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坛，才会发现众生相意外的姿态万千，妙不可言。小妖们一不小心被吓个趔趄，好玩得很。
一
今天的午餐时间与前两天熙熙攘攘推推搡搡的争抢不同。小妖们安坐在自己座位上，黑亮的眸子盯着讲台前分饭的小妖，等专门端菜的小妖们把盛好汤饭的盘子端到自己跟前，像饭店里的食客一样享受上门服务。有几个显然很不习惯，抬起屁股想亲自下座位去端饭盘，却跟传菜的小妖一不留神来个亲密接触，碰撒菜汤，收到我最高级别的注目礼，才讪讪坐好。
专人传菜的高招是跟去年搭档邻班的辛大姐学的。
为午餐抢饭这类令人挠头的问题，我曾无数次在心里哀叹自己连个养猪专业户都不如。报纸上报道过一个养猪专业户，能把猪训练得哨子一吹猪就奔跑出来吃饭，哨子再吹，猪立刻跑步回棚。我曾试图用养猪专业户的方式训练我的小妖们：找一个专门维持打饭秩序的小妖进行管理，这只小妖跟队伍里的小妖们玩成一片，试验失败；按座位分排轮流领饭，过了一段时间，又宣告失败；班会上三番五次讨论“我们小妖为什么不如一群猪”这样关涉小妖道德进化人格修养论的问题，统统统都以“乱了治，治了乱”告终。我真的想去养一群猪试试了。
有几天，我索性把自己变成饲养员大叔，亲自监督小猪们就餐。小猪们在我面前会装得很。
我在教室门口溜达，纳闷领班辛大姐的班中午就餐听不到喧嚷，而且值日生们送饭具也总是比我班送得早。
我赶紧跟辛大姐取经。辛大姐修行多年，道行了得，看我求贤如渴，态度诚恳，密授诀窍。
我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十分庆幸自己比唐僧幸运，不用跑西天那么远就取得了真经。
第二天立刻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推行传菜制。
辛苦的饲养员得到解放：午餐不拥挤了，分餐时间缩短，就餐变得井然有序。
但是不久又出现一个老问题：剩饭剩菜严重，有些馒头啃了两三口就被扔进菜桶里。
不仅我们班，其他班级也都有这样浪费严重的现象，收集泔水的校外人员甚至就蹲在楼道口等着从各个班级里抬出来的一大桶一大桶的剩饭菜。
我心情沉重。
这些来自农村的孩子们没有感觉到粮食的珍贵，父母们在田地里的劳动生活也并没有教会他们珍惜劳动果实。
痛斥小妖们这种数典忘族的可耻行为，亮出权杖宣布实行光盘行动，我果决的态度不亚于林则徐戒烟。
这下小妖们被点中死穴，光盘行动开始的几天，剩饭锐减。
二
我过了几天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有一天凡心一动，走下神坛，驾临人间一看，小妖们的饭盘子个个都吃得光光了，可是剩饭比光盘行动开始那阵儿反而有增无减。乖乖，群妖们几天没见，道行见长，又生新招啦。
这回问题出在分菜的值日生身上，他们架不住众小妖们的抱怨央求，不得不给每只盘子减少菜量，有的一只盘子里只有鸡蛋大的一小坨菜。
不是要光盘嘛，好，我们个个都可以！
小妖们的智慧把我逗笑了。我伸出权杖，轻轻来个仙人指路：
“值日生分剩饭菜超过四分之一的，下周继续值日。”
吃得正欢的小妖们一下子噎住。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人。
胖胖的宋小妖走投无路，对着满盘子食物带着哭腔叫唤：“老师——亲亲老师——”
我笑得阳光灿烂：“宝贝，我心疼你。你午饭吃不好，晚饭回家胡吃海塞，更要增肥啦！正常减肥，晚餐要吃得少，午餐必须吃得饱。加油！”
哎，为了让他们吃个饭，十八般武艺都玩一遍，真心的累啊！
没走下神坛的前几年，我啥时候变得这么有烟火气过。谁吃不吃午饭？谁吃多吃少？关我啥事啊！
怪不得王母娘娘不准仙女下凡，原来就是怕多事儿。
三
今天是新学期采取光盘行动的第一天。
新新小妖们很是会看风水，开学第一周个个乖巧的夹着尾巴看新上位者的眼色行事。我乐得跟他们一起装，宣布”一切照上学期执行“。
敌我双方相互试探的一周，敛起獠牙，蜷起须尾，老好人装得我十二分辛苦。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开始有些忍不住伸出的触角，像春天地里着急钻出来的嫩芽，耐心的守望者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
