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见过我,或许听说过我,我走了很久,才来到这里,路程很遥远,并有百劫千难,涉过黑山白水,入过幽潭深穴,在我人生的每一次当中,寻找你。
1
当世界颠倒了黑白,当红花再配不上绿叶,当所有的明天将在今夜沦陷,你是否会拿自己的灵魂去交换未来?
我叫张西西。
想起杨树苗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正在打领带。
我是一家当铺的老板,因为店的位置是十八号,所以称之为第十八号当铺。
不过,我这里一不当金银珠宝,二不当锦衣玉帛,值得当的,只有灵魂和寿命。
来我这家当铺的客人都是些奇人异士,在外界眼中,我这里就是欲望之都,只要你有值得典当的东西,在这家当铺,你什么都可以获得,荣华富贵甚至是长生不死。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是年二十九,翻过去就是春节,当天雪很大,我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杨树苗就是这个时候找上我的。
我给她倒了杯茶,来我这里的客人我从来不会多问,我们互取所需罢了。
杨树苗捧着茶杯哆嗦着身子问我这里招不招工。
我摇摇头:“我这是家当铺,不是事务介绍所。”
她告诉我她无家可归,眼下也是快过年了才来找个安定的地方。
我跟她解释了很多遍,我这里不是家普通的当铺。
她捧着脑袋问我怎么不普通。
我说我这里从不典当值钱的物件,只当我感兴趣的东西。
她问我自由可不可以典当。
我点点头:“当然。”
她说:“那好,我典当未来三十年的自由。”
我问她想要交换什么东西。
只见她狡黠一笑:“我要交换在你这里工作。”
很多人可能会问我,不给她典当不就行了,包括杨树苗之后也问我为什么不拒绝。
我说不能拒绝,这是游戏规则。
她问我这规则是谁定的。
我说:“我跟冥王,我们签有契约,他代表阴间,我代表阳间,只要我同意了典当,规则会立即生效。”
此后,杨树苗就成了第十八号当铺的伙计。
2
开年后的第一单是正月初三。
那天门外急匆匆来了一个男人。
肤色黝黑,头上戴着破旧的毡帽,手指满是老茧,指甲缝里都是泥土。
男人说他姓王,他听说我这里可以交换到一切东西。
我点头表示,并问他想要典当什么东西。
他说我要典当一只耳朵。
我问他想要交换什么。
他说要交换一万块钱。
我让杨树苗从保险柜里拿出十万块钱。
他有些惊恐。
我跟他解释说:“你生前三十年没有听信过别人的谗言,所以你的耳朵值这个价钱。”
在他拿走十万块钱的时候,他左耳的听力已经被我拿去,此后,他只能以一只耳朵来听闻人间。
杨树苗有些犹豫,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说:“这个世界不会是完全公平公正的,他选择用一只耳朵的听力来换取老婆孩子未来一年的温饱,在你看来可能不值,可在他看来,那承载着未来的希望。”
杨树苗说:“为什么他不交换一家人一辈子生活无忧无虑呢?”
我又跟她解释:“典当物跟交换物是成正比的,要想换取一家人以后的生活,他必须要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来典当。”
我笑道:“可能是两只耳朵,也有可能是两只眼睛,甚至是未来五十年的寿命。”
杨树苗说:“那你这里也太可怕了。”
我说:“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游戏规则可不允许任何一方反悔。”
杨树苗又问道:“如果反悔了会怎么样?”
我说:“如果有一方反悔,那么我将会受到反噬。”
她接着问:“有多严重?”
我说:“难以想象的严重,因为那违反了阴阳两界的规则。”
3
来我这里的人有好有坏,可当他踏进当铺的这扇门,我们不论品行,只谈生意。
这一天来了个商人。
早上还没开门他便候在门外。
他看起来很着急,一上来就问我做不做生意。
我问他要典当什么,眼睛还是耳朵。
他下意识捂住了这两个地方。
他问我良心可以典当吗?
我点点头。
他说:“那好,我要典当良心,来换取甲方同意跟我们公司合作。”
我摇摇头:“你的良心不值这个价格,要想换取成功,还需要加上诚信。”
他欣喜若狂的点头:“行,我同意典当!”
我拿出一张纸契,示意他在上面画押签字。
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说一经画押,立即生效。
他走后杨树苗不出意料的来问我为什么要画押签字。
我说他跟上次那个男人不同,那个男人只会来一次,而他,日后将会是我们的常客。
月底的时候杨树苗刚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拉着我去吃大餐。
她说要谢谢我的收留。
我摆摆手说不用谢我,是你自己交换过来的。
席间杨树苗问我她的灵魂值什么价格。
我仔细打量着她,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她的脸颊逐渐微红。
她红着脸问我看够了没有。
我说没有。
随后意识到了什么忙解释道:“人的灵魂分三种,次之为灰色,中等为白色,上成为红色,你灵魂的颜色却是天蓝色。”
她似乎在等我把话讲完。
我摇摇头,此生第一次见天蓝色的灵魂,我也不太清楚。
回去的路上她问我:“西西呀,你说我的灵魂会不会很值钱?”
