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迟子建的书，缘于读她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董宇辉力荐迟子健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在他的直播间被网友购买了250万册。我被“清晨、正午、黄昏”三个阶段发生的近百年的风云故事深深吸引，被那些鲜活的人物命运感动，为鄂温克这个民族正在消亡的文化担忧。

迟子建，是出生于中国最北村庄——黑龙江漠河北极村的东北姑娘，从白山黑水中走出的知名作家。除了这篇小说之外，她还有诸多的长篇小说和小说集，曾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冰心文学奖、三届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除此之外，迟子建的散文也是相当富有诗情画意的。我手中的这本《也是冬天，也是春天》散文集，是放在床头柜上的读物。这本书适合慢读，边读边思考，跟随着作者的所思所想，沉浸到字里行间，感受那份纯净的深情。

文中的篇幅短小，每篇一个主题，比较适合边阅读边手写摘抄，所以我把它作为每天朗读和摘抄的专用书籍。

迟子建才貌双全，温柔宁静，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和一颗向往美好的心灵。所以她的散文也像她的人一样，语言优美，优美中透着淡淡的忧伤。然而，字里行间又是温柔细腻、富有温度的。

她把世间的美好和世事的沧桑，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读者，使读者被这份深情感染，且产生共鸣。

人生的寒冬和岁月的暖春

《也是冬天，也是春天》，这个书名多么富有诗意，比喻又是何其动人和精准。漠河北极村“每年有半年是飘雪的日子，我感受的大自然风寒，自然比别人要多。”她不仅要经受大自然的风寒，更是经历了人生的寒流。置身冬天，启盼春天，人生的暖冬和岁月的暖春相互照应。正因为有了冬的隐忍和蛰伏，春才更显得明媚动人。

这本散文集的扉页上写着：“生活永远不会圆满的，但是，曾拥有过圆满，有过，不就足够了吗？”的确如此，人生不如意常八九，不圆满才是真正的人生，有缺憾才会有希望。万物皆不完美，人生总有缺憾，但是曾经拥有就足够了。

在扉页之后是迟子建的《爱人》，这是她爱的宣言，是对爱的真切的阐释，所以读正文之前，我们仿佛感觉到了，即使寒风凛冽、严冬酷冷，但作者心里的阳光依然如春天般明媚和温暖。

全书共分为“好时光悄悄溜走”、“我对黑暗的柔情”、“时间怎样地行走”、“是谁扼杀了哀愁”、“也是冬天也是春天”五部分，字里行间充满了“回望”：故乡的天空、云浪、暴雨、河流、大雪、雪山、冬夜、春花、秋林；冬天的咸菜、夏天的蚊烟；农具、年货、冰灯、盐、泥泞；撕日历的日子、父亲的往事、母爱、友人的故事等等，涵盖了追忆往事、慨叹人生、旅行随想、心灵漫游、文学漫谈，以及附录中对艺术的沉思，都是作者对故乡、童年、亲人的无尽怀念。那份苍凉与温情，直击每一个疲惫灵魂的深处。

关于冰灯的记忆

喜欢作家迟子建的作品，首先是她笔下所描绘的生活场景和那些故事，基本上都是我比较熟悉的生活。

就拿这篇《冰灯》来说吧，写于1995年，在此之前我也一直生活在哈尔滨，与作者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那时候还没有火爆全国的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就去作者描绘的那个兆麟公园看冰灯。

一到了冬天，那就是一个冰雕的世界，每年的冰雪节就在那里举办。在我的记忆中没去过几次，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气温更低，而且当你徜徉在冰雕集中的公园里，又被四周冰的冷气包围着，自然是冷上加冷，一定得跺着脚走路才行。

如果想等到气温高一点的时候再去，那冰雕可不等你，经过风吹日晒的，它的表面也会慢慢染尘、溶解、变形，肯定会失去当初的光彩。如果再晚一点，不等它完全融化，也要人为地拆除，避免发生安全事故，所以看冰灯也是有时限的。

记得最后一次看冰灯是2019年的冬天，因为疫情的原因，冰雪大世界建造完成之后，立即就被封闭了，无论它建造得有多么壮观，大概不亚于最火的这次狂欢，但最终都没有在世人面前展现，我们只是在电视上看看那些美轮美奂的画面，所以只好去了开放的兆麟公园看冰灯。

