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白面馍》
父亲是个矿工,是个老实人,没有多少文化,却给两个儿子取了响当当的名字,耀宗,耀祖。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一次白面馍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足够你炫耀半年。耀宗不是读书的料,整天逃学,父亲也不对他抱什么希望;耀祖脑子活,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总是逼着他去学堂,父亲觉得读书了,能写能算就有出息,干啥都行。再大一点到了12岁那年,耀祖该上中学,村子里没有中学,也就意味着他要离开家去几十里之外的县城去上学,父亲踩着他不灵活的右脚,一个月硬是要送他十回。耀祖想家,不想去学校,往往是父亲刚把他送到学校,等把他安顿好,父亲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出门,父亲回家了,他早就在家里了。父亲也生气,也打过他。可第二天二话不说,又把他送到学校去,交给老师,嘱咐老师,孩子要不听话,就打。打,这大概是那个年代简单粗暴又最有效的方法。为此,我算恨透了父亲。
父亲话不多,总是默不作声,煤矿在20里外的另一个村,下井的时候,总要晚上摸黑了去,娘会嘱咐他注意安全。那时的我不知道井下到底有多危险,只知道嫌弃着父亲回来时的满脸黑,满身煤渣。
有一年的元旦,在我们哪里叫阳历年,算一个大日子,父亲矿上改善伙食,吃白面膜。父亲掩不住心里的窃喜,从早上开始就捎话了,让我们兄弟两个去,三回五回,我们两个也就去了。中午饭是土豆烩粉条,外加一个白面馍,白面馍父亲穿在筷子上,我猜他可能是怕自己的手弄脏。我们哥俩,一人一半白面馍,就着土豆吃完,那时觉得,白面馍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下午我们兄弟两个无比开心,又无比荣耀地回去了,这下可要跟小伙伴们炫耀一番,我们阳历年吃的是白面馍。跟父亲分手时,父亲还嘱咐我们早点回家哦,别让娘担心。
那时的我们还太小,谁都没有问父亲,我们吃了你的饭,那你吃什么,你饿不饿?就在这一天,父亲去了,矿难,被埋在了井下。这一天我们跟父亲见了两次面,不同的是,一次生离,一次是死别。往后的几十年,我也会常常自责,如果我没有吃那块白面馍,或许父亲就不会离开我们。
至此,每年父亲的忌日,我都会在他坟前放上一筐的白面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