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女儿独自从小学回家。我一开门,便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平时一向在意发型的她,那时竟然炸了毛——小小的额头上却有许多头发肆意飘忽,好似在互相怄气,各朝各的方向。
更别说早上出去时,还绑着两个俏皮的小丸子,下午回来时就只剩一个了。我有些担心,却又有些想笑,于是憋着没问她。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平常吃两秒要玩三秒的她又只顾着扒饭。她爸见状,终于意识到女儿的不对劲,于是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她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她低着头恨恨地说,楼上的小卉今天背叛了她,竟然和她后桌的小黑妞联合起来孤立她,还写了绝交信给她。
她爸一点也没想憋着,马上没心没肺地笑了:“绝交信?哈哈哈哈哈还有这种事?”
女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继续扒饭。
我微笑起来,说:“别难受,吃完饭你把绝交信给我看看,我待会拿着证据去楼上,让她妈妈狠狠地揍她的屁股。”
可她听后小嘴一撅,说:“可是我……我已经把绝交信撕掉了!扔到学校的垃圾桶了!妈妈你以后也别找她妈!我们两家没有关系了!”
“那爸爸也能不能找小卉爸爸一起踢球了?”
“不行!”
于是这场晚饭就在又尴尬又好笑的氛围里结束了。可我想着我女儿绝不是一个能快刀斩乱麻的绝情之人,于是趁她洗澡的时候,我忍不住翻看了她小猪佩奇款的书包。果然,我在书包的夹层里找到了几张皱巴巴的,已然四分五裂的作业纸。我拼凑好后,赫然看到以楷书写就的“绝交信”三个大字,具体内容如下:
范小舟:我和小卉决定与你绝交!因为你上课太爱举手了。同意请画×,不同意请画。
我看着三个宛如在咬牙切齿一般的叉号,不由得笑了起来,继而想到我五年级的时候,也曾收到过绝交信......
我小时候住在一个不大的县城里,天空里时常屯着在大朵大朵的,形状各异的白云,都懒懒的不怎么动弹。
我家里的条件中规中矩——母亲是医生,父亲在县政府里工作,因而分得一套用黑青色的瓦,土红色的砖盖就的平房。
还有一个带狗窝的小院子,里面有一小片菜园、一棵枣树、一棵梨树、两颗石榴树,几簇月季。它们竞相开放,结果,让院子里的四季颜色各异,生机盎然。
我们家的对门,住着当时我认知里最文艺的一对母女——她们的围墙上满是绿油油的爬山虎,纵横交织,好不茂密。
但院子里却空荡荡的,只开着几束白惨惨的不知名花朵。她们每个房间都贴了浅色的壁纸,每个窗户的边框上都有着精美的雕刻。
她们书房的窗户正对着院门,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整洁的书桌,漂亮的桌布,木质的笔筒。要是她们院门没关,时常能望见对面的阿姨在伏案写作。
妈妈说对面的阿姨靠写书为生,是个作家呢。我说我也想当作家,每天边吃水果边挣钱,可开心啦。妈妈把手盖在我脑袋上,说你把写作当个爱好还差不多,可别认真了。
每每吃饭时,我们一家总能听到对面的钢琴声钻出他们绿色的外墙,溜进我们的屋子里。
我知道大多时候是对面的姐姐在弹奏,但我不是很喜欢对面的姐姐,虽然她很漂亮,像画中琴女一般,五官无可挑剔。但在我心中,她是阴郁的,是苍白的。可能是因为她爸爸从来没出现过吧。
我每每见她,她总是了无言语。时至今日,我只记得和她的两次对话。
一次是,回家路上,我遇到她。本是一路无言,可快到家时我忍不住问她:“姐姐,你在哪上学啊?”
她说:“我不再上学了”
“哦……我先回家啦”我不知再说什么,只好找借口开溜。
还有一次,我家院子里的梨花盛开,风一刮,雪白的花朵飘飘散散,洒落一地。
如果不算我家那只屁大点的小黄狗,在院中跳来跳去,追啃梨花的话,那也真是一幅诗意的场景呢。
我在家中看到对门的姐姐长裙雪白,在我家门前对着梨树驻足凝望,好似与之融为一体。作为梨树的小主人,我突然间自豪感油然而生,赶紧穿上鞋跑出去和她攀谈。
“姐姐,你很喜欢梨花吗?”我出去后抬着头问她。
“喜欢。”
“姐姐,你家院子里也种着许多花呀,可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孤挺花。”她清秀的眉毛似乎动了一动,她的微笑却蔓延到了嘴角。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她的笑容便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像拼图里清晰的一块,组成在我的童年画面里。
并且,年幼的我好似对美这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