可惜的是这次我只转了半圈，就冻得浑身哆嗦，钻回车里不再出去。正如作者所说：“冰是寒冷的产物，是柔软的水为了展示自己透明心扉和细腻肌肤的一场壮丽的死亡。水死了，它诞生为冰，覆盖着北方苍茫的原野和河流。”，所以人得禁得住冷，才能看到最美的冰雕和最纯的冰雪世界。

作家也到这个公园里来看冰灯，她深情地写道：“我走上一条长长的冰墙铸成的走廊，我摘下手套，用温暖的手去抚摸冰墙，寒冷透过肌肤浸润着我的整个身心，我的心悚然一抖。我抚摸的是松花江的冰，这玲珑剔透的冰是松花江水失去呼喊后沉默的结晶。”

冰灯也是有不同形态的，“在远离人烟的地方，人们点起冰灯是为了驱散沉重的黑暗。而在人烟稠密被灯火笼罩的城市，人们之所以不让冰灯呈现本色，装饰起各色彩灯，是因为城市已无真正的黑夜了，人们只能把美寄托给多彩的光焰，来渲染和烘托冰雪之美。但再绚丽的色彩，也抵不上一种本色更为经久不衰。”

作家迟子建漠河老家的冰灯，就是那种自然的、原始的，为驱逐黑暗而生的冰灯。

人们把装了水的水桶放到外面把它冻成冰，冻得差不多时候再把它拿回屋里，在火炉边稍稍烤一下，冰就从桶里分离出来。在这块冰的中间凿个洞，里面那层还没有冻实的冰慢慢就化成水，把水倒出来就成了冰壳，中间插上蜡烛，把它放到门外，那就是家乡的冰灯了。

除夕的夜晚，“在吃热气腾腾的团圆饺子时，屋外干冷的空气中绽放着睡莲般安详的冰灯，它的美丽和光明，曾温暖了我寂寞的童年时光。”

那冰灯寄托着她对家乡对亲人深切地怀念。

我生长在灯火璀璨的城里，只能欣赏经过装饰的绚丽的冰灯，那也是我对故乡对亲人的怀念，这种诱惑和怀念也是永恒的。

母爱就是春雪中的那把伞

南方春来早，公路两旁的行道树鲜艳的木棉花，红的如火焰般热烈，橘黄的如暖阳般温暖，它们在这个季节里尽情地舒展，肆意地怒放。

还有那粉红色的三角梅更是养眼，栅栏的围墙上，河涌的两岸，高架桥两侧的花池里，公路隔离带到处都能看见一排排一簇簇的三角梅美丽的倩影，它给这个春天留下一个迷人的粉色浪漫。

我游历过南国的花海后，此刻正静静地端坐在书桌前，领略迟子建笔下大兴安岭姿容灿烂的春雪，以及春雪中夹杂着的细雨下母亲送伞的温情。

大兴安岭的春雪与冬天的雪是不同的。冬天里的雪是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铺天盖地。通常悄悄地下上一个晚上，第二天早起一看，白茫茫的世界真干净。

春天里的雪花“仿佛沾染了春意，朵大，疏朗。它们洋洋洒洒地飞舞在天地间，犹如畅饮了琼浆，轻盈，娇媚。”

春雪就是这样，犹如春姑娘般妖娆又温顺，似乎多了些水汽，喜欢黏人。你稍不注意，雪花就在你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由固体变成液体，肆意地流淌。

冬天的时候，在山东威海一所校园里遇到过一场雪，在我看来，那就像极了大兴安岭的春雪。

那时候，正赶上中午下课时间，满校园的学生，有的奔向宿舍，大部分进了食堂，还有些人往雪多的地方跑，忙着拍照。

其中有二三成的人打着雨伞，有人说：“打伞的人都是南方学生。”我觉得未必，这句话用在这场雪时肯定不恰当。

的确，冬天里的下雪天是不用打伞的，雪花落在身上仍然还是雪，进屋前抖掉就是了。

可是春雪不行，边下边化，只见屋顶、树上、围墙上，凡是能存住雪的物体上都有雪的展现。但落在地上，特别是水泥地、柏油路、广场砖之类的地方，已然都化成了水。倒不如说天上飘着雪花，地上淌着雪水。落到羽绒服上，眨眼间就幻化成雪花的痕迹，潮潮的点点滴滴，聚集多了便形成水滴挂在衣服上，这时候雨伞就派上了用场。

在这样的天气里，迟子建专心写作《额尔古纳河右岸》。她在《也是冬天，也是春天》这部散文集的《龙眼与伞》这篇文章中写道：“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写得如醉如痴，电话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她说：“我就在你楼下，下雪了，我来给你送伞，今天早点回家吃饭吧。”