摆过火牛阵的牛齐埠山一样高的饭盘一只一只被传递下去，看见很多瞪圆的眼睛和吃惊得合不拢的嘴巴，我心里无声地笑了个花枝乱颤：小资们，这才哪到哪儿啊！
我从身后掏出个小本本，在封面上挥笔写下几个大字：午餐情况记录。
那些平时不愿吃饭的小妖们脸埋在饭盘后面，皱着眉头，慢吞吞咀嚼，一副生无可恋。
陆续有吃光了盘子的小妖，炫耀的对我晃晃手中空了的餐盘，把盘子扔进空菜桶里走出教室，享受午餐后二十分钟左右的悠闲时光。
教室里剩下的几个，努力奋斗的终于修成正果，愁眉苦脸拿着勺子东戳西戳满盘剩菜终于放弃挣扎的，被记录在案。
邱黎明和她的小炮友于小妖也被记名了！这年头，班长不好当啊，邱妖头被我嘲笑了个人仰马翻。
我看着手中本子上记录的一串名字，像看着一串野地里抓到的拴在狗尾巴草上的蚂蚱，露出得意的一笑：下周打饭的值周生诞生了！
四
周二和周五午餐吃米饭。配菜经常是西红柿鸡蛋汤或者土豆丝。分米饭是个技术活外加体力活，很考验分饭小妖的经验值。
两只分米饭的男小妖弯着身子，奋力跟手中的勺子较劲儿。白花花的米饭盖上红红的西红柿汤，冒着热气被陆续传递下去。
有几只女小妖对着亚历山大的米饭眼皮翻了上去。
我小声对吴小妖说：“女生别弄那么多，男女有别不知道吗？”
吴小妖不言，继续多多的米饭大大的盘。
我一戳他的瘦瘠骨：“没听见吗？给女生少一些！”
吴小妖无公害的一笑：“老师，别搞性别歧视。”周围站着传菜的几个小妖们捂嘴偷笑。
这时候，吴小妖叫人给他放在桌子上一份量少的饭，我看见有一只手把它拿走了。
过一会儿，吴小妖分完米饭，走回座位，怪叫一声：“老师——有人坑我！！”
他那份被换了，米饭多得夸张，一整座喜马拉雅山堆满盘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伸手拍他肩：“有人心疼你劳苦功高.....”语未毕，旁边的贤小妖立刻起身拿起自己的盘子：“对对，老师说的对。再给你多加点！”
在吴小妖的怪叫声里，我转过头，笑得差点咧开嘴巴。
跟小妖们逗着玩简直能忘却人间烦恼。
五
星期五吃米饭的时候，去教室看了一眼，发现两只分饭的小妖，找了两根凳子坐着，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勺子只管去桶里伸手舀，让对面传菜员弯腰哈背双手端着菜盘接着，状似跟黑社会老大拜会。
我一看乐了：“真是劳动出智慧哈。二位如此有方，下周继续有劳啊！”
两只小妖的抗议还没出口，一只传菜的小妖端着一盘没动过的菜走过来告状：“老师，哲小妖没吃饭！”
哲小妖不在座位上，不知道去哪里了。
又一只小妖走过来：“宇小妖也不在！”
快到午休时间了，两只没吃饭的小妖终于现出踪影。
两个高高壮壮的半大小子竟然不吃午饭。我很好奇。这个年纪的男生我们老家都叫做半大小子科勒猪，胃里长着十张嘴。
“怕饭吃不完被计分！”两个小妖扭捏的承认错误，黑脸膛上泛着滋润健康的光芒。
小妖们稀奇古怪的妖法瞬间把我雷得啼笑皆非。魔高一尺，妖高一丈。真不敢小看他们这方面的智商，随时可以玩出新花样儿。
“那你们在哪里吃了饭？”我好奇心爆棚。
哲小妖一不留神没绷住：“我们没吃饭，三个在操场边上玩。。。。。。”
啥？还有第三只”逃饭“而并非”讨饭“的科勒猪？
说漏嘴的哲小妖是个傻小子，供出的同伙是长得更高更壮的体育委员，显然是领导起义的小妖头。
”你们不吃午饭真的不饿？“我瞪起小眼睛，三只小妖头皮发麻。
”不饿！！！“异口同声的变声期男生的嗓门很是坚决，毫不动摇。我嗅出这里面别有文章。
好吧，考虑到午休铃声已过，我对三人做出双倍扣分的判决，结束一审，暂时鸣金收兵。
后来还没有等到二审，案件不审自破：第二天中午午休铃响，哲小妖同桌提着比洗脸盆还要大的一马甲袋零食，在走廊上被我撞个正着。数了一下，薯片、功夫面筋、果味 QQ 糖之类的十几包。
哲小妖的同桌比刘胡兰还坚定的一口咬定是自己买来吃的，没有别人的事儿。革命战友情比金坚，绝不出卖同志。
我很尊重这种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的壮举，接过这些礼物，感谢小妖在神圣的教师节过去好多天之际，惦记给亲爱的班主任送来如此可观的福利。
我再次宣布禁令：“不准携带、捎买除水果以外的任何零食进教室。违者，自愿接受劳动改造。”
小妖们逃饭之路一一被摧。后遂无”逃饭者“。
唯课间，走廊上，经常会出现嘴里叼着苹果的小妖夹在三三两两的小妖中间，嚼得人畜无害。。
我可以倚着仙杖，且云游他几日。
