方面都处在正常的范围之内，没有一点异于常人的地方。一个帮忙进行测试和查资料的学生说：“这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周志覃自己也同意这个结论。但是，王珂的异常又该如何解释呢？这是周志覃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因为白天出了两人梦到同一桩事故的怪事，周志覃下午早早就回了家，吃过晚饭之后，他又拿出王珂的报告进行研究，试图从报告中找出王珂发生变化的症结。
“答......答......答......当.......观众朋友晚上好，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整，接下来请收看深夜新闻......”电视机里传开的报时声让周志覃惊醒了过来，看看表，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摇摇头，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水杯里的水早已凉透了。周志覃站起身来，拿起杯子，慢慢朝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王珂的事情。
倒好水，周志覃端着杯子慢慢朝书房走去，没走几步，电视里播报的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近日媒体和警方接到多起电话，许多人声称自己梦到或预测到将发生某种灾难性事件，包括有人跳楼、卧轨、高层建筑意外倒塌、车祸、坠机、煤气管道爆炸、地震、火灾等等，甚至还有部分爆料者通过自媒体发布所谓‘灾难预测’，吸引大批网民关注。但经媒体和警方查证，绝大部分均属无端臆造。警方通过各大媒体正告市民，不要轻易相信和传播这些未经证实的谣言，根据我国刑法和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捏造、散布、传播各种谣言，均属于违法行为，导致严重社会性事件的，还有可能触犯刑法，将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周志覃心中一动，他突然意识到，今天发生在自己和齐洁身上的事情，也许和刚才新闻中播报的消息就非常类似，因为通过下午和晚上的新闻，他发现，自己和齐洁今天梦到的摩天轮倒塌事件，根本就没有发生，可以说是虚惊一场。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什么头绪。
回到书房坐下，周志覃继续思考着王珂的情况。有什么样的办法能够找出他的异常之处呢？实在不行的话，是否可以说服他再接受一次催眠，看看是否能从他的潜意识里找出点什么头绪来呢？他拿出电话，给王珂拨打过去。
出乎周志覃的意料，王珂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告诉他，现在自己不在江城，要三天后才能回来。到时候再来找他。
放下电话，周志覃冲了个澡准备上床睡觉。考虑到今天精神波动有点大，一时可能难以入睡，他靠在床头上打算看会儿电视再睡觉。
打开床对面的电视，正在播放的是一个访谈节目，一位中年主持人正在向一位秃顶的老年学者提问：“通过对超弦理论的研究，物理学家也许可以将四种基本的力都统合起来，也就是所谓的大一统力，这当然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成就。然而，当我们统合了这四种基本力之后，所达成的大一统力，能够给我们的现实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秃顶学者沉吟了一下，回答说：“关于这一点，物理学家保罗.戴维斯曾经说过，‘我们能够改变时空的结构，了解宇宙万物的来龙去脉，让物质变得井然有序。控制超作用力后，我们便能任意地组合与改变粒子，制造出前所未有的物质形态。我们甚至能左右空间的维度数，制造出具有不可思议属性的人工世界。我们将成为宇宙的主宰。’从比较现实的意义来看，这意味着人类能够掌握更加强大的能量，从而能够折叠空间，制造虫洞，使得遥远的星际航行具有实际价值，大家都知道，当太阳的寿命结束，地球的寿命也会随之而完结，有了光年单位尺度上的星际航行能力，将为我们在未来离开太阳系打下了基础。从更加遥远的意义来看，掌握更加强大的能量，甚至可以使我们的世界达到更高的维度，根据量子力学和超弦理论的研究可以得知，我们目前所处的宇宙，是一个四维的时空结构，而在我们的身边，还存在一个六维的宇宙......”
“理论物理果然是治疗失眠的良药。”这是周志覃在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周三下午，周志覃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着期刊，一边等着王珂前来。
“砰......砰......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周志覃放下手中的期刊，站了起来。
大门打开，王珂从外面走了进来，穿着黑色色的夹克，黑色的牛仔裤，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的高帮皮靴，脸上还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连脸都遮住了半边。要不是看到头发扎了个马尾，周志覃都不敢相信这是王珂。
“周博士，你好。”
“你好你好，怎么这幅打扮啊？”
王珂摘下墨镜，眨了两下眼睛，把墨镜随手插在夹克的领口上。笑笑说道：“最近眼睛有点不舒服，医生说要减少强光刺激，所以戴个墨镜。”
周志覃打开面前的报告，说：“从前面几次检测的结果来看，你的所有情况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异常。所以我想再做一次催眠测试，看看是否能有所发现。”
王珂点点头说道：“没问题，不过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过两天我就要回故乡了，所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配合你做检测了。我们就在这里做测试吗？”
周志覃带着王珂走到沙发上坐下，一边请他放松，一边说：“你是回四川老家么？打算回去定居了？”
王珂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找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坐下，说道：“周博士，我准备好了。”
周志覃拿出自己的怀表，说道：“现在，请你集中注意力看着我手上的怀表。”他看着王珂说。“放松，放松，现在我们来做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慢慢来。现在我会开始数数，从一数到十。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困，越来越困，你的眼睛会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会进入最深沉的睡眠当中。但是你会听得到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王珂盯着怀表点点头，头随着怀表的晃动来回地晃动着。然而，让周志覃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直到他数到十，王珂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要睡着的迹象。
周志覃盯着王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珂耸耸肩，说道：“周博士，非常抱歉，但我没有感到想要睡觉。”
周志覃定定神，说：“没事，我们再试试其他办法。”
......
两个小时之后，周志覃彻底放弃了催眠王珂的想法。他先后尝试了四种不同的催眠手法，甚至还试过一种自己之前不太擅长的方法，但均告失败。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但找了几个学生测试，却异常简单地就完成了催眠。
周志覃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出了问题，而是王珂出了问题，他对催眠的接受程度不知道为何降低了。
确认了这一点，周志覃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他缠着王珂，一心想让他早日回来，好多做一些实验。王珂对此却含糊其辞，直到离开也没有留下一句准话。周志覃也不以为意，心想，只要设计好实验方案，哪怕你不回江城来，我也能追到四川来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