没有比写到亢奋处遭受打扰更让人不快的了，作者懊恼地对妈妈说：“雪有什么可怕的，我用不着伞，你回去吧，我再写一会儿。”

妈妈却说：“我看雪中还夹着雨，怕把你浇湿，你就下来吧。”作者终于忍耐不住了，冲妈妈无理地说：“你也是，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问问我需不需要伞？我不要伞，你回去吧！”

随着话一出口，后悔也跟着到了，她跑到阳台，看见了楼下的母亲撑着伞，腋下还夹着一把伞的身影。“我想喊住她，但羞愧使我张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母亲就是怕她忘记春雪是湿的，要带上雨伞，所以才巴巴地送了来。

“也许是太沉浸在小说中了，我竟然对春雪的降临毫无知觉。从地上的积雪看得出来，它来了有一两个小时了，确如妈妈所言，雪中夹杂着丝丝细雨，好像残冬留下的几行青泪。做母亲的，怕的就是这样的泪痕会淋湿她的女儿啊！”

读书读到这里，我哽咽了，为春雪夹杂着的细雨；为残冬留下的几行清泪，为母亲怕它们淋湿了自己的女儿。母亲的伞好沉重，那是沉甸甸的母爱啊！作为女儿，迟子建放下笔，赶紧回家向母亲认错，请求慈母的谅解。

记得也是这样的一场春雪，在暮色降临的黄昏里，妈妈来到了我工作的单位，把伞放在保安室，嘱咐他们下班时交给我。

保安员把它放到了办公室的桌子上。当我班后开完会，收拾好准备回家时发现了那把伞。

出大门时，保安告诉我，伞是我母亲送来的，我也是心里一暖。这样的天气，天上飘着雪，雪边下边化，地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年轻人走路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何况老人家。

“母爱就像伞，把阴晦留给自己，而把晴朗留给女儿。”，我回到家先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暖了母女二人的心。

北方人的泪水比南方人的泪水更咸

在《北方的盐》这一篇中，我摘抄了最后一段：“当我们吃着腌制的酱菜，望着窗外的雪花，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时，浓云会在深冬的空中翻卷，海水会在遥远的天际涌流。而我们为着北方的冰土上所发生的那些故事无限感怀时，泪水便会悄然浮出眼眶。泪水一定来自大海，不然它为什么总是咸的？”

北方人重口味，尤其在大半年寒冷的冬天，大地上寸草不生，绿色早已躲藏起来，在经济还不够发达的年代里，咸菜、酸菜就成了餐桌上的“正宫娘娘”。咸菜的种类可多了，萝卜、芥菜疙瘩、小辣椒、长豆角、黄瓜、雪里蕻等等，随便拿点什么蔬菜都能用盐腌起来，还有腌的糖蒜、韭菜花，更是北方人的最爱，可以说家家都有几坛子咸菜和一大缸酸菜。

即使到了现代，一年四季新鲜蔬菜不断的情况下，北方人的餐桌上也少不了一小碟咸菜，起码当个小吃点缀一下。

我在南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家乡里的酸菜从不断流，自己腌太麻烦，往往一颗大白菜腌到最后，能吃的只是一个小白菜芯儿，所以我在网上买“翠花”牌的酸菜。

但是买来的韭菜花已不是原来那个味道，咸的只剩下盐味儿了。不过每年我至少会腌一两次蒜茄子，买来细细的茄子蒸一下，把盐和蒜泥裹好，装进玻璃罐子放到冰箱里，味道还不错。

吃腌制的食物虽然饱了口服，但是弊病也不少：“现代膳食讲究低盐少糖，这与北方人对盐的巨大热情是背道而驰的。北方人心脑血管的发病率远远高于江南，气候的寒冷与摄盐过量无疑是两大元凶，尽管如此，北方人对盐仍然像对老朋友一样紧紧相拥，人们并未将它当敌人一样警惕着，虽然冬季可以从副食商场购得新鲜蔬菜，紫白红黄地点缀着餐桌，但在餐桌的一角，总会有几碟颜色暗淡的酱菜与之唱和着，有如一部歌剧在结尾时撒下的袅袅余音，它们呈现着旧时阳光的那种温暖与美好，令人回味。”

所以作家说了，因为寒冷，人们有了对温暖的渴望，有了对盐如同情人般的缠绵和依赖，所以北方人的泪水会比南方人的泪水更咸，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关于年货的记忆