我扶着她的肩膀说:“没大没小,以后要叫我老板。”
她听后却摇晃着身子抗议。
我没办法只得同意她的叫法。
4
杨树苗在店铺里只是个打杂的伙计,我从不让她插手典当之事。
她总是向我抱怨为什么不教她做生意。
我说干我们这行是个损阴德的差事,跟算命盗墓一样,有五弊三缺,人生都不太完整。
她问我怎么不怕。
我说我活的够久了。
她打了我一下嗔道:“胡说,你那么年轻。”
我说真没胡说,我记事的时候关二爷还在卖牛杂。
这天店里来了个特别的客人。
我让杨树苗泡杯茶。
这次是个女人。
她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把茶推到她的面前说:“刘小姐,又见面了。”
她把口罩摘下来点点头,口罩之下是张狰狞的脸庞。
这位刘小姐去年的十一月份来过店铺一次,那次,她典当的是美貌,来交换男朋友的前途。
这次我问我要来典当什么。
她说灵魂。
我问她要交换什么。
她说:“我要那个渣男死。”
我说这不合规矩。
她说:“我用自己的面容来交换他的前途,他此后无论是职场还是人际都是顺风顺水,我从没奢求他会感激我,可没想到他竟然背叛了我们十三年的爱情。”
我叹口气:“你早应该明白的,美貌才是吸引男人的资本。”
她笑着说:“我不是没有想过,我怎么可能会放弃自己的美貌。”
我心里一惊大概想到了什么。
她笑的有些阴森:“我给过他机会了,没想到啊,天下男人多是陈世美。他的前途是我给他的,我收回来这应该合理合矩吧,而且,我要用我的灵魂来换他下半生如坠火海,如溺泥潭,生不如死!”
我问她:“你确定?”
她点头:“灵魂什么的对我来说过于缥缈,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规则束缚着我们,拥有灵魂又怎样?还不是要向感情低头?要向生活低头?”
我有些恍神:“可没有了灵魂就是行尸走肉。”
她大笑道:“行尸走肉?在你看来可能是行尸走肉,可在我看来,没有七情六欲,没有自我想法,不用每天渴望荣华富贵,也不用想方设法成为人上之人,不知道有多自在,如此一身轻岂不快哉?”
我心想不可理喻,但还是拿出纸契让她画押签字。
我说:“一经画押,立即生效。”
她的面容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临走丢了个飞吻说:“张先生,那咱们就此别过。”
5
杨树苗给我倒杯茶说:“那女人倒也可笑,把不思进取的自己竟然当成了不食烟火的仙子。”
我让杨树苗把门关上。
杨树苗说还没中午就不做生意了?
我跟杨树苗说我还有点事,今天放你的假。
杨树苗虽然诧异,但还是照做了。
我端起茶杯,手抖个不停,眼前一黑吐出一口心头血。
茶杯被打落摔碎,朦胧间我似乎看到杨树苗飞奔而来的身影。
醒来的时候杨树苗用手撑着脑袋依在床边,我沙哑着声音动了动身子。
杨树苗被我惊醒,疲倦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杨树苗喂我一口粥说:“西西呀,听人说卖药材很赚钱。”
我润了润喉咙:“嗯,怎么了?”
杨树苗吞吞吐吐道:“咱们别做当铺了,去卖药材吧。”
我的声音有些虚弱:“不行,我跟冥王立过契约,不能违背。”
杨树苗端粥的手抖了抖,随后嚎啕大哭:“可是医生说了,你经脉紊乱,心脏受损,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摸着杨树苗的头:“傻丫头,我已经活够了,上次因为她违反了规则所以我才会受到反噬,等我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我到底还是忽略了反噬的严重性。
我一天昏迷了十几次,手脚麻木,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竟然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
我张张嘴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杨树苗扑到我身上:“怎么办?……西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招招手,杨树苗将耳朵附在我的嘴巴上,我说:“以后……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天地很大,我去矣,你且另觅它处……”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着还有意识,我将杨树苗的自由还给了她自己。
杨树苗大概猜到我要做什么,擦了擦眼泪颤抖着身子握着我的手说:“西西,你听我说,我不要自由,我也不要你走,你先好好休息,我……我去找冥王,对,冥王一定有办法的……”
在杨树苗脱手而去的时候我再次昏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梦里杨树苗跑到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那里荒郊野冢,杨树苗围着山头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冥王。
冥王出现的时候杨树苗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冥王,我求求你救救西西!”
冥王静静地看着杨树苗。
杨树苗擦着泪说道:“我可以典当,我可以交换!”
冥王哦了一声:“那你想典当什么?”
杨树苗跪地起誓:“我杨树苗自愿典当一生寿命,好运,荣华富贵,善良,诚信,以及灵魂,来换取张西西此生一辈子健健康康!”
冥王问她:“你确定?”
杨树苗签字画押:“一经画押,立即生效。”
最后的最后,我看见杨树苗好似陨落的流星一点点消失在我的世界里,那一刻,她露出微笑,似乎在向我告别。
6
人们总是在穷尽一生的寻找,唯我所用,唯我所爱,无止无休。
我对着镜子刮了刮杂乱的胡须,打好领带赶去上班。
我打开店铺的门,从杨树苗走后店里的设施我再没改动过,一切恍如昨日。
杨树苗还是那个哆嗦着身子问我招不招工的小女生。
我也还是那个厌世的张西西。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我的店铺也迎来第一位客人。
她问我:“老板,听说你这里什么东西都可以典当交换?”
我摇摇头:“老板娘死了,第十八号当铺也消失了,现在这里是第十八号存库。”
她愕然:“存库?存放什么?”
我笑道:“贪婪,欺骗,虚与委蛇,包括一切负面情绪……”
天不会一直黑下去,跟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下去,天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