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让吉姆最不适应的就是时态之类的语法改变——还有当他没问过她就擅自买来新沙发,却再也不会挨她数落这个事实。她不复存在,不会回家,成了过去式。......他们真怀念这种时候。她曾经做过这个,也曾经做过那个。她曾经,她已经。她曾经是吉姆的妻子。杰克的妈妈已经死了。————摘自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的《焦虑的人》
小舅走了已经一年了。舅妈阿尔兹海默症的病情在小表妹的精心照拂下,倒也没有日趋严重的明显态势。也可能我们不是日夜在一起的缘故,病情的起伏没有表妹那么直观和精准的感受。
父亲这几天和他的朋友们去了扬州旅游。母亲便让表妹带着舅妈来家里做客,一则多接触家人朋友和外面的世界可以散心,保持心情愉悦可以延缓病情发展;二则,母亲和小姨始终对小舅的离开不能释怀,自觉将这一份小舅未完成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了。
表妹经常会在朋友圈晒舅妈的近况。她带着妈妈散步啦,和妈妈一起在公园打八段锦啦,即使有时会点三倒四依然坚持让妈妈自己动手做饭啦。朋友圈里的舅妈,体态轻盈,笑容纯净,无忧无怖。
小舅在表妹们心里的分量从来没有减弱过,我们在一起还是会经常回忆过去,以玩笑和戏虐的方式述说小舅当初的大度和“偏心”。
小舅也成为了曾经。曾经,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这个人在我们的生活里如何温暖过我们。
舅妈已经不记得了。她从一开始会问表妹,“爸爸去哪儿了?”,这个人一直不出现,她渐渐地也不问了。好像,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这个男人。
我惊讶地发现,舅妈的白发间竟然夹着青丝,比上一次看见的白色已经不再纯正了。
表妹说,如果你能像我妈妈那样,什么烦恼也没有,你的黑发也会回来。
说这些的时候,舅妈就和我们一起笑。
我说,我带你们去吹吹秋天的风吧。载着她们在细雨飘摇里踏上江南的青石桥,绿水幽幽杨柳轻抚。
我说,来,我给你们拍照。舅妈一把搂过母亲,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相机,大大方方,自自然然。
我手机里还留着小舅的视频和照片,没舍得删,却也不敢细看,怕那种悲伤会捂不住。可舅妈如孩童般的无邪,我又很欣慰。能够遗忘痛苦,真是幸运。
表妹对舅妈的照顾,真的很好。她们隐藏着自己的悲伤,庆幸妈妈的遗忘。
阿尔兹海默症,如不能甩脱的皮藓。于舅妈而言,没有烦恼,就真的没有烦恼。于表妹们而言,尽力让妈妈的症状能延缓恶化,是对舅妈没有“烦恼”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