《也是冬天，也是春天》中有一篇题目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说的就是关于年货的记忆。我摘抄了这么一段：

“我怀念三四十年前的年，怀念我拿着父亲写就的"肥猪满圈"的条幅，张贴到猪圈的围栏上时，想着猪已毙命，圈里空空荡荡，而发出的快意笑声；怀念一家人坐在热炕头打扑克时，为了解腻，从地窖捧出水灵灵的青萝卜，切开当水果吃，而那个时刻，蟋蟀在灶房的水缸旁声声叫着；怀念我亲手糊的灯笼，在除夕夜里，将我们家的小院映照得一片通红，连看门狗也被映得一身喜气；怀念腊月里母亲踏着缝纫机迷人的声响；怀念自家养的公鸡炖熟后散发的撩人的浓香；怀念那一杆杆红蜡烛，在新旧交替的时刻，像一个个红娘子，喜盈盈地站在我家的餐桌上，窗台上，水缸上，灶台上，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照亮的情景！”

这是一幅多么热闹的场面啊，从屋里到屋外，猪圈、炕头、灶房、院子里无不透着喜庆。

从缝纫机赶制新衣服，到手糊灯笼、家养的公鸡、红蜡烛都各有各的用处，它们交织而成，给这个家和这个年带来其乐融融的愉悦时光。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春节前特别忙碌，买了布料，母亲为每个孩子做一身新衣。父亲就发面蒸花馒头、豆包、花卷，蒸了一锅又一锅，然后放到外面冻着，凉透了装进面袋子，再放进缸里，盖严实了，能吃上起码半个月呢。

还有炸油条，炸丸子，炸面鱼儿，放桌子上当零食吃。

鱼是冻的，买两坨回来，大部分是鲤鱼和刀鱼，吃的时候拿螺丝刀子往下翘，吃一条翘一条，吃两条翘两条。说起这些过年往事，总是让人心花怒放呢。

春色里的忧伤

《谁说春色不忧伤》：“我感恩地看着春天的原野，想着它蛰伏一冬，冲出牢笼后出落得如此动人”。

东北的气候四季分明，但是最长的还是冬季，每年的十月份就算入冬了，然后寒风裹着雪花一吹就是大半年，所以谁不盼着春天早点来呢？

但是对于作者来说，春色里也有忧伤，读大二时经历过难耐的牙痛。“春末时分，我突患牙痛，先是一颗牙起义，疼了起来，跟着它周边的牙呼应它。”，被折磨了两昼夜之后，有一天早晨天没亮，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就出了集体宿舍。无意中发现原野里有一台耕地用的拖拉机。

车门可以打开，她就钻了进去。“我试图开动它，好像拖拉机的履带一转，我的病痛就会被碾碎似的，我不知哪里是油门刹车，双脚乱踏，手扶在方向盘上，振振有词地喊着前进前进，可拖拉机纹丝不动。这丝毫没有减淡我的热情，我像对付一匹野马似的，执意要驯服它，一直和它战斗，直到雾气野鬼似的在日出中魂飞魄散，我才大汗淋漓地休战。”

说来真是奇怪，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四周的原野是那么的翠绿，“这片触目惊心的绿震撼了我，我跳下拖拉机，牙痛就在我奔向原野的时刻，突然止息了。病牙撤兵，整个身心都获得了解放。”是春天的这场碧绿，使作者从牙痛中解脱出来。

让作者感到春天里的忧伤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与他至诚相爱的丈夫，是那年的5月3日遭遇车祸去世的，等她再次来到和他爱人常常散步的堤坝时，却觉得“脊背发凉”，“我们曾在河边打水漂，采野花，看两岸的山影、庄稼和牛羊。”

是啊，爱人是在春光里抽身离去的，留下她独自伤悲，好在她自己“生命的春光，依然闪烁”。

迟子建的散文，无论是借物抒情，还是写人记事，她都是带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她人生中所遇到的万事万物，她写道：“我渐渐长大了，大自然让我知道春花不会永远开，冬天的寒风也不会没有闭嘴的时刻……让我知道生命是有句号的，句号前的每个逗号都是呼吸。”

我喜欢《红绿灯下》那句话：“我想，人生是可以慢半拍，再慢半拍的。生命的钟表不能一味地往前拨，要习惯自己是生活的迟到者。”

我愿意拾起“慢”这种已经失传的艺术，放慢脚步，于安详中反复阅读和领略迟子健的人生之旅，品味人生的寒冬和岁月的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