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踩着堆落在一起的化肥袋子一个跃身便翻到了煤房屋顶上,屋顶上陈年的麦草在太阳的灼烧下颜色渐渐发黑,用脚踢一下,里面深一层的麦草混合着干燥的空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香味儿,那是麦草和太阳之间经年岁月的味道,那也是炎热裹着兴奋迎接暑假来临的味道。
与往常的暑假不同的是,那个暑假妈妈交给我一项重要的任务,从邻居家买来了4只火鸡交给我养,包括小火鸡的窝棚和食物都由我独自负责。
我在煤房的背阴面拿砖擂了一块属于小鸡们的地盘,将纸箱上面封住,箱底下面铺一些干燥的麦草,在正前方掏了一个大洞做为鸡窝的大门,同时还做了两个小窗户供它们透气,整个暑假里我都精心的呵护着它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块属于它们的小小天地终于再也撑不下它们日渐庞大的身体。
渐渐地,它们的头颈裸出,喉下生出一坨一坨的像珊瑚状的肉瘤,那颜色可以变化,由红到紫,每次看见它们那红色的肉瘤变化时,总是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它们的体羽开始变得丰满,金属褐色的并夹杂一些绿色的羽毛散布羽翼两侧;羽展完全打开后像把扇子,为此时常常会取笑这些火鸡们,每当它们背部稍稍隆起,并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时我便知道它们又要开始竖尾展翅了,有点效仿孔雀开屏的姿态,却是“东施效颦”的效果,然后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虽算不上美丽端庄,倒是也有一方霸主称道的气场。
第二年的夏天最繁忙日子到来了,爸妈找来街坊邻居去草场上“打草”(将草场上成熟的草割掉后储藏晒起来,以备冬天牛羊所需的储粮)。为了招待好街坊领居,我的“火鸡”便成了他们盘中餐的主要目标。我内心虽然极力抵抗,但仍然不敢真的违背爸妈招待客人的心意。
妈妈宰鸡之前都会先将菜刀在磨石上来回磨的刺啦做响,那个时候我就会想,火鸡们有没有从这样才摩擦声中听出杀气呢?它们会不会知道自己生来的意义就是待时机成熟的时候便是任人宰割的盘中餐呢?
妈妈进牛棚里了,我心里害怕,忐忑,不忍,担心,却依然要去面对这一切,没有直接跟进去,而是躲在牛棚的朝天窗那里偷看,因为牛棚很大,所以几乎所有的家禽和牲口都关在了里面,这时牛棚里这些牲口和家禽们仿佛在濒临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难,因为嗅到了危险,它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向外时发出求救的讯号,奶牛因为慌张,将笨重的大腿呲在了墙根上,伸长脖子,仰天拖着长音牟——牟——牟的叫着,家狗挪着小碎步,快频率的遥着尾巴,抖动着耳朵,汪汪汪的喊着,只见鸡的身影在牛棚竖梁上横冲直撞,恨不得它的那对硬翅能创造飞出牛棚的奇迹来……终于当这些声音渐渐停下来时,看见妈妈还是抓住了那只跑不快坡脚的火鸡,在妈妈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门口时,我捂着耳朵飞也似的逃开了,因为我知道下一步最残忍的时刻将要到来。
我快速把房门关上,躲在窗帘里捂上耳朵,为了彻底消除听见火鸡的惨叫声我将手指堵在耳孔里上下左右来回晃动,以为这样就可以回避掉我不想听到的声音,然而那声声惨烈还是无孔不入的转进我的耳朵,钻进了我的心里,我将手指抽出来,蹲在了地上,眼泪也随之涌了出来。
我听见厨房妈妈忙碌的脚步声,听见姜片,葱段,八角跳进油锅里噼里啪啦的溅起的声音,听见锅铲来回翻炒时和铁锅摩擦发出的金属声,我甚至闻到了佐料腌制过的鸡肉,配合着滚烫的油在入锅那一刹那迸发出的香味,快速地穿透空气来诱惑我的嗅觉,那诱惑既讽刺又可悲。
那天中午我没有吃饭,客人们走后我看见厨房的窗户上还剩了一小盘,那是妈妈专门拨出来留给我的,可我经过那里是总是刻意的绕开。
两天后一个放学的下午我回到家中饥肠辘辘,翻遍了厨房所有的地方也找不到一块可以充饥的馍馍,只有那盘鸡肉被妈妈冰在了水桶里,在我犹豫不决之际,肚子抗议的咕噜噜得叫个不停,眼看着“想吃的欲望”和“抗拒去吃的理智”来回撕扯。站在那盘肉跟大概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能抵抗过饥饿的召唤,打开盘子看到那还保有红烧过后焦糖色的鸡肉时直咽口水,肉浸在油花里显得格外诱人,先尝了一块,便一发不可收拾,打开了食欲后,胃便像一个欲壑难填的无底洞,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胃是开心的笑了,心却哭了,而它被宰的那天我么斩铁截铁得对妈妈说的那句:“我不吃我自己养的鸡”!的话就像一个充满讽刺的大笑声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回荡,我知道,小火鸡大概在天堂也不会原谅我了。
这种愧疚的心里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星期,每当想到我吃了我养的鸡这件事,就会对它说声对不起,直到妈妈有一天对我说:“咱家以后不宰火鸡了”,妈妈便把剩下那两只火鸡送邻居养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不再让我难过,不再让我目睹宰鸡的过程,大概这样会减轻我的自责和愧疚。
自那以后我家也就再也没有养过火鸡,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吃火鸡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